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百分百的契合度
最近玉泠雪有点沈默。
偶尔会在郁青鸾面前发呆, 得郁青鸾捏上她的脸,她才醒得过来。
“五天了,兔兔。你最近在想什么?”郁青鸾又捏了下玉泠雪的脸。
曾经每次都是玉泠雪捏她的脸。
她也把这个癖好学来了, 就喜欢捏玉泠雪。
“嗯?”玉泠雪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 回过神之后贴在郁青鸾肩膀上,黏人得紧。
“看你经常发呆。”除却发呆, 玉泠雪也确实没什么别的异常。
郁青鸾当然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还得以玩笑的方式去试探。
“啊。”玉泠雪又懵懵的回了一声, 才给出刚刚编造的理由。
“在想卢梭家的成人礼。”快到了, 过两天她就要跟郁青鸾一起去F国,给安娜·卢梭庆生。
“这个啊。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衣服都送到卢梭家了,以她们百年豪门的底蕴,也不会让最受宠的小小姐的成人礼出差错。”
郁青鸾知道玉泠雪在找借口,也没戳穿, 照旧安抚她。
“嗯。不说了, F国有挺多地方可以逛的, 我们做个计划吧。”玉泠雪定了定神。
无论如何,郁青鸾都拒绝了向衍的假结婚邀请。
不会有事的。郁青鸾不会有别人。
只有她可以伴在郁青鸾身边。
只有她可以爱郁青鸾。
* * *
去F国前夕, 郁青鸾收拾着行李箱,馀光瞥见几个本子。
“这个也要带走吗?”她没见过这本子呢。
“不用。”玉泠雪已经不需要再写日记了。
她随手把厚厚一沓日记本放在一边, 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郁青鸾不明白这是否算某种邀请。
总归,等去完F国回来再说吧。
如果到时候玉泠雪还是整日出神,那她也得跟玉泠雪好好谈谈了。
“衣服呢?”郁青鸾收了一半又觉得不对。
她养玉泠雪也养好几个月了。
怎么玉泠雪还穿的下之前的衣服?
郁青鸾干脆抱着玉泠雪, 好说歹说, 把她哄去称了体重。
玉泠雪全程闭着眼。
被郁青鸾抱着过去,又抱着离开。
她勾着郁青鸾的脖颈, 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用力。
是紧缚郁青鸾的牵引绳,玉泠雪不愿这么形容自己,在虚无缥缈的想法里睁开眼。
她看见一个数字。
44.3kg。
是她不愿面对的体重,营养不良的标杆,过轻的孱弱。
郁青鸾眼底闪过一丝惆怅。
她自己站了上去,而后惆怅更重了。
这几个月跟着玉泠雪一起好吃好喝,别说一日三餐,有时她给玉泠雪加餐,还会被哄着把加餐的零食也吃掉。
她都长了五斤多。
而她的兔子长了两斤左右,约等于没有。
“我长胖了。”郁青鸾摇头,把体重秤送到一边,不愿面对。
“你也是。”胖点就胖点吧。
也不一定都是脂肪,她天天跟玉泠雪这样那样,还有可能长手臂肌肉呢。
她是要抱小兔子的人,不结实一点,怎么抱得动呢?
玉泠雪腻在郁青鸾怀里,没有出声。
喜悦或悲戚,都被她藏匿了,只剩一张呆滞的脸埋在郁青鸾颈窝里。
“但没我长得多。”
玉泠雪听见一声轻叹。
砸在心上。
重重的,砸碎她的心脏。
玉泠雪听见自己支离破碎。
她在被自己的情绪肢解。
“你说你,吃这么多,肉怎么就长到我身上来了?”
