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懦夫
程瀚奇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因为他的躁动，医生为他注射了镇静药。
药物的作用让醒来的程瀚奇反应迟钝。
程江看到儿子清醒立刻上前：“你感觉怎么样？”
病床上的人毫无表情，与程江对视半晌别开了目光。
不多时，门外吵嚷起来。
病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三四个人冲了进来，门口程江安排的人，也跟着进来，但似是十分犹豫要不要把进来的人拖出去，一个个看向程江。
“瀚奇，高叔叔带着我这一对孽障儿女来看你。你受苦了！”高老爷子为首对程瀚奇显示出十二万分的关切。
程江默默看着对面的一家三口。年纪大的那个哭丧着脸，年轻男人紧抿双唇，年轻姑娘脸上挂着淤青，双眼红肿。他还记得，前一天这姑娘来过。
见程家父子都不说话，高老爷子看看身后还跟进来的无关人等，对程江说：“程老弟，你看这旁人还是……”
程江对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退了出去关上门。
高老爷子这才露出笑脸。
“瀚奇啊，你受苦了。我这……哎，我这老脸都没地方搁了。”他擡手拍在高佳威的肩头：“快呀，你这兔崽子，快跟人家道个歉，”
高佳威走上前一些，看着病床上的人弯腰鞠躬：“瀚奇，是我冲动，你也理解我当哥哥的护妹妹心切。”
他一句话说完，陈瀚奇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程江坐在一旁眼睛看向窗外，也不说话。
空气突然很安静。
高佳威抿紧的嘴唇抖了两抖：“治疗的费用，误工费用等等我都一力承担。还望你能原谅。”
说了半天，高家人只字不提婚约的事。程家父子便也不会主动提。
“程老弟。”高家的老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孩子们的事本来我也不便多干预，现在的年轻人么比我们那时候压力大，成家前要立业，难免有点特别的解压方式，不如就……”
“不如就怎样？”程江目光凌厉地盯住高老爷子。
高老爷子老来得子，年纪很大才得了两个孩子，圈子里谁也知道他对高佳威有多宠。
程江倒要看看今天这老头子要包庇他那个儿子到什么地步。
“不如我们直接把婚期定了吧。”
此话一出，病房里登时暗潮汹涌。高佳甯浑身一哆嗦，难以置信：“爸！”又转眼向程瀚奇投去求助的目光。
程江也皱了眉头。
床头柜上的加湿器持续地喷出水雾，凝结的蒸馏水滴答掉落在加湿器的集水器里，房间里登时再无其他动静。
程瀚奇睁开眼，没做声，手里捏着昨天的那个U盘，懒洋洋地看了看高家的三个人：“我没有听错吧。”
高老爷子点点头：“毕竟我们两家联合起来才能利益最大化。”
程瀚奇擡起没受伤的左手，超对面的人招手：“麻烦小高总给我把床升起来一点，开关在床尾。”
高佳威没动。但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似乎也没人合适这么做。
程瀚奇催促：“那要不麻烦下高伯伯？”
高佳威这才不情愿地上前，按动了床尾的电动开关。
程瀚奇一点点被床托着“坐”起身。
“分不清是非就先把我打一顿，我原以为你多心疼你妹妹呢，”程瀚奇盯住高佳威，语气森然。
说着他又把脸转向一旁的高佳甯：“如此看来，你家，没一个把你当个人看的。”
高佳甯面若死灰的脸上扬起轻蔑的笑，擡眼看了看窗台那束鲜花，转向程瀚奇。
“你不用在这里讽刺我们家了。你不就是拿到了我跟我女朋友的亲热视频，小程总还真是心思缜密，从一开始和我见面你就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高佳威和高老爷子怒其不争地看着高佳甯，恨不得上前堵了她的嘴。
程江的表情更加精彩，他转脸看向自己的儿子，高家究竟隐瞒了多少事，他现在必须搞搞清楚了。
“你也知道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所以你们的视频我有，但没兴趣看，怕长针眼。我生气，在于你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在一开始就把我的拒绝告诉你家里这二位管事的。”
“好了！”程江中气十足的声音突兀地在病房里响起。
“我儿子还在病床上躺着，这件事还没解决之前就敢来谈条件了，真当我程家好欺负！”程江一巴掌拍在茶几上：“今天要是谈个理赔方案，我们还能有话说，你们要再敢说一句跟结婚有关的事别怪我翻脸！”
高家也着实感到气愤，但坏就坏在高佳威的冲动。同行业里高家虽然这些年发展得最好，但杉南这块土地上，左不过就这几个数得着的人家，都或多或少丶千丝万缕的联系着，合作不成再得罪了人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如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高老爷子说着一拐杖杵在高佳威膝盖窝上，疼得对方险些跪在地上：“你们两个，还不给你程叔叔和瀚奇道歉！”
“道歉也该有些行动和诚意。”程江说：“城北那个影视基地的项目，5个点，我们对外就说孩子们性格不合。”
程瀚奇拿出那个U盘，在众人眼前晃了晃：“这东西里面可不止香艳画面，还有你高家………不得再多值几个点？”他目光看向了高佳甯。
……
