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浊泉浊心
第三十八章 浊泉浊心
深夜,大豫的迦陵宫内依旧灯火辉煌。城主刘阔召集了他的一群心腹之臣在宫内饮宴。舞女柳腰纤细,管乐靡靡作响,琼浆玉液倾倒。在大豫百姓眼中比金子还珍贵的水,他们就这样肆意挥霍,豪不珍惜。
“丞相,这酒如何?”刘阔举着琉璃酒杯问道,醉眼朦胧。
石决明从容地喝了一口,回答道:“城主,这酒甚好。”
“丞相可不是吗?城主近日新招了一名酿酒师,那名酿酒师手艺可好着呢!我们啊,都是借了城主的光啊!”一名官员笑呵呵地对着石决明说道。
石决明浅浅地笑着,没说话。他不太爱喝酒,喝多了容易犯糊涂,人总还是要清醒点好。他还是更喜欢喝茶,尤其是菩提叶泡的禅茶,但坐在上面的人似乎更喜欢醉生梦死。
刘阔闻了闻杯中酒,看向所有人问道:“你们真觉得这酒好喝吗?”
“城主请我们喝的酒当然好喝啊!”
“是啊,天宫里的酒也不过如此了。”
刘阔的心腹们已经喝得半醉,根本没瞧出他眼神中的一丝憎恶,只有石决明看到了,他沈默着,想看看这刘阔接下来又要发什么疯。
刘阔转了转琉璃杯,道:“可我怎么总觉得有股尸臭味呢?”
众人一听,皆面面相觑,那半含在口中的酒顿时像毒药一般,却又不得不吞咽下去。只有石决明面不改色地喝了杯中酒。
在座之人都清楚刘阔此言何指。就在不久前的一个清晨,大豫泉上忽然漂浮了数十具尸体,具具腐朽入骨,面目不堪。其中一具绑着一根浮木,上面刻了八个字:豫泉本清心浊之,活人不及死人香。
也不知什么人用了什么方法,在豫泉守卫的眼皮底下,将尸体抛进了豫泉,泉水被尸臭和尸毒污染,一连七日城中无水可饮。城中的百姓本来就不堪泉赋之重,豫泉早就成了达官显贵和有钱人的专属物。这下可好,泉水脏了,谁都没水喝,一了百了。百姓们对这事儿暗暗叫好,甚至还有人当街叫骂道:“没水了!都没水了!大家一起死!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惩罚那些人啊!”
这投尸秽泉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城主刘阔大发雷霆,震怒至极,命石决明弄清泉水,并且抓到投尸之人,严惩之。
石决明找来王城最有名的几位大夫,花了三天时间研制解药,几百斤重的解药全部倾倒于豫泉,终于使泉水恢覆如初,随后,又以雷霆手段堵住悠悠众口。
至于那些尸体是怎么运到豫泉的,姚陆离在经过几日的调查后,发现是有人在豫泉对岸的两座佛像之间悄悄架上了绳索,在夜色的掩护下,将尸体运到豫泉上空再抛下来,两座佛像的最上端还留有绳索的痕迹。
不日,姚陆离便抓到了几个可疑之人,都是曾在豫泉河岸两边修筑佛像的人。石决明不问缘由,一概于城中斩首示众,如此连杀了十八人,终于将此事彻底平息了下来,城中也再无人敢议论。
刘阔向石决明问道:“丞相,现在泉赋是多少?”
石决明回答:“回城主,现在一斗水需要交一两银的泉赋。”
“一两银……”刘阔口中喃喃念道,恶意就像是地底的熔岩从他眼底缓缓流出。
“改成一两金如何?”
除了管乐声和歌舞声,其馀人一下全都安静了下来。
一两金!那可是一两银十倍的价格!一斗水一两金,别说普通老百姓,就连他们这些做官的,也不是随便随便拿出来的。
一时间,没人敢答话。
刘阔好以整暇地欣赏着这些人的表情,他喜欢以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这群人,看着他们充满恐惧,却又不敢反抗。
唯有石决明神色如初,比起那些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人,他是个狠人,狠到连刘阔有时都有些自叹不如。
“丞相,你意下如何?”刘阔的神情,看起来像是真的在询问他的意见。
“那些贱民既然不珍惜城主对他们的善意,就应该受到惩罚。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记住,再也不敢做违逆之事。”石决明回答道,城主刘阔要的不是他的意见,而是他的服从。
一两金,或是一两银,他根本就不在意,只要手中有权有势,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有的是人会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求他。
刘阔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丞相都如此说了,那就从今日起将泉赋改成一斗水一两金。”他命人重新倒了杯酒,喝了一口道:“活人不及死人香吗?这水掺了死人的味道,喝起来才更上劲呢!”
“可是,城主,一两金一斗水,是不是也太多了些?如此一来,恐怕城中百姓难免要怨声载道。”一名官员忍不住说道。这人也不是真的念着百姓,不过是心疼自己的金子罢了。
刘阔睨了这人一眼,道:“究竟是百姓怨声载道,还是你心有怨言啊!”
那人本喝多了酒,被刘阔一吓,赶紧从座位上跪了下来,连带着酒壶酒杯一起摔了下来,一片狼藉。
“城主,我绝不敢有怨言!绝不敢!”那人哆嗦着道,但已经晚了。
刘阔冷冷地笑着,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说道:“你似乎忘了吧,金子,银子,屋子,田地,这些东西都是谁给你的了?既然舍不得,那就通通还回来吧。”
那人惊恐地看着座上的人,后悔不及。
只听刘阔道:“来人啊,将他拖出去,扔到大豫城外去!你不是心疼百姓吗?那就所有家产全部充公吧!”
“城主恕罪!城主恕罪!”那人磕着头,拼命哀求着。
其馀人一声都不敢吭,生怕落得和这人一样的下场。
“哦,对了,扒光他身上的衣服。”刘阔对着底下像狗一样趴着的人道,“你的衣服也是我给的呢!”
在一阵惨叫和哀嚎中,那人被扒光了衣服,赤裸着毫无尊严地被扔出了宫殿。这人大概从没想过会因为一句话,就从锦绣华堂跌落到悲惨人间,一生竟会荒唐如斯,要是早料到,他会不会宁愿自己是个哑巴?
宫内管弦声动,轻歌曼舞,觥斛交错。宫外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刘阔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从坐榻上走了下来,对着那些和他一样醉生梦死的人,近乎癫狂地大笑道:“呜呼大豫!我生,人间乐土!我死,人间炼狱!”
只管生时纵情享乐,哪管死后寸草不生!
“哈哈……”
众人跟着一起狂笑,如同末日到来临前的群魔乱舞。
石决明握着酒杯冷眼旁观着,他没醉,始终清醒地看着这一切。刘阔和这群人已经疯了,整个大豫城也都疯了,而他不过是众多疯子中的一个。疯子的结局不是死,就是成魔成佛。他早已看到了这些人的结局,但他自己的结局只在自己手中,当手中掌控一切时,魔或是佛,又有何分别?
对着眼前的这些人,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厌恶。越是在这样的时刻,他越是想念那一杯静逸的禅茶,还有那人身上淡淡的禅香。
直到子时过去,石决明才跨过那些已经醉卧在地的人,走出了迦陵宫。上了马车后,他有些疲倦地对姚陆离道:“去无量禅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