郁青鸾已经把玉泠雪抱上床了,使劲揉起她的脸。
“唔唔……”玉泠雪心脏先一步收紧,刺痛到她无法解释任何一句。
郁青鸾揉得很用力,她也没法说出完整的话,干脆放弃了挣扎。
郁青鸾没有恶意。
玉泠雪知道的。郁青鸾只是担心她的身体,一直在陪她调养。
可听见郁青鸾这样问,玉泠雪心口酸涩到难以自已。
是啊,郁青鸾真好,不嫌弃她,也没有因此抛弃她,还在努力为她想办法,对她好。
她凭什么这么不争气,吃了这么多,就是长不起来,健康不了?
玉泠雪咬紧牙关,眼泪依旧从眼角滑落。
“哎。”郁青鸾停了手,急忙吻上她的眼角。
玉泠雪闭上眼扣住郁青鸾的腰。
她在抓她的解药。
却忘了是药三分毒这个道理。
郁青鸾很好,很爱她,很疼她。
她却也因为郁青鸾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痛苦内耗。
她不够好。
“我也想,多长点肉……”肌肉,脂肪,哪怕是骨头……
只要能重一点,回到健康的行列,她都会知足的。
明明和郁青鸾好好的在一起。
为什么还是不能康覆呢?
“没有怪你,我就是……”郁青鸾也意识到她在着急。
她在替玉泠雪焦虑,比玉泠雪这个病秧子本身还在意她的健康状况。
像之前让玉泠雪早点康覆。那时她也急得不可理喻。
多奇怪。
她是在用“对她好”,来伤害她的雪兔吗?
“对不起啊兔兔,我是不是不该拉你称体重?”
郁青鸾掩下烦躁,轻柔的替玉泠雪抚去眼泪。
玉泠雪摇头。“怎么会是你的错。我该面对……”
她只是不想知道,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玉泠雪第一次发现她是一个输不起的人。
脆弱不堪,一旦失败,就像钻入死亡的怀抱,获得永恒的安宁。
“我会更努力的。”努力长肉,多奇怪的话。
“顺其自然吧,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肯定可以恢覆健康的。”
郁青鸾睫毛扫过玉泠雪的脸颊。
挠得她痒。
玉泠雪的腰又被蹭过。
她min.gan得一如既往,谁挠痒都不行。
玉泠雪推着郁青鸾的手,哪儿能成功。
她被郁青鸾挠得笑成好小一团,穿着她绒绒的睡衣,更像好揉的小兔子了。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留下一道坎儿,印在玉泠雪心口。
不时引起心痛。
“水土不服?”去F国的当天,郁青鸾看见玉泠雪偶尔在按胸口。
“可能?”玉泠雪又按了下,钝痛消失了。
“你是不是没怎么出过国门?”郁青鸾搂住玉泠雪的背。
“当家主前没有出过,那之后偶尔会出去谈生意签合同。”
不过每次确实都是有一群玉家随行。
玉泠雪的身体状况人尽皆知,她们都怕玉泠雪倒了。
“F国我也来过。”要不然怎么认识卢梭家的人呢。
“不舒服的话在家好好休息。”
郁青鸾她们住的是卢梭家提供的私家住宅。
保密性强,设施齐全,还有可以蓄水的温泉池呢。
要不是郁青鸾不想,卢梭家还可以给她们提供管家。
“嗯好。”玉泠雪干脆挂在郁青鸾身上,老老实实休息。
“我要去参加她们的家宴,那边执意邀请我……估计就是去吃顿饭吧。你一个人在家行吗?”这种隐私性极强的宴会,没有多的邀请函,郁青鸾也没法把玉泠雪带去。
接到邀请的时候两个人关系还没有这么近呢。当时郁青鸾没考虑过要带玉泠雪。
如今倒是后悔了。
就几个小时,应该问题不大吧?
