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迦陵宫变
长夜未央,烛影摇曳。石决明坐在榻上,手中捏着姚陆离派人传来的信函。信上说,大豫军驻扎在若木城外,一月多以来,已对若木城发动数次大小进攻,皆遭顽强抵抗,至今未能突其城城墙。若木城中以族长为尊,其族长年迈,有一子名木远风,人称少族长,实为族人领袖。若木兵力虽不及大豫,但族人骁勇善战,不惧生死,故久攻不下。当下,大豫士兵死伤超过三成,且粮草与水不足,齐将军改大战以小战,联合黑鬼之众,每隔数日对若木发起进攻,一来缓解粮草不足,二来消耗若木兵力,徐徐图之,待其士气衰殆时,再一举攻之。黑鬼亦向将军进言,以粪屎抹于刀剑弓矢之上,可令伤者近死,似有成效。军中情势将军已于数日前报于城主刘阔,言及增兵,加派粮草和水,然至今未得答覆,将军急忧之,恐军中人心不稳,延误大业。
石决明看后,心中已有盘算。大豫原本有士兵三万,近年来因豫泉干涸,城主刘阔将士兵缩减到两万人,这次攻打若木,大豫一共派出了一万人,若照姚陆离所说,大豫军队伤亡三成,那现在真正能打仗的只有七千人。如果要派兵,要么就是大军剩馀的一万人,要么就在全城征兵。若派出剩馀的兵力,那大豫就成了一座无人防守的空城,如此一来,只能全城征兵。不过随着豫泉干涸,大豫人口数也在骤降,究竟能征到多少士兵也是未知。但若木城必须要攻下,而且要尽快,否则粮草和水的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知道刘阔不会增派粮草和水。如今大豫和黑鬼联手,刘阔只想利用黑鬼和他的大盗军团,让他们替大豫打下若木城,再一举歼灭之,如此便是用最小的代价实现他的目的。只是黑鬼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穿他的意图。看来刘阔那里,他还是要再下下功夫,最好能听他的话,尽快在全城征兵,若其不听,那这个城主也是时候换人了。大豫的生机就是若木,他要重新造一个城,一个空山想要看到的城。
第二日清晨,石决明接到从迦陵宫传来的命令,说豫泉边上有暴民袭击守卫,让他赶紧带人去镇压。他到了那里,果然有一百来个百姓因为无钱买豫泉的水喝,趁着天亮守卫换班之际,发动了暴乱。石决明到之前就调了城中的士兵过来,很快就平息了暴乱,这些作乱的百姓也全都被杀了。等他处理完这件事,已经过了午时。他准备先回丞相府修整一下,再到迦陵宫向刘阔覆命,再提议征兵一事。
石决明的马车刚到丞相府,一名府中的守卫便神色慌张地向他禀报。
“何事?”石决明走下马车问道。
“丞相,您走后不久,从迦陵宫又来了一队人马,说是奉了城主之令,要接国师去宫中。”守卫道。
石决明脚下一顿,神情瞬间冷了下来,“迦陵宫,城主派来的人?”
“是。”那守卫跪下道,“来人拿着城主的令牌,是宫中禁卫首领。我等本欲阻止,奈何他们人多势众,且未得丞相下令,属下等不敢擅自出手。”
石决明双手紧握,眼中似有滔天怒意。
“国师走时,可有说什么话?”石决明问。
“国师他面色平静,并未做任何反抗,也不曾说什么话。”那守卫如实道。
石决明闭上双眸,过了片刻才缓缓睁开。那守卫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忽然头上传来一声冷笑,那声音冷得令人发颤。
只听石决明说道:“从今日起,没有城主了。”
从丞相府到迦陵宫,如果坐马车,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就能到了。但今日,从丞相府出发的马车却整整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是石决明的吩咐。
马车十分宽敞,足够两个人并肩而坐。车厢前后挂着四个灯笼,昏暗的灯火映照出车厢里一个孤独的身影。
已是秋末,夜晚的寒气隔着车帘侵袭而入。石决明披着一件斗篷,感到一丝丝的寒意。
他闭着双目,似乎陷入沈思。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却比他原本计划的要早了些。他原本计划在夺取若木城后,再解决刘阔。这人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将空山从丞相府带走。这是他唯一不可触的“逆鳞”。
他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决定提前启动计划。大豫军队已被他在军中的人控制住,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调动。刘阔仅剩的只有那迦陵宫里的五百禁军,他已经用黑鬼留给他的手令,向暗中驻扎在城外的八百大盗下了命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会到达迦陵宫前,消灭禁军。
马车停了下来,石决明睁开眼,从车上缓缓走了下来。他步履沈稳,一步步走向迦陵宫,走向他心中的佛。
迦陵宫的人还是一如既往恭迎石决明,这个除了刘阔整个大豫最有权势的人。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寂静的迦陵宫上方已暗伏了数百名来自丞相府的侍卫。
石决明说奉了刘阔的命令前来覆命,宫人对着石决明恭敬地一拜,说道:“丞相大人,城主说今日晚了,让您明天再进宫来。”
从宫人身后的宫殿里传来一阵男欢女爱之声。石决明冷冷笑了一声,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地挥动了一下右手。忽然,从天而将一人,那宫人惊慌之下,都没有看清是什么人,便被一刀抹了脖子,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宫门前。
石决明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宫门,径直走向刘阔的王座。
刘阔怀中搂着一个美人,埋首谈笑,根本没注意到有人闯了进来。忽然,那怀中的美人感到一股寒意,擡起头来,正对上石决明一双冰冷的眸子。
她惊叫一声:“啊,你是谁!?”
