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娘子
    年轻女人也不掩饰，喉咙里哼笑出声直白的说。“我也想，可暮志明不选我。谁想天不亮下地走泥巴？”
    “就是这命，也就轻娘子有这福气，能脚不沾地。”刨马蹄的中年妇女停下了手，扭动一下脖子叹了一口气。“我们也就是牛的命，天不更亮就起来刨田。”
    “要我说还得儿子有本事，三娘上次跟我唠嗑，还说她儿子老寄钱回来呢，老婆又是个城里女娃子。”年轻女人拍了一下后背扭动着身体不老实的男孩伸出来的手。
    “可不是吗？我昨儿个远远看去就知道他媳妇儿是城里的娃，长的那个模样呀是俊俏，那皮肤又滑又白又水嫩。”摘雪豆的说。“这雪豆是最后一茬了，都有点老了。”
    “你见过新娘子？”洗西洋菜的阿婆擡头问。
    “昨天看见的，斯斯文文又漂亮，一股城里娃的气息。”年轻女人丢了一颗雪豆进筐里。
    “总的是人家愿意嫁进来的，也算是我们暮雨村唯一一个不用娃娃亲的，暮免和万百惠脸上也有光。”刨马蹄皮的妇女又无力的笑了笑。
    女人弄好了菜后就坐在大堂的椅子上说话，男人在后厨里忙得脚不沾地。忙里偷闲的一天，女人就抱着娃在大堂里聊得热火朝天。
    晚上吃饭的时候，新娘子总算是来了，穿着一套玫红色的女士小香风西装，挽着旁边穿着西装的丈夫，头上用一个粉红色的夹子夹着头发，脸上还化着精致的烟熏妆，这在十里八乡还是第一个。
    族里亲戚带着惊艳和新鲜的目光看着，新娘子漂亮又时尚，给人敬酒的时候一张嘴说话又特别甜。
    身边的人问起身上穿着的衣服时万百惠就笑着说。“是儿媳妇给做的。”
    此事只过了一天，经由暮雨村妇女的嘴，第三天乡里乡亲便传开了。暮雨村那个上大学的娃儿娶了个城里漂亮时尚的女娃。漂亮时尚不是卖点，而是她是乡里那些不是看在孩子大了要出去上学的份上才结婚的女娃，至今乡里还有许多没有结婚孩子没上户口的男娃儿，有的甚至长到十几岁孩子都要结婚了才决定领结婚证。
    在暮雨村住了大概十来天，暮绅有时间就带她出去摘果子钓鱼捡螺蛳，因为知道商瑶花要来，夫妻两人原本只养了8只鸡，又买了20来只母鸡用来下蛋。饭桌上虽然是清简的两三道菜，比起曾经还是会多出一道肉菜。
    这天万百惠挎着篮子，里面装着十几个鸡蛋回来，从中挑出三个和两条脆嫩的黄瓜对着坐在竈台下看火的商瑶花柔声说。“你拿着这些去隔壁看看轻娘子，她现在正怀着身子呢，鸡蛋可能是不够的。她年轻也上过小学，习得一点文化字，你和她多说说话。”
    商瑶花心中明了，这是婆婆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正巧今天暮绅和公公上山采药。新鲜劲过去后，习惯了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她一个人看了一整个下午的书也委实无聊。
    心中泛起一阵阵暖意，商瑶花笑着用小簸箕装上东西。“好，我过去看看。”
    商瑶花这些天把暮雨村逛了个熟透，小路参差不齐，还全都是泥土路，屋子大小不一，路道缭乱又覆杂。许多人家都只有一层半而且绝大多数屋顶的瓦在下雨天的时候都会漏雨，有些个屋子墙壁裂开的缝隙都能放进去一只手，走过还能听到里面老人油尽灯枯挣扎着的沧桑的咳嗽声，白天还好一点，夜里黑漆漆的。村里能点灯的也就寥寥那么几户，从外面看完全看不见里面的火光。
    暮绅一家算村里特别有钱的了，不过旁边的泥土房更加大，而且看样子也特别有钱。
    商瑶花捧着小簸箕敲响了院子大门，隔了一会儿见没有声音就高声喊道。“小嫂子！我是旁边的新媳妇，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说完话后，商瑶花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过了大概十分钟她以为没有人的时候就又拍了一下大门，应该是没有人在家，她转身准备离开才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商瑶花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竖起耳朵，轻轻的听里面的声音。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再拍一次门的时候，院门打开了。