知道玉泠雪粘人。
郁青鸾亲了好久,把她哄到脑浆都软了,才姗姗出门。
“有事记得给我发消息。不会嫌你烦的。”郁青鸾最后亲了下玉泠雪的额头。
玉泠雪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她的衣角,在碰到之前缩了回来。
门被轻轻关上。
玉泠雪昏昏沈沈的拿出手机,找到了艾罗迪·卢梭的联系方式。
她发过去一条消息,那边回的很快,给了她一份电子版的邀请函。
玉泠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看着那邀请函,没法确定自己该不该去。
她又点进了论坛。
郁青鸾发的那个帖子热度没那么高了。
但跟帖的人依旧很多。有很多人在后面写未成年不能看的内容。
但也逐渐有正经的评论被筛了出来。
【283L:楼主,如果你情人是分离焦虑症的话,很麻烦的。大家想象一下家里养的狗狗,每天不吃不喝只等主人回来。别说是个人,就算是宠物,你爱它就会受不了看着它每天都这么痛苦的等待。你忍心让爱人这么寂寞吗?可回去陪她意味着丢掉工作,丢掉社交,很有可能还会丢掉自我。除非你们工作也在同一个环境,但那更糟。她一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吃醋,生闷气,把自己气伤了也不一定会告诉你。】
284L也还是这个人。【这种病症是来自过度的爱,可也来自没有安全感。我建议楼主跟你情人好好谈一下,看看她是因为什么没有安全感。估计是因为你甩过她一次。】
楼中楼的评论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有一说一,听起来就好麻烦。我谈恋爱是来调剂生活的,不是来交出生活的。如果我遇到这种人,多半也会分手。】
【这我得说一句分的漂亮吧?楼主的行为不评,前女友也太粘人了,几个人受得了?】
【有病治病,治好病再谈恋爱,这么简单的道理,成年人的话应该明白吧?】
玉泠雪心脏沈底,不想再看见这种不明所以就来肆意评价丶提建议的帖子,手却黏在了屏幕上。
近乎自虐的,往后不断划。视线也没能屏蔽,追着文字看下去。
【312L:感觉你们说的好严重,我觉得还好啊,她粘人不是因为喜欢吗?我喜欢我对象黏一点。谈恋爱嘛,就是要黏黏糊糊甜甜蜜蜜的,不然谈来干什么?】
她的楼中楼有赞同的,也有不认可的。
【楼主明显被她对象,哦不是,是前女友困扰着,她们不合适。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喜欢粘人的就去找粘人的,不喜欢粘人的就找独立的,这才对。】
手机摔在脸上。
玉泠雪闭上眼,感受着嘴角被砸出的伤痛,眼泪止不住掉了出来。
她知道她很粘人。
却不知道她粘人到让人生厌的程度。
或者说……
她也知道她有多烦人,偏要用这种烦人来确认郁青鸾的爱是真。
她是不是作过头了,所以才和郁青鸾不般配?
玉泠雪最不愿意看见“不适合”两个字。
这一整个帖子都在说,她们不适合。
她想改变。
玉泠雪想改变,想变得和郁青鸾更合适。
想要和郁青鸾有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百分百的契合度,一个标记就能把对方拴到天荒地老。
她拖着轮椅进了更衣室。
那里有一张巨大的等身镜。
她脱去上衣,而后是下摆。
她看见自己突出的骨头,咯在皮肤上,扩张她可怜的皮肉,好像它们不曾一体。
她看见锁骨肋骨盆骨……
无数坚硬的骨头拥挤在视野里。
霸占她的思想。
玉泠雪拿刀比划在腰.肢。
如果……削掉肋骨,她的身体看起来,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吓人了?
如果抽掉盆骨,腿骨,郁青鸾摸起来的时候,是不是就更柔软,更可人?
如果她没有这么清瘦,郁青鸾是不是不会因为她的健康而着急,问她那些越来越远的问题?
她想改变。
她想迎合郁青鸾的喜恶,不去做那可能被丢弃的,0%匹配率的炮灰,强占郁青鸾的罪人。
刀锋贴住皮肉,锋利的疼痛让玉泠雪低头。
她什么时候拿上刀子的?
