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颖（二）
    天被雾霾重重压下，明蓝色的灯光在阴暗的天气里闪烁着，在绿灯的指引中畅通无阻。在救护车的狭小空间里，陈冲拽紧肖筱的手，沈下声：“肖筱，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跟上来做什么？”
    “嘶——”
    肖筱一时因痛而吸气，擡头正好对上陈冲那警惕的目光。她咬牙一劲装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说着，她拼命扭动手腕想挣脱，但陈冲的手劲毫不松懈，拽的死死的。他眉头紧皱，不悦地质问：“小颖和你历来不和，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关心她？别和我说些虚情假意。”
    “虚情假意？”这话肖筱听着可不乐意了，她冷哼一声，反驳道：“虚情假意的是你。”
    陈冲：“我那么爱她，所有事情都是对她真心诚意的，哪里有假？”
    “是吗——”
    肖筱拖长了语调，“那她之前被人调侃时，你怎么不见你站出来？”
    “她因为刺激我而说了错话，好友被造谣，她努力辩解，却无人支持。当时，你就在她身边，怎么没像现在这样护她？”
    “她因为经期遭到嘲笑时，你也在旁边，怎么不见你为她撑腰？”
    “她被‘鬼新娘’缠上时，你本该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可你却把重心放在学生会的事务上，被她稍稍劝告，就置她于不顾。”
    肖筱一连串输出让陈冲哑口无言，愤懑难辩。
    “我......”
    不知不觉中，陈冲拽紧肖筱的手已经松开，他的声音带了些沙哑。细想之下，连他自己也懊悔为什么他当时不坚定站出来，站在她面前。
    在他的脑海中，似乎自动将学生会的事务置于一切之上，包括......曹颖
    *
    那年，大一新生入学，学生会开始要安排新生大会，又是一轮忙碌的开始。
    大二的陈冲还只是学生会里的策划干部而已。他挂掉跟老师的通话，走在路上，手指不停地在手机屏幕上游走着，有序地安排着学生会里各位的职责。
    突然，有人喊住了他。
    “喂！”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去，两个少女正在树下对着他笑。
    见他回应，一名少女率先走上来对他说：“Hello学长，你是学生会的吗？”
    陈冲礼貌地问：“我是学生会的，有事吗？”
    或许是陈冲眼里的疑惑太明显了，就差把问号印在脸上，曹颖解释道：“噢，我刚刚听到你跟老师说新生大会的安排。我们报道的比较晚，没有赶得上新生大会的才艺表演报名时间，你可以给我们通融一下吗？”
    陈冲了然，眼里的疑问消失，换成了一滩平静的湖水。他擡了擡眼镜，道：“不好意思，这是规定。规定是不可能因为你一个人改变的。”
    “可是，我们嫣然她真的很优秀。之前出国参加比赛都是那头奖的，有她在新生大会上展示，南大也有脸不是吗？”
    曹颖怕陈冲看不见，还侧身让开视线露出身后如白月光一样的赵嫣然。
    陈冲又怎么会看不见赵嫣然，第一眼他看到的其实就是赵嫣然。淡蓝色的针织上衣，飘逸的白纱长裙，温婉美丽，连蓝天白云的光线都没她的微微一笑耀眼。
    嗡嗡——
    手机刚好在震动，陈冲匆匆收回目光，手指微动，视线轻轻一扫。他看向曹颖，道：“算你们运气好，刚好有同学没办法参加，空了个位置出来。”
    “真的吗？！谢谢学长！”
    曹颖笑的越发灿烂，她深深一鞠后奔向了赵嫣然。她嗓门很大，直到陈冲走开，他都能听出曹颖生动的模样。
    “学长！”
    曹颖又在叫他。他回过头，正要问“怎么了？”，却陷进曹颖明媚的笑容里。
    曹毅笑着，举起手机对他说：“学长，加个微信呗。”
    之后的日子里，都是曹颖在主动找他，在他忙着学生会的事跟着他，就算是他们确定了关系之后也是。他曾经问过曹颖，她可以不用跟着他的，他忙完就回去找她的。
    每次曹颖都会脸红的跟个苹果似的，她会说：“我平时也会陪嫣然，我又不是真的只围着你转。”。
    又说：“而且，我正爱看你认真工作的样子。”
    之后的陈冲越发地理直气壮的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学生会上，也许也就是这样的理直气壮让他渐渐忽略掉了，曹颖渐渐不再喜欢在自己身后跟着自己，渐渐地开始讨厌自己工作的样子。
    而这一切，都是他无法改变的。他就像是为学生会而存在一样。
    当初，第一眼，他的眼里率先看到的，是赵嫣然。
    以后的很多眼也是。
    但渐渐地，他满眼似乎已经被那个名叫曹颖的明艳少女占据。
    他爱上了她。
    可他却一直以来，都在辜负她对自己的爱意。
    *
    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肖筱仰靠在救护车里的墙上沈默着，陈冲低着头，单手撑在背后，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
