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患 不过是砍些树,哪有这么大的危害……
被陆川当做杀鸡儆猴的鸡, 连英杰的脸顿时涨红,擡头看向陆川的眼里充满了恶意。
他心里积攒了一堆骂人的话,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连英杰想到自己的官途, 想到陆川如今职位比他高,不得不暂时忍下这口气。
他强挤出一抹笑容:“不知侍郎大人说的是哪个官员?”
陆川并没有对连英杰忍辱负重的表情表示满意,继续冷着脸, 把桌子上册子扔到连英杰的怀里。
“你自己看,第三十七页。”
看陆川把矛头指向了连英杰, 其他官员瞬间松了一口气,站了这么久, 大家从一开始的抱怨, 到现在只剩下害怕了。
也不是没有背景深厚的人, 不过以他们的消息渠道, 都能打听出圣上对陆川的看重, 钟首辅一派留下的势力, 也都奉陆川为先。
这新来的侍郎大人, 又哪里是他们这些小官能挑衅的。
就算他们是梁尚书的人又如何, 陆川想收拾他们再简单不过了,而梁尚书也不会替他们出头。
好在新侍郎第一把火烧的是梁尚书的女婿, 他跟梁尚书打擂台, 不波及到他们这些池鱼就好。
连英杰接住扔过来的册子, 顺着陆川的意思翻到第三十七页, 把那人的信息看了一遍。
半晌,连英杰擡头嗤笑:“大人, 下官的评语有何不对吗?”
他念出那人去年做成的功绩:“薛山海,平川府秋水县县令,明启十四年到任, 自他当上秋水县的县令后,秋水县的破案率直线上升,商税有所增长,新开垦出的农田多增了一成。”
“大家瞧瞧,这表现还不算好吗?”连英杰把那页纸展示给周围的官员看,“若不是他任职时间太短,下官以为,给他一个上等都不为过。”
连英杰扫了陆川一眼,眼里满是轻蔑,这么轻易就想打压他,当他这十几年在吏部是吃白饭的吗!
陆川到底是在地方上自大惯了,还以为京城也是他的一言堂不成!
其他官员大致看了之后,俱都点头表示:“确实如此,治安丶经济丶农田都有所提升,可见此人是个能干的。”
但陆侍郎怎么说此人差劲?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还是说陆侍郎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想要打击报覆?
陆川没有准备,又怎么会在上任第一天发难。
他冷笑一声:“各位大人不妨再看看,这平川府秋水县在什么地方?秋水县的商税提升,是因为什么?农田突然增多,又是因为什么?”
好巧不巧,陆川回京时,路线正好经过秋水县,一行人在秋水县停留了三天,这三天足够陆川对秋水县有大致的了解。
他们进入秋水县后,百姓确实比其他县城更富裕一些,衣服上的补丁都极少,精神面貌良好,治安很好,几乎很少见着什么混混乞丐,当地人对他们这些外地人也很热情。
一开始陆川还真以为是秋水县的县令做得好,还称赞了县令一番。但第二天陆川一家人出门购置东西时,撞见一个人,让陆川改变了想法。
然后陆川就让谢六他们去探查,得出的内情让人心惊!
听地名就能知道,秋水县这个地方常年多雨水,尤其是夏季,常常河道暴涨,好在水利工程做得还行,堤坝建得很好,基本没被水淹过。
秋水县多山,树木繁多,很多都长成了大树,木业资源极多。
在薛山海上任之前,秋水县当地名声最好的乡绅是黄家,薛山海一到任就和黄家闹了矛盾。
薛山海想要政绩,便想效仿云南,让百姓在山上开垦梯田,增加农田的数量。
不过秋水县的山大多都种着各个种类的大树,秋水县的木材质量很不错,有不少商人会来秋水县买木材。
黄家占了不少山林,不过黄家伐树卖木材,都是有分寸的,每伐一棵树,都会种上相应的树苗,谨防竭泽而渔。
结果薛山海一来,就想让百姓把树木给砍了,把山开出来种地。
黄家占的山林到底是小部分,大多数山林都是无主的,无主的山林就是官府的,而且薛山海还承诺,开垦出来的农田就是百姓自己的,前三年还不用交税。
百姓目光短浅,哪里能想得到这么多,知道自己也可以像云南的百姓一样开垦属于自己的梯田,都高兴得不行。有了百姓的爱戴,薛山海一下子在秋水县站稳脚跟。
黄家从事木业,自然知道山林没有树木扎根的危害,尤其秋水县多雨水,没有了树木,极易发生山体坍塌。
有了黄家的反对,薛山海开垦梯田的计划差点进行不下去,不过世事总是无常的。
黄家家主突然一夜暴毙,秋水县仵作验出他是被人杀害,经过薛山海的一通盘问和查证,查出了凶手就是黄家的长子。
长子和黄家家主的小妾私通,被家主抓包,长子冲动之下,把抓起一把刀把父亲给杀了。
长子和小妾锒铛入狱,黄家偌大的家业给了庶子,庶子不事生产,突然得了这么多财富,自然不敢反对县令的政令。
于是薛山海在秋水县成了一言堂,他说要开梯田就开梯田,百姓们伐了树木,开出了梯田,树木还卖出了高价,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也就更加拥戴薛县令。
全县百姓热情高涨,即便有一些清醒的老人,也拗不过那些想要过好日子的年轻人。
薛山海作为县令,有判案之权,但他在这方面实在是个糊涂官,只凭自己的想法来。
就比如黄家的案子,他轻率就断定了黄家长子是杀害家主的凶手,面对其他案子,他也是看谁家跟被害人有仇,然后直接就断案,也不管所谓的凶手是否喊了冤枉。
为了提高结案率,薛山海甚至翻出了过往十多年的悬案,用自己的臆想来断案,凡是和死者有过纠葛且最可疑的,都会被他认定为凶手。
十多年没结的案子,薛山海一上任就开始结案,结案率可不就上来了吗!