玉泠雪不知道,可那三年前的想法愈发浓烈。
她颤抖着手,迟迟无法丢弃那把危险的刀。
门忽然开了。
郁青鸾闯入更衣室,用不可见的速度拔出玉泠雪手中的刀,丢得老远。
“玉泠雪!”郁青鸾不管不顾的扑向玉泠雪,两个人连带轮椅一同倒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她就出去了一会儿。
就留玉泠雪一个人在家了一次。
玉泠雪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郁青鸾呼吸急促到双眼猩红。
她看玉泠雪依旧那样呆滞,木木的转头,实在气不过,咬了下去。
“小鸟……”
一口见了红印,玉泠雪终于疼得哭了出来,抱紧郁青鸾。
“我,我没有想自残……”只是想想而已。
她很久没有真的去做过了。
“那你拿着刀,对着镜子脱.光,难不成你是想自wei?”郁青鸾真的很生气。
她把玉泠雪带离了更衣室,放在更柔软舒适的地方,给她披上睡衣。
想惩罚她,想骂她,又舍不得下手。
“说吧,你想做什么。”郁青鸾干脆折了一把蜡烛。
勉强算作发泄。
玉泠雪缩了下脖颈,好像郁青鸾折断的是她的身体。
她们之间的爱。
“玉泠雪。”郁青鸾很久没有用这么冷的语气同玉泠雪说过话了。
“玉泠雪……你说话,告诉我你在痛苦什么啊。这几天都是,一直在发呆,心不在焉的,好像根本不在我身边……”她快被玉泠雪的沈默弄崩溃了。
“你不喜欢我的身体……”玉泠雪看见郁青鸾眼底的泪,咯噔一声,散了理智,哭出声。
“我没这么说过啊。”郁青鸾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玉泠雪果然还在纠结前几天的事。
“我想变得跟你更般配,我,我想恢覆健康,我想变得像以前一样漂亮……可是我这么干瘦,努力了这么久一点效果都没有,我做不到,做不到了……”
“我没这么说过。我没有要求你变得更漂亮,我没有说不喜欢你现在的长相,身材。我是担心你的健康。玉泠雪,能不能听我说话?”
郁青鸾捏住玉泠雪的脸,把她捏到脸都嘟了,玉泠雪还在掉眼泪。
“不要讨厌我,我,我,我错了,不要抛弃我……”玉泠雪说完咬痛了舌头。
她怎么就改不掉呢。
原来她真的有这么不安。
不安到时刻都在觉得她和郁青鸾不相配。
郁青鸾听见她这句话就来气。
她深呼吸一口,吸气的时候胸口都在颤抖。
情绪爆炸,五颜六色的撕裂她的身体。
“玉泠雪。”她试图冷静。
只有面上语气冰了,被冻成冰原。
“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她是不是不该继续说?
玉泠雪还在哭,无声,却足够撕心裂肺,嘴唇都咬破了。
她是不是应该像往常一样好好安慰她担惊受怕的小兔子,而不是对她冷言?
可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什么时候玉泠雪才能意识到她爱她,不会抛弃她,从而不说那些话?
她被玉泠雪示弱着质疑这么多次,要求她做已经在做的事……也会烦啊。
“我没有说过你不好,没有说过要放弃爱你,不要你。可你总是在因为这些事而痛苦。我看见你难过,我也不舒服,想帮你恢覆心情,你好像……变本加厉。”
“我感觉你在远离我。什么也不告诉我,什么也不说,每次遇到问题就只会哭。你这样不和我沟通,我们怎么继……玉泠雪,你怎么了吗?真的有什么事吗?是我没做好吗?”郁青鸾到底软了态度。
“如果是我有问题,直说我的问题好不好,而不是一直这样放低姿态,恳求。”
她也想求求玉泠雪开口,告诉她到底问题在哪儿。
“我,我……”玉泠雪颤抖着,眼泪一颗一颗,豆大的掉在胸口,哑了话。
郁青鸾不想再和玉泠雪对峙下去了。
她们都不冷静。情绪太激动的话,有可能会说出让人后悔的话。
“你好好想想吧。静一静。我很难过,也很生气,没法这样和你继续沟通。我,我也要去冷静一下。”郁青鸾松掉那口气,转身想走。
“你去哪儿?”玉泠雪爬也想爬到她身边。
“宴会。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郁青鸾到底停了步子,没让玉泠雪真的摔到地上,朝她爬来。
“我,我跟你一起去。”玉泠雪拉住郁青鸾的衣角。
“邀请函呢?”
