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覆诊
上次见面是晚上，现在是白天，程瀚奇的样子似乎和上次又不大一样了。他的皮肤已经恢覆正常，黄疸没了，气色好了很多，只是依然很瘦。
“请坐，术后这一个月身体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程瀚奇坐了下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小中式立领衬衫，外面搭了一件黑色飞行夹克。
“挺好的，偶尔感觉胆囊那个位置有点胀。”
“吃饭如何？现在是不是空腹？”顾晓帆问。
“空腹。”程瀚奇一笑:“吃饭么，就饿了就吃，都有吃好消化的。”
顾晓帆点头：“现在去抽血查肝功丶血常规，再做个彩超看一下。检查完带着彩超的报告单来找我看，血液检查可能下午才能出来，取到结果来找我。”
“别的医院不是都有那个公众号可以看到电子版的化验单吗？”程涵奇看着顾晓帆把他的就诊卡推到他面前，但没有接。
顾晓帆点点头，指了指电脑显示屏背面，公事公办的语气：“这是我们检验中心公众号，你可以自己查看结果，带电子版的报告给我看也可以。检查缴费这边的机器上，或者你到楼道里自助机缴费也可以。”
程瀚奇拿出手机在缴费的扫描端上扣一下，机器发出声响。
“我下午有事，能不能检查完用微信把电子版发给你看看。”程瀚奇眼神无辜地盯住顾晓帆。
“抱歉，我已经因为私加患者被要求……算了。快去采血吧，窗口人多。”顾晓帆见他总不能保持平静，一边闭嘴一边愤恨自己冲动。
程瀚奇没有动作，而是一脸严肃地盯住顾晓帆：“被要求怎么样？他们为难你了？”
“没有，你去检查吧，我要叫下一个病人了。”顾晓帆说着按动了叫号系统，门外响起了广播，诊室的门被推开，后面的病人走了进来。
程瀚奇依然不动，顾晓帆朝他正色道：“请你二楼采血，三楼B超室检查。来，下一个患者坐椅子上。”
正坐在椅子上一脸阴沈的人，只好站起身来出了诊室。
今天上午的门诊人很多，还有几个加号。顾晓帆看完上午的病人已经一点多。
食堂快没饭了，他才急忙跑去打了一份，最后剩下的满是土豆的土豆鸡块，打饭的大姨心疼道：“小顾医生又这么晚才下班，这鸡块都没了。”说着，大姨还用勺子扒拉着检查是否还有漏网的鸡块想给顾晓帆盛上。
“谢谢阿姨，就这样吧，我要半份米饭，一瓶酸奶。”
“要不你报个加班饭，给你重做点。”
顾晓帆连忙摆手：“不用麻烦，谢谢阿姨。”
坐在餐厅的桌前，看着这顿饭，顾晓帆想起个网上看的段子。
帖子提问：医生平时都吃什么？是不是很健康？
其中一条评论：我告诉病人低油丶低盐丶低糖丶高蛋白。但我自己吃饭高油丶高糖丶高碳水丶无蛋白，短平快可以一天撑。
顾晓帆看着自己餐盘里的饭，无奈地笑了：油津津的土豆，两小块鸡腿骨附近耷拉着一大块鸡皮的鸡块，加上食堂大姨特意“照顾”的一大碗“半份米饭”，简直是碳水油脂炸弹，那一小瓶酸奶算是唯一的蛋白质。他上学时也没条件讲究，长身体的时候一餐也没多少蛋白质，当下觉得吃撑了，可不过一会就饿了。眼下吃的也不比那时候健康多少。
下午的门诊依然很多病人，这其中顾晓帆还收到检验科报的某位患者肝功危急值，他急忙电话把病人叫回来，直接肝损伤收入院。
直到六点多，顾晓帆才看完今天最后一个病人。
他换了衣服锁上诊室的门，这才想起，下午没有见到程瀚奇来找他看结果。他手放在已经上锁的门把手上，有一瞬间想要返回去进电脑系统，看看程瀚奇的检查结果究竟如何。
几经犹豫还是默默收回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他现在只想本本分分看病，再多馀的事，他没精力处理，他只想早点回家。
门锁紧，将将转身。
目光还没看到前面的路，他就被突然冲过来的一道黑影直撞面门。
顾晓帆的惊叫都没能出口，就被撞得眼冒金星。
“抱歉啊顾医生，我……”顾晓帆撞到的“黑影”向后退了一步，露出了光线给顾晓帆看清眼前人。
“我下午有事刚忙完，紧赶慢赶还是迟了。”程瀚奇粗喘着，眼神焦急地看着顾晓帆：“你要下班了吗？”
顾晓帆眼睛渐渐恢覆视力，目光在程瀚奇脸上聚焦：“我已经下班了。”他回头看看诊室：“系统关闭了，开药或者开检查单的话会比较麻烦。”
程瀚奇把手上的化验报告攥紧在身侧，看了眼紧锁的门，又看向顾晓帆，失落道：“那……我明天再来吧。”
每当这种时候，顾晓帆总是很讨厌自己“擅长察言观色”。从小他似乎就有了这种能力，他能从别人的表情丶语言中精准地分析出对方的情绪，或者说对方的钱潜台词。他下意识就会去理解，去想办法，以便让自己行为言语去尽量满足对方潜台词里的需求。