那天陆川和谢宁他们遇上的人,正是被薛山海冤枉的犯人家属。
犯人家属求告无门,因为整个秋水县百姓都爱戴拥护薛山海,他们说县令一句不好,都被百姓们排斥。
陆川不过是在秋水县待了三天,就知道此人若是继续呆在秋水县,以后的秋水县肯定会怨声载道丶饿殍遍地。
秋水县如今的繁华,不过是空中花园,没有地基,一场风雨就能压垮这虚假的繁荣。
只是陆川不是平川府的官员,外地官管不到本地官头上来,他只能选择回京再向上面举报。
还没等他行动,圣上就让陆川当了吏部的左侍郎,他也不用费心思去找人举报,自己就能处理了。
第一把火烧向连英杰,不过是他倒霉,负责了薛山海的考核。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陆川也有自己的私心,暂时还动不了他,先给个下马威也行。
吏部的官员,有考核地方官员的职责,若是吏部有疑问,可以提出覆核,派遣官员到地方上审查。
陆川扫视了一遍这些官员,最后定格在连英杰身上,他声音沈了下来。
“一个多山多雨水的县城,县令竟然鼓励百姓伐树开垦梯田!没了那些树根稳固泥土,一旦连下几天雨,秋水县必定灾难不断!”
“如今已是五月,等到六月雨水增多,就等着秋水县的坏消息传来吧。”
陆川注视着连英杰:“连郎中,你作为考核薛山海的吏部官员,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所有官员都被陆川的话说得心头一凛,吏部对薛山海的考核,除了连英杰是主要考核人之外,其他官员也要对他的考核评价进行覆核。
这么多人经手过薛山海的考核,没有一个人看出了问题。若真如陆川所说,秋水县真发生了灾祸,圣上必定会问责吏部。
连英杰回看陆川,强忍心中升起的恐慌,虚张声势道:“侍郎大人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不过砍些树木,就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若真这么容易发生灾祸,那侍郎大人在云南任知府时,怎么这么鼓励当地百姓开垦梯田?就不怕发生灾祸吗?”
陆川掷地有声道:“本官既然敢让百姓开梯田,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云南潮湿,但并不算多雨,且每开垦一座山,都请了精通水利和格物方面的工匠来测算过,再确定这座山能不能开垦!”
而秋水县的梯田,简直是胡乱开垦,完全不顾环境,只为了一时的政绩,致百姓于危险之中。
事关自己的前途,其他官员也不愿意相信陆川,他们可不关心秋水县的百姓会不会有危险,他们只关心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
于是便有人替连英杰说话:“侍郎大人未免太过夸张了吧,不过是砍些树,哪有这么大的危害?”
“至于大人说的结案率的问题,一下子增了这么多,确实是不太正常。不过前几年也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川蜀那边有一个县城,出了个神探般的人物,擅从细微处寻找线索,和当地县令合作,短短时间内破获数起案件。当时吏部还派了人去审查,确有其事。”
见到有人替自己说话,连英杰连忙附和:“张大人说得在理,正是因为有这个先例在,下官才会给出如此评价。”
说到后面,陆川竟然笑了一下:“既然诸位大人不信,那明日下午就等着吧。”
连英杰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问:“等什么?”
“本官欲请工部丶科研司和刑部的人,来一齐评判此人的作为。”陆川说,“毕竟薛山海在秋水县的作为,与他们也有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