“我拿到了。我换个衣服……你能不能陪我?”
郁青鸾呼出一口气,转身抱住玉泠雪。
“我帮你换吧,如果这样你能好受点。”她试着去摸玉泠雪的头。
玉泠雪安静的靠在她怀里,还有眼泪,也无话可说。
……明明她刚刚都说了那么多了。
到底是什么事,让玉泠雪这么不安,这么痛苦?
她们这么亲密,玉泠雪却还不想告诉她。
郁青鸾以为她自己都足够麻烦了。
没想到她现在通透了,玉泠雪却接二连三的冒出麻烦。
爱她……果然是一件好苦的事。
郁青鸾深呼吸试着平静,身体被苦涩填充,反上喉咙灼烧舌根,坏了味蕾。
“走吧,别哭了,等你想好了我们再好好沟通一下,好吗?”郁青鸾擦过玉泠雪眼角的泪,给她一个笑。
玉泠雪只看见了其中的勉强。
她好像搞砸了。
她好像,又逼郁青鸾朝爱她的反方向走了一步。
怎么办啊……
装弱装病,能不能拉郁青鸾回来?
玉泠雪在恍惚里,陪着郁青鸾参加完卢梭的家宴。
第二天又参加安娜的成人礼,看郁青鸾的作品被万众瞩目的小公主穿出华彩,所有人都在赞叹。
看许许多多的人从郁青鸾身边经过,来来往往,每一个都在同郁青鸾攀谈。
她们或带了私心,或只是公事。和郁青鸾说一句话,玉泠雪却感觉心肺爆裂一次。
玉泠雪掐紧了掌心。
她受不了这种不安。
她……更想回到之前的状态。
她想要被郁青鸾掌控,那样才能缓解她心中的渴。
她想要被郁青鸾拥有,彻头彻尾属于郁青鸾。
恋爱关系多脆弱。
有别人插足的可能,有家长拆散的可能,有朋友不支持后闹矛盾分开的可能。
而她这么不好,更有被郁青鸾厌烦,嫌弃的可能。
可主宠关系不一样。
郁青鸾买下她,就要对她负责。
玉泠雪终于明白她的病竈。
她只想回到过去。
宁可伤害自己。
本来她也不爱她自己。这身体太病弱,精神太孱弱,有什么好爱的。
于是在回到M国的第一天,玉泠雪久违的吐了血。
她用针刺激了自己的穴位。
上个月的她怎么也想不到。
她生病后第一次用针,是用在自我折磨上。
* * *
一大滩腥红落在地上。
好像花瓣雨。
玉泠雪低着头,楞楞的看着血痕倒映出的影。
她扎对了穴位。
她能用针了。
来不及欣喜,又是一阵反胃。
玉泠雪掐住手腕,内脏翻涌。
郁青鸾终于在这时赶到她身边,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泠雪,泠雪!你怎么了?”突然吐这么多血。
明明最近一段时间玉泠雪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除去这周连日的呆滞,偶尔极端的行为,一切向好。
“泠雪,振作一点。我,我给你叫救护车。”
郁青鸾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拿出手帕给玉泠雪擦嘴,很仔细,手腕都在颤抖,另一只手在拨电话。
“老师……”玉泠雪咳了几声,终归没再呕出更多血。
“去,我老师那里,地址……”去医院太贵。玉泠雪连这一步都想好了。
“好,我送你过去,坚持一下。”
郁青鸾的眼泪滴在玉泠雪肩膀上。
方才损伤的肺腑如淋救药。
她一下轻松了不少,斜斜的靠在郁青鸾的手臂上,吐出的气还带着血腥,逐渐被玫瑰的冷香覆盖。
“小鸟。”玉泠雪蹭着郁青鸾,还要喊她。
“我在,我带你去。别倒下了。”郁青鸾怕极了,速度很快,浑身无法冷静,手里的轮椅都快甩出去了。
她还死死的扣着轮椅的扶手。那里坐的可是她家小兔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郁青鸾今天一定要问清楚。
上了车,郁青鸾差点闯了红灯,还是玉泠雪在副驾驶提醒她,紧急刹了车。
花最短的时间赶到李染的诊所,郁青鸾带着玉泠雪横冲直闯找到正在给人问诊的李染。
李染看见玉泠雪苍白的脸色,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急忙给来看病的人道歉,带着玉泠雪去了后面的房间。
“什么情况?”她看玉泠雪最近状态挺好啊,朋友圈发的都是和喜欢的人出去玩的照片。
没想到还是站不起来,甚至吐血了。
李染不由得看向郁青鸾。难道是两个人又吵架了?