    到医院后，曹颖的尸体被医护人员推进了负一层的太平间。厚重的铁门在最后关上的瞬间，发出低沈的闷响，像是为这短暂的争执划下了某种终结的句号。
    肖筱坐在门口长凳上，陈冲站在门旁，俩人都低垂着头，阴影遮住眼神，像是两个雕塑般无声伫立。空气压抑得近乎凝滞，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匆匆，肖筱侧头看去，是同学们来了。以赵嫣然与夏衍辰为首。
    赵嫣然的脸上还带着未退的汗意，她一开口，声音里带着喘息，却依旧字正腔圆。
    “阿冲，对不起，是我没看住小颖。”
    陈冲对赵嫣然不跟肖筱一样态度生硬。
    “嫣然，这不关你事。”陈冲走向赵嫣然，语气缓和了些。
    “明明说好了，我会好好照顾小颖的……”赵嫣然依旧端庄优雅，即便眼中泛起泪光，神色也是克制的。她的声音微微哽咽，像一根细弦拨动人心，“都是我没看好她。”
    一旁的夏衍辰忙安慰她：“嫣然，这不关你事。童伊都说了，阿颖是大家晚上回去的时候消失的。”
    消失？
    听到这儿，肖筱瞬间提起了精神，扫了一眼人群，李童伊竟然不在。刘思月也不在。她一个箭步走到夏衍辰面前，焦急问：“李童伊还说了什么？”
    赵嫣然替夏衍辰答：“昨天晚上童伊回酒店的时候，小颖精神还不错，在床上躺着。可待她过了一会洗澡出来，小颖就凭空消失在房间里了。”
    “不会是被鬼新娘带走了吧。”
    “不可能吧……是被鬼新娘带走了？”人群中开始有些微弱的窃语响起。
    “真不是自杀？被鬼害的？”
    “好可怕……”
    学生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声音愈发急促，夹杂着恐惧与不安。
    就在这时，太平间的门开了，一名护士从里面走出来。
    太平间外粗略数数也有二十多人，见如此大阵仗，护士也是老道，面上波澜不惊。“逝者的遗体已经安置好了。”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你们人太多，就先两个人一组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陈冲一听，当先一步迈入太平间。
    昏黄的灯光洒在冰冷的地下室里，气氛沈闷得像凝固的冷雾。铺满白布的铁皮桌一个挨着一个，寒意从金属表面无声渗出，刺得人骨子里发凉。
    “警方已经以自杀立案了。尸体会暂时存放两周，等家属前来认领。你们是同学，一场缘分，就好好道别吧。”护士温声说着，话里带着些许慰藉的意味。
    可这份温暖，进不了陈冲的心。他像是没听见似的，眼神空洞地盯着一块蒙着白布的铁桌。
    如果说，河岸边发现曹颖尸体时，他的情绪如风中残烛，摇曳着挣扎，那么现在，他便是那支燃尽的蜡烛。
    心死了。
    馀下风吹即散的灰。散落在太平间的冷风里，无人拾起，无人感知。
    太平间内室的中心，摆着一张铁皮桌。桌上，一抹洁净的白布勾勒出少女的轮廓。医护人员离开后，陈冲呆呆的走到铁皮台前，手举起，虔诚地从白布上扫过。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轻轻触碰着那与白布紧贴的轮廓，仿佛脑海中明媚的少女仍在面前。
    他身后，赵嫣然哭得泪如雨下。许久，她哽咽着问陈冲：“你不掀开吗？”
    陈冲的手顿时停下了，似乎连呼吸也一样停下了。
    他，不敢掀开那张白布。
    因为，他怕。
    他怕一旦掀开，她就不见了。
    而且……“等抓到凶手，我再去见她。”
    这句话一落，正在抽泣的赵嫣然微微一楞，随后问：“凶手，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
    赵嫣然仍然低着头，手掩过半张脸，声音仿佛是从掌心处挤出。她追问道：“是谁？”
    “她，你也认识。”
    陈冲声音沈着。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陈冲缓缓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赵嫣然。他用一种邀请的语气说：“嫣然，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为小颖报仇吧。”
    在指缝间，赵嫣然看见陈冲手上正拿着一个粉色的小包。
    并且，似曾相识。
    *
    夜里的民宿，一个身影倒在床上，她悠悠擡起手，掌心中一个物件悄然垂下，正正停在她的面前。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物件，良久，突然间，她大笑出声，笑得疯狂，笑得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她的笑声，锐利刺耳。
    然而，这笑声未能持续太久。透过民宿衣柜那半敞的推拉门，她的目光落在衣物的摆放上，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有人，翻过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