刘阔衣衫半敞,擡起头,见来人是石决明,神情一瞬间从惊讶转为震怒,“石决明你好大的胆,没有我的命令,竟敢闯入我的宫殿!”说着,他将那美人一把推到地上,坐直了身体,等着石决明跪下。
然而,石决明只是看着他,如同俯视蝼蚁般。刘阔被触怒了,他站起来,一手指着石决明道:“石决明,还不退下!”
石决明发出一声冷笑,道:“你以为你还是这迦陵宫的主人吗?”
“你什么意思?”刘阔已然感到一种危险。他看向那道宫门,大叫道:“来人!来人!把丞相给我拿下!”
可是,宫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就像陷入了一片死寂。
“禁军!迦陵宫的禁军何在?”刘阔的声音在颤抖,恐惧由心而生,蔓延至全身。
石决明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斗篷,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刘阔的话。
忽然,一道粗粝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
“丞相大人,我们兄弟已经把那五百禁军全都解决了。这是送给那倒霉城主的东西。”
话音刚落,一样东西被扔了进来.那东西圆滚滚的,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停在了在刘阔的王座之下。
刘阔定睛一看,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他口中的禁军首领。
“啊!”那跪在一旁的美人被吓得脸色惨白,发出一声尖叫。
“你……石决明……”刘阔的手在颤抖,因为愤怒,也因为恐惧,“你想杀我?”
石决明擡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嘲讽他到现在才明白。
“石决明,你果然狼子野心,你也想做城主!”刘阔骂道。
石决明露出不屑的表情,道:“连你这样的人都能做,我为何不能?”
“你杀了我,就是大逆不道,大豫的百官和百姓是不会让你做城主的!”刘阔道。
“呵!”石决明轻蔑地笑了一声,道:“你的城主之位不也是弑兄弑父得来的?大逆不道的人是你。你多年来横征暴敛,杀人如麻,视所有人为奴仆和草芥,你要是死了,百官和百姓将拍手称快。我可以告诉你,在这大豫城里没一个人会在意你的死活。”
“你今日杀我,来日也会有人杀你!”刘阔诅咒道。
“我和你不同,你一面忌惮我,派人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一面却要利用我替你做事。而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我。”石决明带着一股阴狠说道。
刘阔此刻心中已是万分懊悔,“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选中了你!你落魄之时,过来投靠我,我借你之力坐上了大豫的城主。我只是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你一直隐忍不发,为何偏偏今日要来杀我?”
此时,宫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丞相,我们已经找到国师。”是丞相府的一名侍卫前来覆命。
“他可有受伤?”石决明问道,没有回头。
“国师安然无恙。”侍卫回答道。
石决明眉头舒展了一下,说道:“带国师先去我的马车,告诉他我很快就来。”
“是!”侍卫眨眼就消失在黑夜中。
刘阔看着石决明,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你竟然是因为他!石决明,你疯了!他是国师,是男人!”
石决明根本不理会刘阔说了什么,自顾自说道:“他是这世间最澄澈之人,那些皮囊女人怎可与他相提并论?这座城已经快死了,我要给他造一座新的大豫,是他所心中所希望的模样。”
刘阔看着石决明如痴如狂的神情,心中不寒而栗,“你真的疯了,石决明!探子说你软禁了国师,我便想将他抓来问问,看看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在他身上?结果……”
他说到一半,忽然大笑起来,“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一年前,国师上书,我本想杀了他……是因为你的话,我才放过他,原来早在那时候,你就已经,不不,是更早……我竟然没有察觉到丝毫!”
“我原本打算让你打下若木城之后,再和黑鬼一起解决你。可我现在发现,与其费心让你听我话,倒不如我自己来做。要怪就怪你,不该动他。”石决明说完,便转身朝宫门走去。
“石决明!”刘阔在身后叫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国师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石决明脚步一顿,侧过半张脸,眼神中流出一丝犹豫。
“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刘阔知道只要石决明走出这扇门,自己就必死无疑。
不过他错了,石决明转过那半张脸,一步步朝前走去。
“石决明!你竟然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吗……只要你放过我,我就告诉你!”刘阔在身后近乎绝望地嘶吼着。
其实,刘阔在见到空山之后,便审问他是否为石决明所迫,只是空山始终都说不是。刘阔见问不出什么,就将他暂时关了起来。他要是早知道,空山就是石决明的软肋,他绝不会放过空山。只可惜,石决明没有给他一丝的机会,他得知这个秘密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无论刘阔怎么叫,石决明始终没有回头。最后,他陷入了彻底的恐惧和疯癫之中,一遍遍地诅咒着:“石决明,你得不到!你永远都得不到……”
“丞相,丞相,求丞相放了我……”那美人扑到石决明脚下,哭着哀求道。她原以为今日得了刘阔的宠幸,就能享受荣华富贵。
石决明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对她道:“与美人自焚,这才是刘阔能做出来的事。”说完,便擡起脚从她身边跨了过去,再也不理会那撕心裂肺的哀求。
宫门被关上了,石决明擡头看了一眼夜空,像是被黑幕笼罩了一般,他轻声说道:“不管他说了什么,都是我的佛。”
他缓缓朝前走去,身后亮起了火焰,不到片刻,迦陵宫就被一片火海包围,火光如白昼般照亮了整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