“不知道,突然就……吐了很多,我,我拍了照。”
郁青鸾连解锁手机都花了两分钟,她输错密码两次,深呼吸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李染看这样子就觉得,不像吵架了。
或许真的是玉泠雪又生病了。
M国不比国内方便,也就是郁青鸾做生意在M国,不然她肯定建议两个人回国。
她自己……又再说吧。
李染看过照片,拧着眉把上玉泠雪的脉。
这一次,比上次给玉泠雪看腿那次还久。
玉泠雪垂眸,没想过她能瞒住李染。
瞒住郁青鸾就好。待会儿再顺理成章的告诉郁青鸾她身体太弱,没法工作。她们回到之前的关系吧。
郁青鸾会不会放弃工作来陪她?
玉泠雪不敢想。她只要回到之前的主仆关系就好。
就连那种事,她都更喜欢之前的感觉。
现在的不是不好,但郁青鸾太温柔,太体贴,玉泠雪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担惊受怕的以为郁青鸾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仿佛于她而言,掐咬才是亲吻。狠辣才是爱。
有病治病……可她的解药就是郁青鸾。
她要怎样才能做到治好病再和郁青鸾恋爱?那样郁青鸾早跟别人跑了吧。
李染放下手,擡头看向郁青鸾。
郁青鸾心跳加速起来。
“可以帮我跟她们要个器材吗?就是……”李染描述了一番。
郁青鸾听完最后一个字就跑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师徒二人。
“说吧。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吐血?”李染是真有点服气。
“你还挺能耐的。能拿针了,不先去治腿,反而先照着这几个穴位扎。你该扎吗?也不想想你受不受得住。”
“你到底跟她谈了个什么样的恋爱?玉泠雪,真以为在现实里为爱疯魔值得被歌颂啊?”
