第92章 冬至（二）
    热闹了没多久的青松山此刻无比安静。
    用长公主殿下自己的感觉来讲， 今日出行排场不大，只不过带了十个小厮八个婢女，不算山下和书院门口的护卫， 擡轿子的轿夫……浩浩荡荡的人群霎时把姜溯霜的小院填满，再带只狗都没地方站的那种。
    行过礼的程家两兄弟和柳初站在一边，着实没想到今天的氛围这么沈重。
    长公主的目光扫过柳初，对她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柳大人家的小女儿？”
    “是，是的。”柳初紧张道，京中没有哪个女子没有听说过这位传闻中的长公主殿下， 从前都是远远见过几面， 连在姜溯霜的婚宴她都只是打过照面， 今天算是初次相见呢！
    “我早听说过你，今日一见我瞧着就喜欢。”长公主殿下一擡手， 身后就有婢女送了东西上来， “这夜明珠你拿着玩吧， 听说你刚生了个女儿， 霜儿给送了把长命锁？那这玉如意算是我送给孩子的。”
    “多，多谢长公主殿下。”柳初激动的收下东西。不是她不推脱， 而是长公主殿下向来说一不二，容不得人拒绝的。
    见柳初爽快收下东西，长公主满意的点点头， 目标转向下一个，“程大人？上个月京里那桩案子办的不错。”
    “多谢长公主殿下夸赞，都是臣职责所在。”
    长公主殿下照旧满意点头。
    轮到程隽安时， 长公主的嘴唇动了动，轻描淡写道：“听闻书院几次考试的成绩都不错， 明年会试和殿试汇集天下学子，万不可掉以轻心。”
    “是，谨遵……母亲教诲。”
    “娘！你怎么来了啊？我不是叫人送信回去说今日回不去了吗？明天我再回家看你和我爹！”看终于要轮到自己，姜溯霜十分欢快的扑过去，冲着她娘撒娇。
    长公主殿下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行啦，这么多人看着呢。女儿长大了，冬至都不回家吃饺子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不能来看看吗？”
    “能！当然能！”姜溯霜挽着她娘的胳膊往暖阁里走，“母亲舟车劳顿，一路上定然累了吧！外头冷，咱们进屋说话！我给母亲沏茶喝！”
    “就你嘴甜。”
    “娘，你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来啊？”
    “我来的仓促，没带什么人，带的东西也不多，都是些平日里能用到的东西……”
    姜溯霜一边跟她娘说话，一边转头对默默跟在身后的程隽安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她娘今天心情还不错。
    一直被忽略的程隽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母子二人相携进屋，外头的仆从们也开始收拾，该搬东西的搬东西，去厨房帮忙的去厨房帮忙，仿佛方才的平静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进了屋，众人也不像之前那样随便了，长公主坐在主座上，一左一右两个丫鬟侍奉着。座上的不仅是大晏尊贵的长公主，还是众人的长辈，几人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长公主问什么，三人就答什么。
    姜溯霜凑过去说了会儿话，试探着问：“娘……你待会儿要在这儿用午饭吗？大嫂带了厨子来，今天包饺子吃！”
    “那便在此处用饭吧，霜儿，娘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带娘去逛逛吗？”许是看出有自己在场小辈们尴尬，长公主在屋里也坐不住。
    姜溯霜伸手接过婢女捧来的银狐毛滚边披风亲手给她娘披上，又塞了个暖炉过来，“娘，那我就带你到书院转转。”
    身后两个婢女自然也是要一同前往的，不料长公主殿下却一擡手，止住了二人的步伐。
    姜溯霜原本就好奇她娘此行的目的，这下更肯定她娘是有话要单独跟她说了，不然她都来青松书院这么久了，她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这么个时候来。
    “你们几个也自己玩去吧，不必拘束。”离开前，长公主十分贴心的对剩下三人道。
    “是。”
    走出小院，需行一段向下的台阶才能到听松亭，绕过听松亭往前就是夫子们办公和住宿的地方。
    “娘，慢点儿。”姜溯霜扶着长公主进了听松亭。
    今年山中少雪，却比往年更冷些，听松亭外视野开阔，不免要吹些冷风。
    “娘，此处风大，咱们看看就下去。”
    “无碍，此处风光甚好。”
    前几天刚落过一场雪，已经停了数日，只馀枝头，屋檐，房顶和远处的青山还留有几簇洁白。
    长公主沈默半晌，叹道：“是个好地方，倒是比京里有意思的多。”
    姜溯霜连忙道：“若是母亲喜欢就多住一段时间吧！”
    “你啊……”长公主失笑，“我如何能离家太久？你父亲昨日去拜访昔日同窗了，若不然他今日也要跟来才是。”