眼前的程瀚奇，在他眼里神情焦急丶慌乱，还藏着失望。顾晓帆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报告给我吧，边走边给你看看。”
程瀚奇立刻面露笑意：“那太好了，谢谢顾医生。”
看，他脸上刚才的那些“负面”的表情全没了。而顾晓帆自己又一次下意识地察言观色，为对方给解除了“危机”。
可也又一次委屈着自己的意愿，他本不想和程瀚奇再扯上关系的，他本可以让程瀚奇明天再来，他自己现在就径直下班回家。
顾晓帆攥紧那些检查报告，一边看结果一边往前走。忽然被程瀚奇拉住了胳膊往他身边带去。
“怎了？”
“你差点撞到人。”程瀚奇说：“你看，我拉着你，就不会被撞到，我看路，你看报告，分工合作。”
顾晓帆擡头和他对视，见他直白的目光和笑意，别扭地低下头：“你松开吧，我进电梯再看。”
“哎？”程瀚奇叫了一声，把顾晓帆的胳膊抓得更紧：“快跑两步，电梯要关门了。”
如此，顾晓帆就被程瀚奇拽进了电梯。
“顾医生”电梯轿厢里有人和他打招呼。
顾晓帆急忙从程瀚奇手中拽出胳膊，和对方问好后，低头看报告单。
电梯里人很多，顾晓帆想到之前在程瀚奇病房里被人诬陷的事，警觉起来，一言不发直到和程瀚奇一起出了电梯。
顾晓帆看到自己的车，站在车前把报告单还给程瀚奇。
“目前恢覆得挺好。半年内都要控制胆固醇的摄入量，低脂饮食。减糖丶减盐丶减油。当然就算没有胆囊疾病这样饮食也是推荐的。记得，严格戒酒。”顾晓帆想到什么：“腹胀和胆囊区胀的症状大概再过两三个月会消失。”
“顾医生，那三个月后，我用不用再来找你看看？”
“没有不适就不用。当然如果你任何不舒服，可以随时到医院就诊。”
“那胆囊还会再疼吗？”程瀚奇追问。
顾晓帆无奈，饶是他性格再好，被这个人粘着，问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也有些不耐：“你的胆囊已经没了，手术我给你切掉了。所以不会疼了。”
顾晓帆拉开车门跨入一条腿：“你吃饭看起来很少的样子，一定要注意营养。营养不良对很多器官都有影响，你才三十三岁，看上去也是有学识和有文化的人，应该知道轻重。再见。”
“等下！”程瀚奇在顾晓帆拍门的瞬间用手拦住了车门。
吓得顾晓帆喊道：“你干什么？”
程瀚奇捂着右手。化验单在左手里颤颤悠悠抖动。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
顾晓帆下车关上车门：“跟我去拍片看看。”
他很快走出一段路，程瀚奇长腿一夸上来又挽住顾晓帆的胳膊：“我没事，就是挤了一下。”
顾晓帆转过身来，嘴唇抖动，隐忍着压低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脑海里回忆起孙乃谦对他说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个病人？”
程瀚奇缓了一阵儿，对顾晓帆说：“抱歉顾医生。我总是惹你生气，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既然没事，那你就回去吧。”顾晓帆又折回去。
程瀚奇依然跟在后面。
顾晓帆猛地转身，程瀚奇也急忙站住脚。
“你还跟着我做这么？”顾晓帆此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去对待程瀚奇，面上冰冷。
“我能不能搭一下你的车，我的车出了点小毛病送修了，刚才是打车来的，车在门口离得远所以我跑着到门诊才撞到你。”
顾晓帆看着前面车位上方的灯管忽明忽暗地闪动着，就像他和程瀚奇相识这一场，不知前路是明是暗。那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上车吧。”
得到允许的程瀚奇几乎立刻就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人高马大但却异常消瘦的他，灵活得像只猴子。
顾晓帆摇摇头，上车扣好安全带启动车开出车库：“你去哪里？现在是下班时间，我着急回家，只能带你一节，太远的话，我帮你打车。”
程瀚奇立刻道：“不远不远，江畔大桥的行人步道，临水那一侧，把我放那儿就好。”他顿了顿又说：“顾医生着急回家，是家里有人等吗？”
顾晓帆不做他想，单纯地答覆：“没，是我累了。”
程瀚奇要去的地方地方确实离医院不远，顾晓帆也便不再多话，默默车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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