玉泠雪偏着头,不太想开口似的。
“我身体太弱了,太难看了。瘦到没有肉,摸起来也不舒服。我……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能喜欢我,我好讨厌我的身体。”
“那你还折腾它?”李染嘴张到难以置信的弧度。
“我就是……我觉得我可能在作,在刻意博取她的关注,但我停不下来。每次得到她的关心,她的爱,我都更想要进一步,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她已经向前迈步了,我好像还在当她的狗,可我不想停下。”玉泠雪唇瓣颤抖着开口。
“哎哟行了。这些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李染拿出针,给玉泠雪施针。
“我对着她,说不出来。所以我才想这样,折腾出了事,顺便就能跟她央求,回到之前的状态……”
门开了。
玉泠雪的话卡在半路。
她缓缓回过头,看见郁青鸾手里空空,眉眼被阴鸷遮住。
郁青鸾低垂着头,一定是把全部都听了过去。
她再擡起头,玉泠雪差点弹了起来,是李染把她按住了。
郁青鸾沈着脸,一步一步。
她的鞋是硬底的,踩着瓷砖地板哒哒响。
好像催命的号角。
“难怪……”郁青鸾走到了玉泠雪面前,好像高高在上,低沈的眼眸不带一丝光。
郁青鸾想笑的。被气到不知所措时,人就会不自觉给出嗤笑。
可她扯了扯嘴角,发现她连笑都给不出来。
“玉泠雪。”郁青鸾拉住玉泠雪的衣领。
真像要给她一拳一样。
李染施完针,指节敲了下桌子。“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身体都实打实受损了。”
郁青鸾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松开玉泠雪的衣领。
拍了拍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
仔仔细细的,把它抚平。
玉泠雪却反而因此惶恐到不能自已,以李染都没看清的速度,郁青鸾都没猜到的姿势,抱住了郁青鸾的手臂。
因为站不起来,她很快滑落下去。
郁青鸾下意识把她搂住,眼眶蓄了泪。
“为什么?”郁青鸾开口,才发现自己哑了嗓子。
她只有嘴型,玉泠雪却看懂了。
玉泠雪也张着嘴,可她也说不出话。
她该说的,能说的,都在刚刚告诉了李染。
她的自卑,她的恐惧,无处藏匿的不安……
从来都没有消亡过。
门被轻轻带上,李染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玉泠雪。你扪心自问。”郁青鸾头脑还是昏沈的。
嗡鸣在脑海里炸开,啃食着她的全部。
“我做的还不够好吗?”不该吧?
她已经改了很多了。
她开始坦白,开始学会与自卑相处,平衡工作和爱人的关系。
她也接纳了玉泠雪就是会比她有权势的事实,不再为此纠结,坦然在需要时向玉泠雪寻求帮助。
她甚至放弃了她也觉得安全的关系,向玉泠雪伸出手,谋求她们的平等。
到头来,玉泠雪却说她更喜欢之前的关系。
更喜欢被她占有,被她掌控。病态又逃脱不开的关系。
那她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
玉泠雪低下头,眼泪落在衣摆上,水晶似的炸开。
“不是你……不是你,小鸟。你很好,你太好了。”玉泠雪想去堵住泪腺,怎么也揉不完。
“我才是那个,不好的。我被你丢下过一次,之后就一直,一直在不安中苟活。你感到安全的那段时间,也是我觉得最纯粹,最没有痛苦的日子,哪怕没有,没有自由。我不需要自由,我只想要你而已。只有那段时间,我才能完全确定,我属于你,你不会离开我。”
“你看啊小鸟,你看。我们才刚刚结束不健康的关系,我就这儿也不对,那儿也不对了。身体也不对,依旧不能站起来,依旧没法用针,没法长胖,没法进入正常的范畴。看见你和别人交谈,哪怕一句,我都会觉得惶恐不安。街上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好像比我阳光丶健康,她们有生命力充沛的美,我,我什么都没有,干瘪的像尸体……”
郁青鸾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可是我不想把你关起来了。我做不到面对你这样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人,把你当作宠物一样看待。我想你可以变好,可以在你的事业获得成功。难道我错了吗?”
玉泠雪感觉肩膀轻轻颤抖着。
带着她落泪。
“我不知道……”她好痛苦。
连带着她们,都好痛苦。
原来真的有人相爱,也会感到痛苦。
“如果和我在一起只会让你痛苦的话……”郁青鸾闭上眼。
那不如分开。她希望玉泠雪健康,快乐。
“不要!”玉泠雪抓住郁青鸾的背。
落水的兔子死死扣住她唯一的救赎。
“不要,不要说这种话。我,我会改的。我一定可以。我会强迫自己改……”
郁青鸾按住玉泠雪的唇瓣,对上她惶恐而无助的眼。
“我不要你强迫你自己,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恋爱应该是健康的,快乐的。
为什么她们的感情这么痛苦?
为什么爱她这件事,这么苦涩?
