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魂兮归来（二）
    之后，木远风便彻底陷入了昏迷，呼吸变得孱弱，身体也开始不时抽搐，仿佛在与死亡做着最后的较量。
    木万里脸上难掩悲痛之情，他看着躺在床上的木远风，他的儿子，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要带远风去祭坛。”
    “老族长，你……”上官凤像是知道了木万里要做的事，露出惊恐的神情。
    孟留夷亦惊呼道：“老族长，你是要……”
    萧落英虽不知晓木万里为何要带木远风去祭坛，但从上官凤和孟留夷的神情看，应该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上官凤上前一步问道：“老族长，你想为远风招魂？”
    木万里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可是老族长，你要为少族长招魂，就要登上天梯啊！”孟留夷红着眼睛道。
    木万里已然下定决心，道：“我要亲自去登天梯，祈求若木的神灵和祖先救救远风！就算拼了我的老命也值得！”
    “上官将军，你们要怎么招魂，天梯又是什么？”萧落英焦急地问。
    上官凤含泪道：“招魂是我们若木一族用来召唤生者魂魄的仪式。所谓天梯，便是通往神灵和祖先所在的道路，天梯是用九九八十一八把开过刃的刀做成，每隔一尺，插一把刀。为生者招魂之人要赤双足登上天梯，只有到达最顶端，摇响招魂铃，才算完成仪式，生者的魂魄才能归来！”
    “而且，登天梯者必是此人的至亲至爱……”孟留夷在一旁说道。
    萧落英此刻终于知道，招魂者，登天梯，实则是以祭献自身之性命为至亲至爱之人求取一线生机。
    木万里已是风烛残年之躯，为木远风登天梯招魂，必是九死一生，所以上官凤和孟留夷才会极力阻止，但木万里为了救木远风，已经别无他法，他甘愿为自己的儿子赴死。
    天一破晓，木万里便和上官凤回到族里为招魂做准备。等萧落英和孟留夷带着木远风到达若木的祭坛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祭坛中央已经耸立起一根数十丈高的巨木，直入云霄，一把把锋利的刀横插在巨木之间，这便是天梯。
    萧落英和孟留夷铺好草垫，将木远风安放于祭坛之上。上官凤站在天梯旁，手中握着一枚铃铛，便是招魂铃。
    阴风怒号，寒露为霜。木万里走到木远风身旁，俯下身为他整理了下衣襟，而后站起来向着天梯走去。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萧落英便走到了他的面前。
    木万里楞住，而后便见萧落英单膝跪地，这是一个请求的姿势。上官凤和孟留夷同样楞住了。
    木万里不解地看向他，问道：“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萧落英擡头，神情坚决地说道：“老族长，我请求你，让我登天梯，为木远风招魂！”
    “你说什么？”木万里万分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萧落英再次请求道：“老族长，让我为木远风招魂吧！”
    木万里不明白萧落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他看着跪在面前的人，满脸的真诚，甚至是带着恳求的眼神看着他，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萧落英想报答木远风对他的救命之恩。
    “萧哥，我知道你想报远风的救命之恩，但招魂仪式只能由他的至亲至爱之人去做。”木万里道。
    “我是！”萧落英坚决地说道。
    他的这句话，让木万里彻底惊住了，“你说什么？”
    面对木万里的疑问，萧落英没有丝毫逃避，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是坚定的。
    “木远风于我，已是这世上至亲至爱之人，我和他生死与共！老族长，请你相信我，让我去吧！”
    木万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不太明白，只是萧落英的坚决让他无法拒绝。
    萧落英见木万里不再说什么，便站了起来，朝天梯走去。
    萧落英对木万里说的话，上官凤一字一句都听到了，她还处在震惊之中，便见萧落英已走到她面前，对她道：“上官将军，请把招魂铃给我。”
    上官凤下意识地伸手将招魂铃递给了萧落英，她想开口问萧落英，却不知自己该问什么，又凭什么去问。
