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又雪(一)
十一月的洋城是凉的,十二月的洋城,又成了冰与雪的天地。
许与乐开始有意识地清算。
不能说是清算,开始有意识而勇敢地回顾和面对过去,他向前奔跑的步子不能再太过遗憾和沈重了。
小蝴蝶那天刚试镜回来,就有两个身形优越的男生站在风雪里,等在门口。
咯吱咯吱的雪声刚传递到两人的跟前,许与乐伸手就递了一个包过去,如果小蝴蝶也重生的话,他肯定会记得这个包就是在班级聚会上,他送给许与乐去救命的那个。
他满脸狐疑,身子往后斜了一瞬,“喂,我可不接受潜规则!”
许与乐手都快冻红了,他直接把包塞到了小蝴蝶手里,“你看我像那潜得起你的吗?后面那个还差不多!”
井承宇站在后面看着两人,听了这调侃的话,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小蝴蝶却是脸色一红,不知道怎么张口了,他压低了声音,“他喜欢我?”
许与乐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他不能乱说话,“这是我之前答应送给你的,谢谢你对我的帮助。”
小蝴蝶一听是许与乐送的,就没那么高兴了,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我不记得我帮过你啊?”
许与乐已经踩出去了几个雪印,他戴着围巾,把嘴和鼻子包得严严实实,黑色的发更黑了,冬天雪的映衬下,皮肤也恢覆了白/皙的状态,他转过身,冲着那楞了的人摆摆手。
小蝴蝶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妆,手上是没咬完的面包和画得满满当当丶厚厚实实的剧本,他挎着包,也挎着自己的梦想和行囊。 他眼睁睁地看着许与乐身边的人换成了那个在楼下痛苦不堪的男生,原来,世事无常,人人都没有办法预料。
他看着两个人转过街角后,抖了抖头上的雪,撩开了厚重的棉门帘,“哥,嫂子,我回来了。”
人会失落,但时间和生活不会给人反应的时间,它们在推着所有人向前。
这不,禾怀准备了许久,和最亲近的人分别了许久的全国竞赛也来了。
开幕式上,一切都是欢快的,就只有禾怀跟洋城的冰一样,不近人情,不管是对着镜头还是队员,对着带队老师还是评委,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只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禾怀的手里拿着份发言稿,又是一身校服地上了台,身型板正,许与乐看着他这幅样子,轻笑了一声,“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许与乐答应了禾怀要看他比赛直播,他窝在沙发上,细细看了看,那个自带光环的人,原来还会皱眉。
变换的电视灯光打在了许与乐的脸上,他最近把情绪和身上的劲全用在了训练上,加上之前的成就,和禾怀保送一所学校的概率很大。
前提是禾怀这次如愿拿到金牌。
许与乐打量着禾怀,许久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他拿着话筒调试时,胳膊显出了好看优美的线条。
禾怀定睛看了眼镜头,露出了这段时间他的第一个笑容,短暂而浅淡,“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亲爱的”后面的“同学们”,是他停顿后才选择说出口的。
禾怀的声音清冷又客气,写的话真诚而得体,他是最适合这种场合发言的人选。
镜头给到了底下坐着的选手,大家或淡定,或紧张,或欣喜,或期待。
禾怀的声音就随着这样的场景响起,“你带着对我学习生涯的刁难,来了,遇到你后,不管我怎样地困惑,怎样地痛苦,我都只有一个念头:欣然接受。因为,没人知道,或许只有我知道,不怕摔下悬崖,才能看见你的美丽。”
知道的人明白他嘴里的“你”是数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表白。
井承宇推开门的时候,听见的就是禾怀说的模凌两可的话。
那声音不管如何清冷,在井承宇耳中,总是有感情和刺耳的。
他把手里的钥匙扔在了桌子上,唤了声哥哥。
许与乐正低头给禾怀发短信要嘲笑他肉麻,看了井承宇一眼也没好好回应。
井承宇收了情绪,“禾怀他什么时候比完赛?”
许与乐没有一点防备,他一边打字一边说话,“应该有五天时间。”
井承宇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洗完手在擦手的时候,看似随意地问了句,“你们俩要上一个学校?”
许与乐信息刚发出去,嘴角还藏着笑意,“还不知道,之前是这么说的。”
“那杨揠南呢?你们不是还要一起读书吗?”井承宇站在阴影里,一手给许与乐接温水,一手打开了手机日历,看禾怀回来到底是哪天。
许与乐继续看着电视的视线顿住了,“他不是走了吗?国外那么多学校,哪里不够他上的。”
井承宇递给了许与乐一杯水,“果然,你的心和你下面一样。”
等许与乐擡头看井承宇的时候,他才把那个形容词说出来,“硬”。
许与乐在想,他心到底硬吗?
