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百年孤者（一）
    木远风站在一片荒芜之地上，脚下是干裂的泥土，草木雕零，遍地枯木，四周充满着沈闷而压抑的气息。他朝前走去，一路无人，整个大地上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却想不起来在找什么，只能任凭自己的双脚将他带向未知的前途。
    也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停下来凝望脚下这片干涸的土地时，渐渐记起了它原有的样貌。这里本该有一处深泉，清澈的泉水滋养着这片大地上的所有生灵，一花一草，一木一人，皆因这泉水而活，生生不息。这潭泉水叫做不息泉，这座城叫做若木城，是他的家。
    泉水干了，若木城不覆存在，茫茫天地，只剩他一人。他停在了原地。已经不必再走下去了，这里将是他的终点。
    “你真的不走了吗？”
    一个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一道身影出现在远方，他努力想要看清，却是徒然。
    “你是谁？”他问。
    “你忘了吗？是你在呼唤我。”
    “你是若木的神吗？”木远风如同被解救的人一般向那身影跑去，可那道身影始终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无论他怎么追逐，永远都触及不到。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渐渐停下了脚步。
    “若木的神，求您救救我的族人吧！两百年前，也是在神的帮助下，我的先人才能找到水源，活了下来，没有您，我们若木一族早已化作尘土消失在西北大地上。”木远风无比虔诚地说道。
    “你们称我为神，可神并非无所不能。诸如生死和命运，不是神一己之力就能改变。”
    “若神都不能救我们，我又该向谁祈求？”木远风失望地说道。
    “若不是你的先人未曾停下脚步，他们又怎能到逃脱厄运？若不是你一路走来，不曾放弃，又怎会来到这里？”
    “神，您想告诉我什么？”木远风问。
    “神能做的只是指引你方向，但要如何到达彼岸，只有靠你自己的力量。”
    “靠我自己？可是神，我的力量太渺小了。”木远风不无沮丧地说道。
    “你所爱的和你爱的，都将给你力量。你并非只有一人。”
    “我所爱的和爱我的……”木远风喃喃重覆着。
    “可是神……”他还想再问，但那道身影却在已消失在远方。
    “少族长……少族长……”
    “木远风……”
    “远风……”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呼唤，回过头去，看见了老爹，大哥，小虎，孟留夷，上官金凤，很多很多的族人，还有站在人群中的萧落英，他的心爱之人。
    ……
    “少族长，你醒了？”
    木远风一睁开眼，便看见了小虎的脸，段飞廉也坐在一旁，一副刚醒的样子。
    “这是哪里？阿落呢？”木远风头还有些晕乎，小虎扶他坐了起来。他看到萧落英就躺在他的边上，赶紧俯身叫道：“阿落，阿落……”
    萧落英缓缓睁开双眼，刚醒来的他脸上亦是一派茫然，“少族长……飞廉……小虎……”
    四人此刻都已清醒过来，看着他们身处的这间茅草屋，才慢慢意识到他们应该是在风雪中被人所救。那个救他们之人，将他们带到了这里。草屋不大，却能挡风雪。屋子有些简陋，一张旧木桌子，几把椅子，门口放了些炊具，墙上挂着破斗笠和蓑衣。地上一角铺了厚厚的树枝和干草作床，就是他们先前躺着的那块地方。竈头下烧着柴火，将这间屋子烘得十分温暖。
    萧落英推开屋子的一扇窗，看见外面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过风雪已停。他将窗户关上，转头说道：“不知这救我们的是什么人？”
    木远风道：“我看天色将晚，屋子的主人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我们且耐心等一等。别人救了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当面向此人道谢。”几人都很赞同。
    约摸等了一会儿，仍未见主人归来，木远风决定和萧落英到草屋四周看看，留下段飞廉和小虎二人在屋里继续等候。
    二人到了屋外，环顾四周，没看见其它屋子，只有这间草屋。
    萧落英回头一看，登时被草屋后头的景象所震撼。
    “远风，你快看！”
    木远风朝着萧落英指的方向望去，也不禁惊呆了。草屋后头竟然是一座巍峨巨大的山峰，高耸入云，绵延不绝，不知其大，皑皑白雪覆于其上，似是与天地融为一体。人在其面前，犹如蝼蚁，微不足道。
    “这莫非就是天昆山？”木远风有些不敢相信，先前遥不可及的天昆山竟然就在他们面前。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明之前它离我们很远，怎么可能我们一醒来就到我们眼前了？”萧落英道，“难道是那救我们的人？不，这不对。就算他救了我们，也不可能带着我们赶了这么多的路，这真是太奇怪了。”
    木远风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低声道：“莫非真的是神救了我们，还将我们带到了天昆山？”
    “你说什么？”萧落英问。
    木远风仍是觉得难以置信，道：“阿落，你说救我们的会不会是……神？”
    “什么？”萧落英惊讶地看着他，不过还未等到木远风回答，就看到一人正朝他们走来。
    木远风也看到了，对萧落英道：“是救我们的人？”
    萧落英点点头。
    那人也看到了他们，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便朝他们继续走来。萧落英和木远风也赶紧迎了上去。
    那人身形高大，冰天雪地，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脚上是一双黑色长靴，沾满了霜雪和泥土，身后背着箩筐和铁锹。年纪看上去不大，约摸四十来岁，头发有些凌乱，满脸胡渣，眼神却尤其深邃，仿佛承载了数不尽的岁月在其中。
    木远风同萧落英站在他面前，向他恭敬一拜，道：“这位义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们一拜！”
    二人对着那人恭敬一拜，那人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未发一言。
    木远风又道：“义士，我叫木远风，他叫萧落英，我们几人从西面的若木城而来，不远千里到了这极北之地，只为族人寻一方新的水源。不想，竟遭遇了大风雪，险些丧命，幸得义士相救。”
    木远风这番话说完，那人依旧沈默不语，不过神情却有些微动。他指了指前方草屋的方向，示意二人跟着他走。
    木远风和萧落英虽然觉得此人有些怪异，但也没做多想，跟着这人回了草屋。
    一进门，木远风就向段飞廉和小虎介绍了他们的救命恩人，但此人仍旧是一副沈默的表情。似乎是预料到他们将醒，这人倒是给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算不上山珍海味，但有黄米做的饼，还有山间野味。
    吃过饭，木远风几人收拾了桌子，那人却走了出去，独自坐在屋外面的一块大石上，对着夜空，眉目深锁。
    小虎隔着窗户看了看，对木远风道：“少族长，我看这人莫不是个哑巴吧？怎么我们跟他说什么他都没反应啊！”
    段飞廉也道：“我也觉得这人有些奇怪，独自一人住在这茅草屋里，周围更是见不到其他人家，少族长，我看我们还是小心些。”
    木远风看向一旁的萧落英问道：“阿落，你怎么看？”
    萧落英道：“这人是有些怪，但肯定对我们没有敌意，否则也不会救我们了。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极北之地，天昆山下，还是要尽力去找水源。若他真不能说话，那我们只能就自己去找了。”
    木远风点点头，道：“我也同意阿落说的。你们看这极北之地，天高地迥，不见人烟，但此人却能在此地住这么久，绝非常人可为。我有种感觉，他或许就是带我们找到水源的人。”
    话音刚落，却见此人推门而入，四人怔怔看着他。谁知，下一刻，他们竟看到这人张开了嘴巴，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从他的喉间发出一个沙哑而模糊的声音，而正是这道声音打破了这山间无尽岁月的沈默，连他的眼神也在微小的烛火下变得异常明亮。
    “我是天昆山的挖山人，曾经人们叫我通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