    迎着夕阳落幕的那点馀烬，站在院子门口的女人有着一张苍白的面孔，似水的眼眸艳丽无边，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尖尖的下巴，浓稠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
    穿着亚麻蓝裙子，瘦削的身形弱不禁风，一只手扶着大门，一只手托着已经显怀的孕肚。
    她望着商瑶花，明明只是平淡的一眼却娇媚又诱惑，带着疑惑的问。“你是万婶的娘子？”
    商瑶花回过神来，手举高着小簸箕，眉开眼笑的说。“是，我还以为没有人呢。”
    “不好意思，我刚才睡着了。”她挽起耳边的头发，语气轻柔又舒服。“小娘子进来吧。”她说完就转过了身。
    商瑶花跨过门槛进去，同样是青石板砖，院子里中间放着两个大水缸里面有几尾鱼在游动，右边空旷的地方堆积着许多木质材料，旁边的地上散落着许多工具。
    墙壁旁放着还没有刷油漆的衣柜，她一下子就想起二楼那张崭新的雕花大床，可能也是这家的男人做的，这家的男人应该是木匠，商瑶花收回目光却被刺耳的摩擦声吸引。
    轻娘子拿着两个杯子出来，刺耳的声音便拖拖拉拉，她走到院子左边的椅子上坐下，示意商瑶花也过来坐下，商瑶花站定在那里，一时回不了神，错愕的看着小娘子脚上挂着的那一条铁粗链。
    “你………………”她回过神来，看着她脚上的链子欲言又止。
    轻娘子对她的表情并没有不适，笑了笑。“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商瑶花走过去把小簸箕放在石桌上坐了下来，忍不住问。“谁给系上的？”
    轻娘子面部表情平静。“阿明。”
    “你丈夫？”商瑶花弯下身子掂量了一下粗铁链子。“也不能这个样子呀，这和囚禁有什么区别？”
    “他怕我跑了。”轻娘子喝了一口水，语气温和平淡。
    “这………………”商瑶花住了嘴，离轻娘子近了又隐隐约约嗅到酸酸甜甜的草莓信息素，原来她也是omega。“你平时在家里都干什么？他就没有给你出去？”
    “有的，他有时候会带我出去走走。”轻娘子淡淡的说，脸部平静的表情融化开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婉，手轻轻的抚摸着肚子。“平时就在家给孩子缝衣服。”
    “啊！我就是设计师。”商瑶花有点儿激动的说，面对她不解的神情，只得语气结结巴巴，蹩脚的解释。“就是……就是……裁缝。”
    轻娘子好像被她逗趣了，轻轻柔柔的笑起来。“刚巧我也不怎么知道孩子的尺码。”
    轻娘子进门拿一个大簸箕出来，里面放满了五颜六色不一的布料。两个人有着共同话语，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商瑶花看着正渐渐暗淡的天色，心中斟酌着离开的话语。院子的大门被打开，高大挺拔的身影在蒙蒙黑的夜色中笼罩下来，男人把肩头上沈重的木头抛在空地上，一双鹰隼似的眼睛锐利的锁定商瑶花一会。
    商瑶花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一名，她能隐隐约约的嗅到暮志明身上的alpha信息素，很苦涩却又回口甘甜的中草药白芍，而且还是一名等级很高的alpha
    暮志明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轻娘子身上，他皱起眉头。“天黑，容易着凉。”
    商瑶花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刚毅英俊的脸庞，长而浓密的剑眉，隆起的眉骨下是一双目光棱棱的眼睛，漆黑深邃的瞳孔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卷进无尽的深渊。高挺的鼻子下是锋利薄削的嘴唇，可能主人不开心，唇角直平。