他端着水,陷入了沈思。许与乐的视线里,水汽氤氲缭绕,慢慢盖住了电视里禾怀的脸。
其实杨揠南走之前,他们俩碰见过,在杨亚楠的墓前。
等真的到了她的墓前时,许与乐却哭不出来了,他长久地望着笑着的女孩,想这想那,想以前想以后。
最重要的,在想遗忘。
许与乐捧花的手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他这辈子送过很多人花,唯独给杨亚楠花时,是最愧疚的。
送一次花,杨亚楠就离自己近一点,离她父母远一点,离死亡近一点。
而生死两隔的这辈子让许与乐更愧疚。
“假不假?”杨揠南冷嘲热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等到两个人并肩的时候,杨揠南手里的花也放下了,他弯腰起身的时候,盯着墓碑想看出来些什么,“你喜欢她什么?”
许与乐也将花放了下来,顺便也放下了手里终于能带给杨亚楠的娃娃,“我把装修的钱连本带息地全给你打过去了,谢谢你对……”
“你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杨揠南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秒都不想藏了,“我问你,喜欢她什么?”
许与乐不想回答。
杨揠南看了一眼许与乐,冷笑了一声,转过身,迈着步子取来了一袋子东西,“姐,这是这个人送给你的,我今天来就是把它们全带给你!”杨揠南从袋子里倒东西的动作看起来发狠发癫,任谁都不敢向前一步。
许与乐垂着眼睛看着,里面还有一个送给杨揠南的飞机模型,他全都毫不留情面地倒了出来。
硬的和软的,软的和软的,硬的和硬的物体相碰撞的声音却只有硬碰硬听得真切。
周围的鸟一直在说话,一点儿都不像眼前的这两个人,高点的满脸不屑,另外一个面无表情,看起来甚至都不呼吸。
“你是不是喜欢我姐是女的?”杨揠南不想带着这个问题进墓地,“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他妈的跟井承宇又是怎么回事?”
许与乐还没来得及张口,杨揠南都快把地上的花瓣摘光了,“我穿上裙子,带上假发,不比井承宇像我姐?笑话。”
许与乐还是没办法回答这些问题,他擦了擦杨亚楠的墓碑,转身之前给杨揠南留下了最后的关心,“好好踢球,好好读书,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本来还理直气壮的杨揠南,眼圈一下子就不争气地红了,这是他临走前最后一次允许自己示弱,“我那天,被雨淋了,你都没有管我,你现在又凭什么让我照顾好自己?”
许与乐的步子继续往前迈,一点都不做停留。
不知道是习惯还是移情,许与乐不能见到杨揠南委屈巴巴的样子,他想转身看看杨揠南是不是红了眼眶,却又不能转身。
所以,到最后,许与乐也不知道杨揠南是什么样子与他分别的。
是恨是笑是厌恶,一概不知,只知道杨揠南又留下了一句“滚”和“别他妈再让我见到你”。
所以,他应该是心硬的那一个吧。
等许与乐想完的时候,禾怀作为学生代表的发言已经结束,鼓掌声和少年的疏离感对接,显得更引人注目。
下场拿到手机的禾怀,给许与乐回了消息,“肉麻吗?我也觉得有点儿。”
井承宇看了眼许与乐亮起的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等禾怀比完赛了,我们一起去接他吧,你也好久没见他了。”
等到许与乐到了机场时,还没想明白井承宇为什么要来。
井承宇一路上也没说话,看起来整个人都冷了好多,跟禾怀有的一拼。
禾怀确实长高了,也确实不一样了,推着行李箱走过来的时候,寻找许与乐的目光就像湛蓝的海,充满了生气。
许与乐连蹦带跳地把身子向上拔,生怕禾怀看不见他,“这儿!禾怀!”
禾怀的视线被镜片挡住了,就在许与乐没看见他眼睛的一瞬间,禾怀的表情立马就变了,也变得冷起来。
井承宇看了眼许与乐激动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直接把他摁了下去。
许与乐来不及管他,伸手就接过了禾怀手里的东西,“我帮你拿。”
井承宇一看许与乐这样,下意识地伸手就想去替他分担,禾怀却开口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飞机上太久没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实,“井承宇,别管他,他喜欢就让他拿吧,你什么事都能替他?”
许与乐已经推着行李在前面带路了。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都不再开口贸然说话。
许与乐转过身,“快走,饿了。”
许与乐一喊,井承宇就心软了,他扔下了禾怀,快步跟了上去。
只留下/身后的人不知通过两人的背影在想些什么。
许与乐家里,井承宇和禾怀的酒杯一直都没端起来,许与乐一个人坐在一边,一会儿碰这个,一会儿碰那个。
许与乐已经有些醉了,他为所有人高兴,唯独要为杨亚楠难过。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许与乐被这声音激得哆嗦了一下,井承宇立马拿过手机摁了静音,接了电话。
是李少一,他的语气担忧而急促,有些放心不下,“与乐还好吗?他给我买了好多东西,还有一个我一直想要的航拍器,怎么回事?”
井承宇看了眼趴在桌上嘴里不住嘟囔的许与乐,替他捋了捋发,“他现在比赛赚钱了,笨笨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和小宣,帮他了,还记得吗?”