    萧落英将招魂铃放入怀中，脱下双脚上的鞋袜，他仰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天梯，抓住面前的刀刃，毫不犹豫地踩上了第一把刀。
    萧落英虽用了内力，但锋利的刀刃仍就割破了他的脚掌。他的双手也因为抓着刀刃向上攀爬，不时被割破皮肉。疼痛很快便蔓延至全身，虽然身上的伤口正在逐渐变多变深，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萧落英像是个已经失去痛觉的人，一步步不知疲倦地朝着天梯的最高处爬去。他的双脚和双手早已鲜血淋漓，每一把被他抓过丶踩过的刀都淌着血，沿着天梯缓缓滴落。
    木万里就站在那里，看着天梯之上的萧落英和被鲜血染红的天梯，不禁留下了眼泪。
    寒风刺骨，他的双手和双脚已被寒风吹得有些麻木，天梯微微晃动着，摇摇欲坠。他紧紧抓住面前的一把刀，双脚用力地踩在刀刃上，换来的是钻心剧痛。可这些痛楚，和失去木远风的痛相比，根本无足轻重。
    他从未见过神，但从他踏上这天梯的那一刻起，他便坚定不移地相信神的存在。他所承受的每一处伤痛，都是在向神证明他的爱坚贞不移。他所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他以爱之名的甘愿付出。
    九九八十一把刀，刀刀为利刃，步步皆血流，是萧落英的祭献之路，亦是木远风的魂归之路。
    若通向神的天梯必要以鲜血铺就，他愿献上所有，直至流尽体内的最后一滴血！他要以血为誓，与木远风同生共死！他一步步向上攀爬，带着无比的虔诚，祈求神能听到他的呼唤。
    魂兮归来！
    吾爱归来！
    当萧落英鲜血淋漓地站在天梯的最高处摇响招魂铃时，阴云散去，天光照耀了整个祭坛。躺在祭坛上的木远风，似乎听到了一阵动人心魄的声音，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片刺眼的天光落入他的双眸。
    一旁的孟留夷惊呼道：“少族长醒了！”
    招魂仪式后，木远风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体温也逐渐恢覆正常，身上的症状也慢慢褪去，孟留夷又给他喂了些凝气补神的药。到了第五日，木远风身上已无半点疫病的踪影，而随着他的恢覆，这次发生在若木的疫病也终于彻底消失了。
    上官凤将木远风得救的消息告诉了木青岩，担心了几日的他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虽然担心堂哥，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没事的！”
    木青岩没见到萧落英，想到他离去前交待自己的话，有些感慨道：“萧将军那晚带着堂哥离去时，嘱咐我照看好军中，还说五日后，若他没有带堂哥回来，就要我回去做若木的少族长。”
    上官凤惊讶地说道：“他真这么说？”
    “是啊！”木青岩叹了口气，有些自嘲似地笑着道：“我哪能做得了少族长？我从前那个样子，要不是堂哥和萧将军带着我，又这么相信我，我大概到现都还糊里糊涂的，不知自己要干什么！”
    上官凤想到从前木青岩在族里游手好闲的模样，再到如今一身戎装站在她面前，她知道这人早就已经改变了。
    “青岩，你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你了。在若木需要你的时候，你站在了最前面。”上官凤道。
    木青岩微微红了红脸，道：“这……这是我该做的，我身为若木的男儿，就该守护若木和我们的族人。”
    如果要上官凤选一个木远风以外的人做少族长，她能想到的也就是木青岩。
    “在我们所有人都在为木远风的生死担忧时，萧将军竟然已经替木远风把若木之后的事也安排好了。”上官凤道。
    “对了，上官将军，怎么没见到萧将军和你一起来？”木青岩问。
    上官凤道：“他为木远风登了天梯，身上有些伤，这两日小孟还在给他治伤。”
    “什么？他去登天梯了？”木青岩张大着嘴，一脸的震惊。
    上官凤便将这几日的事简单地跟木青岩说了说。
    木青岩听后，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萧将军和堂哥一直很好。没想到这次为了救堂哥，他竟然去登天梯招魂，这样的情义实在难得！”
    上官凤想到登天梯那天萧落英对老族长说的话，心中的疑问越来越重，可面对这个答案，她似乎又怯步了。
    “是啊，这样的情义没人比得了！”上官凤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