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夜 我宁愿她长眠不起,就在我身侧……
褚太后得知那夥匪首是夏侯尉时, 亦如褚家那般惊骇。
从夏侯瑨口中,她得知了那夏侯尉掳走她侄女是因为恋慕,又给她最疼的孙儿灌下断肠草, 逼着人家回去退亲。
褚太后既震惊,又觉不可理喻。这位夏侯尉,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人, 他一直待在冷宫,无人问津, 皇帝不疼, 宫人也不管。去掳人, 又哪来的人手呢?
“娘娘,老奴猜是萧氏党羽在帮他。”
郑喜在旁小声提醒,“当初萧妃死后,您也有意将萧氏一族料理干净, 只奈何陛下求情,您怕伤了与陛下的母子情分,便留了一手。您可还记得?”
念起往昔, 许多纷纭,且时局之艰,再较起来已无意义。即便有党羽相助, 如今的萧氏也早就破落,甚至销声匿迹。比起这个, 褚太后更担心的还是在匪徒手上的侄女。
夏侯尉已经不在京城, 她纵手里有兵,却不敢贸然攻山,生怕怜娘有个好歹。
褚太后愁得揉额,连茶也喝不下。
王惠青瞧着, 低声道:“娘娘勿忧,连二殿下都说,咱们娘子不会有事。况且咱们娘子机灵着,定会见机行事。您把这事交给大郎,只管等他的好消息就是。”
褚太后闭着眸,长长“嗯”了声。最近宫里接连出事,扰得人不能心宁。
她闭上眸,脑海是无休止的厮杀,火光冲天——那是四十年前的宫闱,腥风血雨。那阵子也是诸事多发,后来没多久,一支魏王的叛军便破入宫城。
那年她才十六,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躲在水缸里。她看着叛军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一刀一个人头。
那场宫变,很多人都死了。一颗人头坠地,哐地滚到她水缸边。她心惊胆颤偷瞧,那是她的婢女!她叫翠儿,她叫翠儿!是个伶俐爱笑的丫头。那是她的人啊,活生生的丫头,她却护不了,亲眼看着她死在屠刀下!
那年翠儿也十六,为了救她,换上她贵妃的宫裙引开叛军。遭受凌辱,最后被杀,这原该是她与皇儿的结局......
那夜黑暗熏臭的水缸,她捂死嘴巴,才没教自己哭出声。也是她此生最惊恐的夜晚,无休无止,漫长地就像过去一辈子。她从未有哪刻,如此期盼破晓之光。
她想,这也是她后来那样喜爱褚卫怜的缘由。不仅因为怜娘是她的侄女,更是因为怜娘像极了翠儿。她疼爱怜娘,甚至胜过她的儿子。
耳边肃杀犀利,褚太后仿佛又见到那一晚。
她猛地睁眼看,眼前是王惠青,是陪伴她半生的王氏。
屋内安谧,烘烘烧着暖炉,桌边是瓜果和几盘点心。仿佛一切安然,不再是那四十年前,可又像要回到四十年前......
禇太后忽而望向窗外,深凝的夜色飘大雪,有种说不上的诡异。
“惠青!”
她突然抓上王氏的手,“他们要找来了吗!他们要找来了吗!”
这些年,若说太后最恐惧什么,大抵就是那一夜了。
王惠青深知她又魇着,急忙抱住人,轻抚她的背:“太后娘娘,都过去了!别怕丶别怕......”
经过王惠青的安抚,褚太后才慢慢静下。
她又恍惚看向窗外,手指一颗一颗拨动腕间的檀珠。忽而,她说:“我总有不善的预感,动乱又要开始......宫变,他们又要开始杀人......四十年前就是这般......”
褚太后突然道:“惠青,不可再拖了,明日便让皇帝颁旨吧,册封瑨为宣王,立为我朝储君。除了他,但凡谁夺位,都是谋反,天下诛之!”
“是,明儿老奴就去请陛下。”
王惠青又想起伺候皇帝的宫人与她说的话,犹豫,“就是陛下近日有些古怪,继宸妃死后,他就没出过华轩殿。有大臣来,也是拒了不见,倒是几个穿道士衫的人在华轩殿来来往往......老奴去了,也不知能否得见天颜......”
褚太后忍不住蹙眉:“道士?”
皇帝召道士做什么,这显而易见。她记得曾经萧妃死,皇帝也是这般胡闹。
“什么见不见,不见也得见了,那是他儿子封储的大事!他不见,就等着把江山送人罢。”褚太后恼完拍案,“罢了,明儿我亲自去。”
屋里灯灭了,侍奉太后落榻之后,王惠青轻步出屋。
天穹仍在下雪,她从游廊步入风口,雪地里一个小太监唤她:“姑姑,姑姑!”
