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谎言的间隙 2007年6月
“哐当”——篮球越过围栏朝着黎扬面门砸了过来, 纪徊青反应过来一只手把篮球拍落在一边，他朝那个方向瞥去。
为首的黄毛朝着纪徊青吹了声流氓哨儿：“诶，哥们儿, 球递一下。”
纪徊青打量了圈篮球场，分为两拨人, 一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的黄毛，其中一个熟面孔是他初来北川就上门和他互殴过的石佳龙。
另外一拨缩在角落，大概三四个人, 男女都有，细看身上都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伤口。
他把篮球拾掇了起来, 球体表面血迹斑斑印证了纪徊青的想法。
这些黄毛儿在欺负人。
黎扬躲在纪徊青身后，他拉扯了一下纪徊青的衣角，低声说：“走吧，咱们招惹不起，那几个人是北川地头蛇，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他见纪徊青没反应, 自己蹲下身把球捡起来送了过去。
那些人朝着纪徊青啐了一口, 勾着黎扬脖子又说了些什么, 看起来很是热络，还给他发了根烟。
黎扬走出球场后迅速拽着纪徊青衣袖往其他地方走：“今天天气太热, 咱俩就不打球了, 我知道有个地方卖酒酿丸子，我请……”
他的话还没落地，篮球场传来了一声“砰”的声音, 随后又响起了哭声与求饶。
黎扬被吓得浑身颤栗，纪徊青忽然伸出手安抚上他的肩膀，他神情坚毅：“你这么害怕, 是不是这群人就是之前欺负过你的人？”
黎扬害怕纪徊青生事，他忙不叠的摇头。
“你撒谎。”
纪徊青冷着脸，散发出与平日不同的低气压，他眉一挑，质问：“他们就是欺负江闯的人是吧？”
在看见黎扬点了头后，忽然，纪徊青单手翻过低围栏踏入球场，他用力一砸，手上的球以极快的速度砸向了刚刚和他们说话的黄毛。
“草！你丫的找事儿是吧？”黄毛儿撂下手中血迹斑驳的球，扶着后脑勺朝纪徊青走过来。
纪徊青扬着头，他眉一挑不屑开口：“对，我就是在找事儿。”
其他几个人纷纷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家夥什儿。
“我去你……”还没等黄毛儿说出口，纪徊青一拳给那人砸了过去。
迎面飞来了一棍，他蹲下身腿一扫，那人摔了个狗吃屎。
纪徊青捡起那个铁棍，紧拧起眉以一种嗤之以鼻的眼神扫视过这圈人，在江闯身边待久了，他差点忘了自己也是个混球儿了。
铁棍向下一挥，杵在了倒在地上的黄毛脸上，纪徊青居高临下一脚踩上了那人的头。
“江闯，你认识不？”
黄毛气喘吁吁，他咧开满是血的嘴：“认识啊，你他相好啊？”
“我相你大爷好！”纪徊青被四个人包围着，那些人怕他对黄毛下死手也不敢贸然走上前。
黄毛阴鸷的眼神狠狠朝着纪徊青剜上：“咋了，他现在想着找人打击报覆我？早干嘛去了？”
“不对啊，你不应该先找黎扬那个小杂碎吗？他可出卖了江闯，让江闯顶替了他的位置。”
“而且啊……你跑进来这么久了，黎扬人呢？早他妈跑路了。”
黄毛想转移开纪徊青的注意力，他朝着石佳龙使眼色，却没想到纪徊青棍子一挥，干脆利落的朝着他后脑勺砸了上去。
“傻逼，话真多。”
纪徊青只是想问清楚是谁挑头欺负的江闯，这人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没一句实际的。
黄毛被砸晕后，其他几个喽啰蜂拥而上，纪徊青到底还是学过一段时间散打，应付这么几个混混不在话下。
石佳龙不敢贸然行动，上次他主动找纪徊青的事儿还历历在目，这人身上一股莽劲儿让他们那几个人也吃了个大亏。
他忽然讥讽开口：“你这么维护江闯，是真拿他当朋友了？”
纪徊青把那三人干趴下后，额角被刀划破的创口不断朝外涌出血，他摸了下伤口的深浅。
看来这块儿这次是真的会留疤了。
帅脸被打破相让纪徊青极度不爽，他才想一拳揍上石佳龙，那人忽然又说：“你不知道吧？那天你的地址是江闯主动告诉我们的。”
嗡——大脑瞬间变得空白，纪徊青楞神的那片刻，身后爬起的黄毛冲着他后脑勺来了一棍棒。
纪徊青身形有些不稳，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后脑勺留下，可他却感受不到疼痛。
他一把揪住石佳龙的衣领：“你放什么屁，他怎么可能会主动给你们说我的地址？”
石佳龙嗤笑一声：“不信你就去问啊，那天你们在江边是吧？江闯前脚走，你后脚出来的。”
记忆慢慢的清晰了起来，那天在江边，纪徊青和江闯第一次看了晨昏线，他和江闯也确实是前后离开的。
可是如果是江闯有意泄露出他的地址，为什么当晚还会主动上门给他处理伤口？为什么会那么关心他？
这不合理。
纪徊青忽然失了气力，他半跪在地上，黄毛拾掇起铁棍重重朝着他的背脊砸了过去。
“去你的，死崽子下手真狠！”
“老子打不死你我。”
纪徊青受重击直直朝着地上栽了过去。
石佳龙轻拍上他的脸，笑容阴鸷：“真可怜啊……你是不是一直被江闯蒙在鼓里？不过也很正常，一个十岁就敢拿刀子砍人的怪物，能干出什么好事儿？”
纪徊青被那三四人拳打脚踢，他紧捂着头，嘴里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覆：“不可能……”
“江闯他……不可能骗我。”
“不可能……”
雨，落了下来，与血液揉杂在一起，篮球场上蔓延着一股生锈的气味，纪徊青浑身脏乱，和个破旧布娃娃一样被甩在一旁。