    暮志明站在两位娘子身前，高大挺拔的身材衬托得两人异常娇小。
    商瑶花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斟酌过的词语早已忘记，勉强扯起一丝笑容，打着哈哈的说。“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可能吃饭了。”
    她话音刚落，万百惠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阿花该回来吃饭了！”
    商瑶花心中一喜，连忙扬高声音回答。“我这就回来！”
    “娘子我就先回去了。”商瑶花对着她说。
    她转身要离开，轻娘子就伸出手捉住商瑶花的手腕，语气轻柔。“你明天还过来和我说话吗？”
    察觉到暮志明的目光，商瑶花胡乱的点头。“过来，明天一定过来。”说完，她就逃一般的匆匆离开。
    暮志明耳朵轻微耸动，听着大门开合的声音，他弯下身子熟练却笨拙的抱起轻淑。“不能着凉，还吐吗？”
    轻淑怀里拿着簸箕淡淡的回答。“我知道了。”
    暮志明扫了一眼她怀里的鸡蛋。“做番茄炒鸡蛋怎么样？”
    轻淑好像被勾起了馋瘾，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嗯，我喜欢吃。”
    洗澡吃完饭后，夫妻俩就在二楼里活动，暮绅坐在桌子上看医书，商瑶花就坐在长背竹椅上看设计书。
    翻开看了几页，没忍住，她好奇的问。“老公，我们屋旁边的夫妻关系为什么这么奇怪？”
    暮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从书里擡起头侧脸看着妻子。“什么？”
    商瑶花支起两条腿，把设计书放在矮桌子上绞尽脑汁想了一下。“就是…………轻娘子夫妻两个，刚才过去和她聊了一下，她脚上为什么有铁链？”
    暮绅叹了一口气，随着一声呲拉，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走过去坐在商瑶花旁边将她搂在怀里。“娘叫你过去的？”
    商瑶花点了一下头。“嗯。”
    暮绅抱紧她想了一下，酝酿着词语开口。“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们这里盛行娃娃亲，志明哥和轻淑姐两个人是从小就定下来的娃娃亲。志明哥小时候就喜欢轻淑姐。”
    商瑶花擡头亲了一下暮绅的下巴，犹豫不定的开口。“但也不能把人给锁了吧。”
    “轻淑姐不喜欢志明哥。”暮绅脱下眼镜放在桌上，轻声叹了一口气想一下又开口“他们两个不是你情我愿的。”
    商瑶花沈默了下来，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天气炎热起来，藏在树林里的蝉鸣刮噪的扯着喉咙嘶哑的叫唤，盛夏的晚间太阳也迟迟不肯落下，橘红的阳光铺满天空。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轻娘子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接生婆恭贺的声音和孩子扯着嗓音嘹亮的哭声，为这个夏天迎来了祝贺。
    暮志明给孩子取名暮光，夕阳暮下的馀烬，初升太阳的光明。
    商瑶花还时常过去逗孩子玩，她和轻娘子关系越来越亲密。
    暮光躺在小小的摇篮里，手指头伸进嘴巴口水糊的整个下巴都是，嘴里咿咿呀呀的喊叫。
    轻淑就会温柔的看着他，轻轻摇着摇篮，口里哼着歌谣。
    第三年的夏天商瑶花怀孕了，孩子有二个月大，身材还没有怎么显样。也是在这天，商瑶花最近特别喜欢吃辣，桌子上的菜总会多一道辣菜，她的肚子也已经显怀，轻娘子做的藤椒鱼特别好吃，每次都会多做一条叫暮志明拿过旁边。
    日子在平淡如水间渐渐过去，随着商瑶花的肚子越来越大，全家人就越来越小心。
    在一个霞光遍布晚间的美丽天空，商瑶花疼了足足五个小时。