    “那是母亲和父亲恩爱，父亲时刻都离不开您呢。”
    “他待你好不好？”长公主突然问。
    话题转变的太快，姜溯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你说程隽安啊？”
    姜溯霜大大咧咧道：“很好啊，我们好着呢，放心吧娘。”
    长公主一手扶上她的脸颊，眼中带着疼惜，“我总怕你嫁人后过得不如意。这山上固然古朴清雅，你住的地方却小，屋里用的炭都是普通的无烟炭，平时身边也没有个能伺候的人……”
    说着说着，长公主竟然掉下泪来。
    姜溯霜一下子慌了神，“娘！你怎么哭了！我没事的！你看我每天活蹦乱跳的！”
    她想给她娘擦眼泪，但她娘玉一般的人物她也不好伸出手去擦，幸而程隽安每天都给自己一条手帕随身带着，便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来递过去。
    长公主接了手帕，稍稍平覆了情绪，才接着道：“你小时候体弱多病，太医院的太医们整日往府里跑，那时候你还跟我住，院子里全是那汤药的味道，难闻的很。后来送你去山上别院修养，院子里什么味道都没了，我又开始想。”
    “我舍不得你去那冷冷清清的别院受苦，我刚生了你身子也差，不能上山去陪你。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啊……我每年只去看你几次，刚开始去你还那么小，都不认得我是你娘。”
    “后来好不容易接你回家了，你的病也好了，身子也不弱了，却总是给我闯祸……你从小都能吃苦，没能把你锦衣玉食的养大，如今这般小的地方都能住得下，是娘的错。”
    姜溯霜急忙摇头，“不是的娘，是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况且我现在每天日子过得也不错，吃饭可以去饭堂，平日也有清池和清墨帮着做事。要是娘真让我每天在家穿那么繁琐的裙子，戴那么重的首饰，整日除了看书就是绣花赏月的，那才没意思呢！”
    她如何能说自己不是她女儿，况且，她来大晏这么久，她早已把长公主当成自己的母亲了。
    “我也从没听你叫过他夫君或是旁的什么名字，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我还以为他对你不好……”
    “夫君”，“相公”这种称呼在姜溯霜看来着实肉麻，她最多喊一声“隽安”。
    “叫‘程隽安’来的方便，他名字还算顺口，一叫全名人就来了！就跟先生点名似的，多有意思哈哈哈哈。”
    “你啊！”长公主被她的话逗笑，擡手抚落她发间的一片落叶。
    姜溯霜趁机道：“娘，咱们再去别的地方走走？”
    “好，都听你的。”
    “这是学生们上课的地方，如今学生众多，一个课室三十多个呢！”
    “这是我叫人挖的荷花池，到了夏天能在里头挖莲藕，养鱼……”
    “这是我们书院的医舍，是我一个友人开的，她是个很厉害的大夫，同我差不多的年纪……”
    “这是书院的饭堂！怎么样！跟京里的任何一个酒楼都不像吧！”
    “这是后院！这一大片都是学子们上农桑课自己种的！”
    “还有这里……”
    走一路，长公主就听她说一路，有好奇的地方还要细细问她。
    等姜溯霜回过神来，小院那边已经差丫鬟来请，说是要吃饭了。
    由于有柳初这么个爱吃的大嫂在，程府的厨子手艺在京里称得上是数一数二，今日除了饺子，还备了些瓜果点心，另有一些酒糟冷盘。
    热腾腾白玉一般的饺子用绘了青山绿水的瓷盘装了，一盘里面十个饺子，一共八个碟子八个馅儿。
    有姜溯霜最喜欢的基础款香葱猪肉馅儿，柳初最喜欢的虾仁玉米馅儿，程家大哥最喜欢的牛肉芹菜，程隽安最喜欢的猪肉莲藕……
    馅儿里却不只有这些，有的加了马蹄增加口感，有的包成了元宝的模样……
    长公主有婢女侍奉着，却只吃了五个左右便不吃了，姜溯霜时刻关注自家母亲的情况，凑过去悄声问：“母亲如何不吃了？可是不合胃口？”
    “味道不错，只是你父亲今日晚归，我还要陪他再用一餐。”
    “那母亲吃些果子吧，这些都是书院种的呢！”
    “好。”
    用完饭的长公主被侍女搀着离席，去暖阁喝茶了，剩下的小辈们可算是放松下来。
    柳初立马嚷嚷着要用自家的虾仁玉米换姜溯霜盘子里的猪肉莲藕。
    姜溯霜一筷子夹起饺子塞进嘴里，嚼完之后无辜道：“这是方才程隽安给我的，已经没了。”
    柳初气急，旋即抢了程家大哥刚放进碗里的饺子。
    其实厨房里还有，想吃随时都能煮好了端来，只是亲人相聚，不免也添几分乐趣。
    几盘饺子吃完，婢女们又端了新煮的上来，这下柳初什么味道都能吃到了。
    “我的蘸碟怎么这么酸？是不是你偷偷给我放醋了？”姜溯霜不喜欢吃醋，蘸错了碟子被酸得直皱眉头。
    程隽安连忙端了清茶让她漱口，“那是我的碟子，你蘸错了。”
    姜溯霜歪头：“是吗？”
    众人笑笑闹闹，冬至一过，便马上又是一年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