这是王惠青派去查案的人。
查宸妃的死。
不久前,皇帝在掖庭看上个宫婢,带回去日夜宠幸。一夜之后,那宫婢成了充仪。自从有了梁充仪,皇帝便不再看后宫其馀人。不月馀,梁氏又从充仪越至昭仪。
王惠青也见过梁昭仪,那时梁氏来慈宁宫给太后磕头,只擡起的一张脸,便叫她和太后失了神——实在是极美,那是女子少见的妩态之美,狐狸眼,右颊还有一点痣,长得实在像死去多年的萧妃!也难怪皇帝会如此宠幸。
可惜梁氏并非等闲之辈,也是会来事的人。在梁氏之前,宸妃宠冠六宫,在梁氏之后,皇帝就再没沾染他人,因此梁氏没少与宸妃较劲。
后来宸妃忍无可忍,也或许是记恨,直接便赏了梁氏三十大板——一顿板子,打得人腰臀血糊,也打没了梁氏不足月的胎儿。
皇帝气极,以牙还牙,赏了宸妃三十耳光。
又过了两日,梁氏伤得太重,高热死了。皇帝悲痛,更是饶恕不了宸妃,与其恩断义绝。
那阵子宸妃丢了儿子,又没了丈夫,才因此引鸩自尽。
而王惠青要查的,就是宸妃真正死因。
那时,并没多少人觉得宸妃的死有蹊跷,所有人都认定她为情所困。
只有褚太后,与心腹王惠青说:“我可清楚她是如何的人,即便被皇帝伤透了心,也不至于去要自己的命。”
“她与旁的宫妃不同,她好歹还有个儿子呢,她如此疼爱瑨儿,瑨儿至今未有下落,她如何能甘心去死?”
“娘娘是说,宸妃不想死,有人杀死了宸妃?宸妃不是饮鸩自尽?”
“不,在皇帝跟前,众目睽睽,她的确自己饮下鸩酒的。”
“但我只怕,她并非自愿饮鸩。”褚太后敲桌沈思,“又或许说,她想诈一下皇帝,好挽回局面。原本她给自己准备的酒,或许就不是鸩酒......”
王惠青听得寒颤,“娘娘怀疑......是有人换了宸妃的酒。把无毒的,换成毙命的鸩酒?”
褚太后缓缓颔首,“此事,你暗地查下,不可露出马脚。”
眼下,这个被派去的小太监已经按叮嘱查到王惠青要的。
他跟了王惠青进耳房,悄声道:“姑姑,宸妃娘娘的死的确不对。”他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只玉器,“您瞧,这是奴才找到的......”
……
临近生辰,距离褚卫怜计划出逃的日子越来越近,但她的担忧不消反增。
这日,褚卫怜在山上撞见个人。此人道士打扮,手挽拂尘,是个与她一般高的男人。
褚卫怜的目光停在他脸上,总觉得似是在哪儿见过。没停多久,那男人忽然转头,阴森森地盯着她。
他的脸虽然只有十几岁,褚卫怜却看见了杀戮,有血腥的杀戮味。
她连忙转头,不再看他,默默在桌边逗起蛐蛐。
“主子,事都料理好了。小的们何时动手?”
那小道士唤夏侯尉,开口却是老成的腔调,嗓音尖而细,与他的脸极其不像。褚卫怜光听那声音,后背都有层鸡皮疙瘩。
门边,是夏侯尉的声音。
“大皇子那儿有动静么?”
小道士没有答,瞥向屋里逗蛐蛐的少女。
夏侯尉也随他的目光看了眼,“无妨,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人,她逃不了,也不会泄漏消息。”
小道士才道:“大皇子已经准备出手了,据奴才的消息,他想杀了皇城北门丶西门的将守,换自己的人。还有五柳营丶神机营丶白马营,这三个营的骑兵精锐都是他的。”
“眼下宸妃死了,这几日皇帝丶二皇子悲痛欲绝,魂不守舍,宫闱乱成一团,就是褚太后和康亲王那儿不好算。他要是此时逼宫,应该能有三成胜算。”
“殿下,我们用不用出手?”
“不用,我们出什么手。”
夏侯尉挑眉,拂开嘴角的冷笑,“我大哥等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有胜算,做弟弟的何必扰他,也该让他得偿所愿一回,好报他对我的‘恩’呐。”
“那奴才再为大皇子加把火,让他‘如虎添翼’。”
褚卫怜默默听着,一句不落记在耳朵。直到他们的声音消了,她的视线里落下一双乌皂靴。
她擡头,对上夏侯尉的视线。
他笑了,褚卫怜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总觉得怪异。直到他抚摸她的脑袋,弯腰靠近耳畔,轻声道:“表姐,你都听到了么?我这些话都不避着你听,因为你是我的人。”
他笑着,亲向她柔软的脸颊,“但你要是逃了,我可不留会说话的嘴。我宁愿她长眠不起,就在我身侧,当个活死人。这样也好,一辈子就不会离开了。”
“你说是不是,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