    轻娘子在暮志明的陪伴下抱着暮光上来，暮绅站在门前面听着里面的叫喊声，他的神情忐忑不安又激动，一张脸都憋红了。
    她把已经学会走路的暮光放在暮志明怀里推开房门走进来，暮志明站在二楼的大堂里，微微弯下脖子不熟练的抱着孩子轻轻遥晃，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父亲。
    终于在一声拼尽全力的撕心喊叫，商瑶花浑身脱力的躺在床上，汗水已经把脸蛋打湿，头发一丝一缕的贴着脸蛋，她闭着眼睛，胸腔起起伏伏，极其细微的呼吸。
    轻娘子看着满床的血污，接生婆手脚麻利的在旁边用温水把皱巴巴的小孩清洗，她俯下身体把粘在商瑶花脸上的头发给撇开，语气轻柔。“没事了，你做妈妈了。”
    商瑶花勉力的睁开眼睛，万百惠在旁边看着，接生婆喜气洋洋的说。“恭喜恭喜，是个男孩！”
    “给小花看看。”万百惠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我下去把鸡蛋水端上来。”
    接生婆抱着孩子贴近商瑶花，商瑶花轻微的扯起一抹笑容，在孩子的额头吻了一下。
    孩子出生满百日万百惠做了一桌子菜，暮志明搂着轻淑过来，在一阵菜香和欢声笑语之中暮光迈着小小的短腿，扒拉着能扶住手的椅子走来走去，一群大人的眼睛也笑着看他。
    暮光脖子上挂着的银色长命锁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摇一晃，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轻娘子看着暮光拽着个小拳头，努力的迈着小短腿，暮志明把挑好刺的鱼肉夹进轻淑的碗里，轻淑吃了一口便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商瑶花穿着睡衣，额头上还蒙着一条毛巾，她做了母亲后身上就散发着柔光，轻轻的笑了出来。“叫程秀，暮程秀。”
    前程似锦，钟灵毓秀。
    大人在餐桌上吃饭，说说笑笑。轻淑给暮光喂完最后一口饭才开始动筷子，暮光从母亲的怀里挣脱下来，嘴角流着口水咬着手指一摇一晃的走到摇篮前，还是婴儿时期的暮程秀，经过几天的成长皱巴巴的皮肤也充盈了起来，虽然看起来还是很黑但脸上有了那么些圆润。
    暮光小手扒拉着摇篮椅，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熟睡中的婴儿，伸出短胖的手在空气中抓挠了几下，努力伸直身体，踮起脚尖然后半个身子趴在摇篮椅上，他好奇的摸着小婴儿。
    手上沾染着的湿答答的口水在孩子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湿润的水迹，就这样呆呆的看了两分钟然后毫无征兆的，暮光一下子就笑了，伴随着孩童清脆响亮的笑声，他迈着小小的腿步履蹒跚的原地转着圈，铃铛清脆的响动着，肉乎乎的手拍着小掌。
    轻淑咽下猪肉，眼睛看着暮光然后转过身拍了一下暮志明的大腿。“我们家暮光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然后转过头对着商瑶花说。“阿光一定十分喜欢小秀。”
    “好啊，好啊，有个伴。”万百恵夹了一块鸡肉，看着暮光笑得合不拢嘴。“小光以后要多照顾点弟弟。”
    暮光好像听懂了，停下转圈圈的动作后一眨不眨的看着万百惠，过了一会儿又呆呆的转过身去趴在摇篮椅上看着被他吵醒的小婴儿，暮程秀同样含着小手指，瞪着葡萄般的眼睛看着暮光。
    小婴儿的手伸出来在空气中抓挠着，暮光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嘻嘻哈哈的傻笑，看着暮光的表情吃着饭的大人全都笑了起来，小婴儿却好奇的伸手指了指暮光。
    暮光抓住了他稚嫩通红的小手不由分说的就冲着嘴巴含，轻淑眼疾手快的放下碗极其快速的把儿子抱回了怀里。
    暮光呆在她的怀里眼睛还楞楞的看着小婴儿。
    饭吃过后，轻淑就抱着暮光和暮志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