高家人离开，程江头疼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不多时便听到对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眼看到程瀚奇正在起床别扭地穿衣服。
“你去哪”
“办事。”程瀚奇动作不停，吃力地披上外套站起身，缓了一会擡脚往外走。
程江立刻坐了起来：“你要去找那个顾晓帆！”
程瀚奇站在病房中央，掀着眼皮看着自己的父亲：“你都已经和他说得那么详细了，我还有什么必要再找他。”
“那你还去哪里？”
程瀚奇快步出了病房，把程江的声音关在门内。
……
顾晓帆拉黑了程瀚奇的微信和手机号，程瀚奇完全联系不到这个人。于是他第一时间到医院去堵人。
“顾医生？他下夜班回家了。”医生办公室里的一位医生回答了程瀚奇。
他立刻又去顾晓帆的家里，但敲门的动静之大把邻居都惊出来要报警，也依然不见有人开门。
无处可去，程瀚奇在顾晓帆家楼下枯坐了很久，顾晓帆依然没有回来。他很痛苦，试图想着如果见到顾晓帆后要对他做的事来缓解那种伤痛。他恨不能把顾晓帆关起来！
然而时间过得越久，他越明白，所有的想法都是徒劳，顾晓帆根本不想再见到自己。
虽是夏初，但午后的太阳已显毒辣。炙烤着地面上的一切。程瀚奇坐在出租车上，胳膊上手术的伤口又疼又痒但于他的心痛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车子一路驶向郊外，程瀚奇给了司机足够的价格，让他在疗养院外等着。
他则独自来到了他母亲所在的疗养院内。在护士的带领下来到房间时，苗秀矜正独自坐着读一本书，看起来娴静美好。
见护士进来说话，苗秀矜擡起头来见到程瀚奇明显一顿，笑得温和：“奇奇来了。快坐。”
程瀚奇等护士离开，才站在门口关上门。
苗秀矜见他面色不寻常，便问：“奇奇，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我爸没来，我们说话可以不那么客气了。”程瀚奇站在原地看向略显惊讶，但很快就恢覆如常的苗秀矜。
她将书合上放在床头柜上。
“你很早就看出来了，对吗？”她冷淡道。
程瀚奇看着她，深呼吸，喉结滑动，终于问：“你为什么那么对待我？”
苗秀矜整理一下衣服，站起身，朝程瀚奇的方向前进几步，坐到了沙发上，似乎斟酌了一下才说：“我总得有些筹码去和你父亲掣肘，而你就是那个筹码。这还需要什么原因。”
“但我总会长大，你不怕控制不了我吗。”
“真的吗？你是我生的，你不觉得你和我也一样吗？况且，这些年我的想法也变了，你总要离开的，所以我就到这来，清清闲闲谁也不用见，但你父亲一直会觉得他欠我的。”
程瀚奇沈默地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母亲。
“你从来没因为对我造成过的伤害而感觉到歉疚吗？”
“圣诞节你买的琴弦本来是想勒住我的脖子不是吗？”
程瀚奇浑身发凉，上次他和程江来看苗绣矜的时候故意说到那根琴弦，是为了故意试探，他妈妈并没有如她装的那般忘记了很多事，当时苗秀矜的表现就很耐人寻味，果然她什么都知道。
她擡起手看看自己保养得宜的细嫩的手指：“怎么，你还想再来一次？”
说着她身子忽然向前倾：“没出息的家夥，你根本下不了手，刀子永远只会扎向自己。懦夫！”
苗秀矜脸上再次出现了当年在餐桌前要把食物塞给程瀚奇时的可怖样子。
尽管已经多年过去，尽管已经努力克服，但程瀚奇的情绪依然在这一句话面前全部破功，他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你就是个怪物！你从来不配当一个母亲！”程瀚奇崩溃地看着苗秀矜：“你总想得到父亲的关注，但你永远也不会得到，他对你只有歉疚，甚至在你伤害我的时候，他很可能恨你！”
“恨又怎么样，总好过像死了一样毫无瓜葛！”苗秀矜也明显激动了起来，她看向程瀚奇：“你以为你在那里住的那些年被控制了，我又何尝不是！我是团里最好的大提琴手，在事业最好的时候怀上了你被圈养在那里，我又为什么要承受那些？”
程瀚奇第一次听母亲提起她的事，十三岁后他恨不得远远逃开这样一个可怕的母亲：“这难道不是你们自己的错吗？你知道那些年里我只有你，但你丝毫没有让我觉得你对我有一点点母爱。”
“因为我不需要！你就也不需要！”苗秀矜厉声叫喊：“那种东西丶那种东西我不需要！”程瀚奇第一次在母亲的脸上看到泪水。
他心跳剧烈，眼前的一切在告诉他，苗秀矜可能从来没爱过他。他站起身：“你好自为之吧。”
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程瀚奇没了顾晓帆，到哪里都得不到安慰，即使是亲生母亲，都觉得他不需要爱。
转身的瞬间，身后的女人突然开口：“滚吧，以后不要来看我。这么多年，我们彼此演戏也很累了，如果有想抓住的人，那从一开始就要控制紧，到了我和你父亲的地步，说什么都迟了……”
“我不会控制任何人。”程瀚奇愤怒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的母亲。
苗秀矜看着他，轻蔑地勾了下唇角：“你难道不是遇到抓不住的事才来找我的么？想控制却又不敢或者不能控制。”
“……”
“找我泄愤没用，你自己死了也没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到湖边吗？因为死了，就再也没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