他呛出一口血，死死拽住石佳龙的衣角：“你把……把话说清楚……你是在骗我是不是？”
石佳龙把那只手甩了开来，他啐了一口：“你蠢不蠢啊？北川那么多破居民楼，那天能找到你家，不是他泄露出来的，我们怎么找得到？”
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忽然垂了下来，砸进了雨坑里。
纪徊青眼边忽然涌出了泪，凝在那，迟迟不下，仿佛他只要哭了，就笃定了一定是江闯在背后算计的他一样。
忽然，耳边传来人的惨叫，朦胧的视野逐渐清晰。
面前伫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护在了纪徊青面前，是江闯。
他沈声安抚着纪徊青：“我来了，你别怕。”
雨中，几个身影交叠在一起，叫痛声此起彼伏，江闯下手很重，几乎是下了死招儿，他默不作声的把那群人收拾了个干净。
黎扬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他扶起纪徊青，一脸焦灼：“还能起来吗？”
他刚刚见局势不对就立马回去叫上了江闯，如果贸然跟着纪徊青冲进去很可能他俩今天都走不出篮球场了。
那人伫立在雨中，鲜血溅满了他一身，眼眸中的暴戾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不拦着，江闯把这几个人杀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江闯又一次对着石佳龙的太阳穴举起了铁棍——
“江闯……”
纪徊青细若游吟的声音唤回了江闯的理智，他撇下手中的棍子，朝着纪徊青走了过来，那些人见江闯熄了火，立马架着昏迷不醒的石佳龙逃窜出了篮球场。
江闯朝着黎扬冷冷一瞥，他自觉的让开身位：“他背脊伤的很重，得赶紧送去医院。”
纪徊青的意识逐渐变得不清晰，江闯扶住他的脸：“纪徊青，医生马上就来了，你不要晕，清醒一点。”
那双琥珀色的眼泛起层水雾，纪徊青瘪着下巴，他一字一顿：“闯哥，我帮你出气了……”
“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十七岁的纪徊青在决定孤身闯入篮球场的那一刻，十五岁时正做困兽之斗的江闯的头顶忽然撑起了一把伞。
随后，雨过天晴。
江闯睡梦中的阴霾又被驱赶了一片。
一滴灼热的泪砸在了纪徊青的手边，他彻底陷入了昏迷。
迷迷糊糊中，只听见了有个人不断的在向他说:“对不起。”
医院内，浑身淋湿了的江闯和黎扬坐在走廊一侧，气氛一度压抑到了极点。
黎扬几次调整了呼吸，他红着眼眶，将酝酿了许久的歉疚说出了口：“江闯，我，我对不起你。”
“初中那时候，是我太懦弱了，故意栽赃陷害你是我的的错，我向你道歉。”
“对不起……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泪水顺着黎扬的眼边滑落，他用力克制着自己的呜咽，让自己在这位“老朋友”面前不显得那么狼狈。
江闯擡眸，他望着那片雪白的天花板，恍惚间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初中日子。
他的初中在北川边缘的一个小学校度过的，由于十岁的那件事情发生后，找来找去只有那么一所初中愿意收下他。
入了校门不久后，十岁差点杀了人这么个事实传到了他们学校。
江闯对于他人的异样目光起初是理解的，谁会愿意和个杀人犯做朋友呢？而且他对于交朋友这种事情也不是很感兴趣。
而黎扬，是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人。
他似乎不知道外界的声音，每一周每一天都黏着江闯，说着许多天真的话。
当江闯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了，一切都开始变了，那个下了课就缠着他一起玩的小矮个，开始以一种别样的眼光，与其他人站在一队。
议论他，审判他，孤立他。
甚至，背叛了他。
“有件事情一直没告诉过你。”
江闯冷嗤了声，他声音轻轻的，似乎什么都不在意：“那支钢笔，你放的时候我看见了的。”
啪嗒——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黎扬不可置信的擡起头，江闯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吧，我当时真的把你当朋友了。”
代价是代替黎扬被恶棍霸凌了整整一年，直到考到了混混都够不着的一中才消停。
黎扬哭的歇斯底里，嘴里一遍又一遍的重覆“对不起”。
他仰起头，乞怜着：“我们……还能……”
“不能。”
江闯又展露出尖锐的姿态，他甩开黎扬拽着他衣角的手。
“做错了事，凭什么一句对不起就能翻篇？”江闯讥讽着又道：“而且告诉你真相，只是想让你更痛苦而已。”
江闯双手全是细小的伤痕，血珠不断的从里渗出，黎扬想起身叫医生，他的衣袖忽然被江闯拽住。
他仰起头，苍白的肌肤上还留有其他人的血渍，病态又颓靡，掩在发丝之下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黎扬。
“如果你想补偿我，帮我做一件事情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