“可是……”玉泠雪忍受着五脏六腑的翻涌,一滴血丝都看不见。
李染的治疗立竿见影。她没法靠身体的柔弱去博同情了。
“算了,玉泠雪。”郁青鸾擡起头,深吸一口气。
“我不说分手。但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她把玉泠雪放回座位上,把想要摔下轮椅爬向她的玉泠雪按在座位上。
“有什么区别吗?你不要离开,不要……”
“我还会回来。”郁青鸾闭上眼,脑海中依然充斥着火星子。
“我只是想静一静,思考一下……别逼我。”郁青鸾走了。
不算干脆,还担心的回头看了眼落魄的玉泠雪。
可她到底没有向玉泠雪走来。
玉泠雪一个人落在房间,即将崩溃。
李染掐住她的穴位,叫她疼痛,眼泪一滴也流不下来。
“她都说了会回来,你别哭的像守了寡。”李染真是怕了这恋爱脑了。
不阻止她,天知道她会不会像三年前一样拿刀自己……
“可,可是,她走了啊。”玉泠雪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李染摸过她额头,心里有了判断。
“她说要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就不能给她时间,给她信任?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相信过她?她说爱你,说不会抛弃你。你要是每次都当那是戏言,你哪儿来的安全感?”
玉泠雪楞住原地,颤抖都停了。
“我……没有相信过她?”怎么会呢?她很信任郁青鸾啊。
“她都说爱你了,你就等等她吧。再腻歪,也得给彼此私人空间。不然就像她说的,你们的关系是不健康的,没法长久。”李染从旁边拿了一管药。
“你呢,给我在这儿好好休息,睡一觉然后吃饭。不许想东想西。”
她给玉泠雪喂了药,招来几个护士去拣她开好的药房。
“她要真几天都不理你,你就去绑她,逼她把你当狗养。多好解决的事。”李染话糙。
“会让她讨厌的。”玉泠雪昏昏沈沈的坐上床,颇为不快。
“你要是真担心让她讨厌,当初就不会回去找她了。”李染哪儿会看不出玉泠雪的那点小心思。
她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这群小朋友在她面前跟透明的一样。
玉泠雪没有回李染的话。
她吃的药有镇定神经的作用。
身心的疲惫慢慢涌上心头,玉泠雪强撑着靠在病床上,打开手机。
【小鸟,我知错了,我想你。】一句话发过去,她没有被拉黑,但也没有回应。
玉泠雪闭上眼,不得不沈入梦境。
* * *
郁青鸾驱车回家了。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
最近每回看见玉泠雪生病,体弱,她都会比以往更烦躁。
根源是什么?
是太爱玉泠雪了,所以担心她的身体?
那又为何会烦躁。她不该心疼,对玉泠雪更好吗?
郁青鸾呼出一口气,打开家门。
家里都是玉泠雪的气息。
厨房里还摆着她们来不及处理的剩菜,一半是玉泠雪做的。
冰箱里的食材是她们周末一起去超市买的,那会儿玉泠雪看着还好好的,就是盯着海鲜区发了很久的呆。
当时郁青鸾以为她是想吃。毕竟玉泠雪对海鲜过敏,从未尝试过的东西,肯定有好奇。
郁青鸾还想着,什么时候弄点调料,能调出海鲜味道,给玉泠雪尝尝。
茶几上长了一只花瓶,里面插着玉泠雪新换的玫瑰。
旁边是玉泠雪的游戏机,平板,盒子,还有那堆笔记本。
郁青鸾拍了拍脸。
都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可能说得出一句“我们分开吧”。
她的生活处处是玉泠雪的痕迹,她是爱玉泠雪的。
她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决她们之间的问题。
正式和玉泠雪迈入平和的蜜恋期。
仅此而已。
是她太心急了。
说出那句话郁青鸾就后悔了,幸好她没说完,玉泠雪也坚定的阻止了她。
晚上去给她道歉吧。郁青鸾坐在沙发上,打开了那堆本子。
她其实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玉泠雪没有藏过,她也没见过,挺好奇的。
翻开第一页,郁青鸾就知道。
这是玉泠雪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