李少一沈默了几瞬,脏话就出来了,他太激动了,也不管许与乐了,“去你妈的井承宇,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井承宇的视线本来在许与乐身上,他的手也停了一瞬,擡眼就看向了打量他的禾怀,压低了声音,“以后聊。”
禾怀什么也没吃,他靠在座位上,沈默了许久,也观察了许久,“别惯他了,会惯坏的。”
禾怀说这话是因为井承宇刚挂完电话又去给许与乐擦嘴了,他听了这话,直接把那张纸巾扔在了桌上,又抽了张新的给许与乐擦。
井承宇什么也不解释,那双守望的眼,根本只停在许与乐身上。
禾怀在一旁耸了一下肩,端起了整夜都没有动过的杯子,没有喝酒,而是喝了一口水,那杯子盖过了他的鼻唇,只露出了一双写满故事的眼。
许与乐被暖风吹了吹,有些清醒了,他擡起头,声音显得清明了不少,“你离开家太久,那里估计暂时住不了人了。委屈你住我这了,明天我去你家帮你收拾收拾。”
禾怀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还是只看着井承宇说,“我搬到新地址再告诉你。”
井承宇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的手还停在许与乐的头上,帮他按摩太阳穴。
一切都安顿好后,禾怀坐在沙发上开始忙碌,他又把休息扔到了脑后,铅笔在图上虚虚地画了两下,就开始做题了。
除了他这里的一份安静之外,许与乐和井承宇闹出来的动静就大了,水声丶斥责声丶哄骗声,他眼镜还没摘,所以能清晰地看见井承宇与许与乐的相处模式,他在观察,但没阻拦。
等两个人进房间后,禾怀把手里正做的题扔在了一边,从旁边放的一摞书里抽出了一个小本子,翻到了某一页,划掉了当初写的:谈恋爱,假的?
划掉了,就代表,这件事他已经验证过了。
但禾怀还觉得不够似的,把后面的问号改成了句号,才得以罢手。
房间里,许与乐已经昏昏欲睡了,今天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喝酒,愁绪和期待相互交织着,让许与乐在梦中将他认识的人喊了个遍。
井承宇不知道许与乐嘴里的“ya'nan”喊得是谁,喊谁他都不高兴,他将许与乐的身子侧了起来,把上衣用手慢慢推起,露出了那两块薄肌上的红肿着的诱惑。
等许与乐刚好喊到“橙子”时,井承宇的头就停在了许与乐的胸前,开始用嘴止不住地吮/吸,许与乐的醉意朦朦胧胧的,他的双眼不自觉地眯着,手轻轻推着怀里的人,“橙子,下次别这样了。”
井承宇含着东西的唇,微微撤开了点,温热的气息吐在了已经快破皮的地方,“哥哥,你现在还接受不了其他女生,所以,我先来伺候你,你不用对我负责,你也不用愧疚,在我这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心甘情愿。”
房间里全是许与乐哼唧哼唧的难耐声,禾怀放了笔,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井承宇和妖精一样,躺在许与乐身旁,毛茸茸的脑袋被许与乐揉在了怀里。
禾怀的步子迈开后,井承宇叼着的那红肿的地方就被重重拉扯开了,弹了两弹,退回了原位。
许与乐的醉意来得晚了,他可能都没意识到眼前的战争,睁开眼叫了一声“禾怀”,就睡着了。
禾怀把手里的书扔了出去,那动作不像扔书,像是杀人,但声音却又无比冷淡从容,“你故意的。”
井承宇给许与乐盖上了被子,只露出了一张红彤彤的小脸。
井承宇没被书砸中,他躲开后,捡起床上的书看了一眼就直接撕了,一时,不知道是外面的雪白还是飞扬的纸张白,“你说什么故意的?”
“所有。”禾怀不跟两个人客气,他也坐到了床上,想去抚摸许与乐的脸,“他软吗?应该是硬的吧。”
许与乐的脸没被禾怀摸到,因为,他自己又把手收回来了。
“装什么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井承宇的声音小到禾怀只有看他的嘴型才能看清楚。
禾怀这才恍然大悟,他“哦”了一声,把眼镜摘了下来,替许与乐掩了掩被子,全身上下都带着嘲讽,“你害怕什么?井承宇。害怕我抢你喜欢的人?”
井承宇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只是疏离的男生,“禾怀,你不喜欢那就希望你永远别和我抢,包括你和他一起上学这件事。”他顿了一下,又把嘲讽还给了对方,“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能装的人。”
禾怀习惯性地甩了甩右手,他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还没喜欢到,怎么说,要和这个人共度馀生?对,就这个意思,井总。”
一句强调的井总,一场大雪,又是几个人开始陷入爱情绝境挣扎的征程。
禾怀忍不住,在心里鼓了掌,为所有,为狗血,为命运,为井承宇的精心设计,为自己再次内心出现的微微挣扎和勃发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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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9 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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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rrywy 楼主| 发表于 2023-9-9 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urrywy 于 2023-9-9 18:37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