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回 提携玉龙为君死
    失去。
    他明明是天子， 是君王，拥有全天下，拥有全世界， 但他却比谁都更痛恨这两个字——失去。他已经失去过霞臻一次，现在却不得不失去第二次。
    既然要失去，为什么又要让他得到？为什么他贵为天子， 却留不住自己想要留的人？
    帝辛已顾不得手里的成汤牌位， 殷商先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全部匕首的没入了申荀的脖颈， 鲜红的血液汩汩地往外流， 甚至他的嘴也在往外吐着血水。帝辛将那栽倒的人紧紧搂在怀中，他想要去堵住伤口，却无从下手丶无能为力。
    帝辛的额头满是汗水， 青筋凸起， 如同扭曲的痛苦的印记。
    “……为什么？”帝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能开口，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比申荀更像一个垂死之人。
    “哥哥……”妲己不敢相信，她分明是将匕首扎向帝辛， 怎么会扎到了她哥哥申荀？
    她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手脚颤抖着朝躺在帝辛怀中的申荀爬去。帝辛目眦欲裂， 将妲己狠狠推开。周围的士兵也终于从令人震惊的戏剧性发展中回过神， 将刺杀帝王的侍宗女苏妲己押在地上。
    已经没有人在乎成汤牌位了， 它孤伶伶地躺在地上， 目睹着由它开启的王朝拉开终结的序幕。
    申荀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呼吸渐渐弱下来。他勉力挤出一丝微笑， 努力回答帝辛的问题：
    “陛下……您是荀仰慕敬爱的君王， 妲己是荀疼爱关心的妹妹。荀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杀您……如此， 只让荀一人去死， 无悔矣。”
    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随着气息的渐消，变得越发遥远。
    帝辛听着申荀的回答，心头涌上无尽的悔意。申荀竟然甘愿为他去死！而他还疑心他丶提防他，如果有必要他甚至还可能背叛他丶伤害他。
    帝王也有泪水，热烈的水珠子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在脸上留下痕迹。他抱住申荀，看着被士兵按压在地上的妲己，疯狂的憎恨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妲己也几乎是遭遇灭顶打击，她目光无神，像是失去灵魂，除了泪水便什么都没有。
    申荀气若游丝：“陛下……荀有一遗言……”
    “讲。”帝辛这才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申荀身上，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和懊悔，如同落入深渊的嗟叹。
    “让妲己活下去。”申荀声音细弱，却还保持着让帝辛刚刚好能听清楚的程度，“她是荀的妹妹，让她代替荀活下去，侍奉在陛下身侧……”
    说罢，申荀脑袋一歪，再也没有了呼吸。
    帝辛垂下头，泪水滴在申荀衣袂上，湿润了那一片苍白。他无力地抱紧申荀，感受着最后一丝温暖的离去。
    “你究竟是霞臻，还是申荀？”他没能问出的问题，再也得不到回答了。
    这夜本就多云，此时阴云再次将月亮层层遮挡，竟开始落下春雨，将泪水丶血水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谁属于谁。
    “陛下！”通传兵急急忙忙赶到，也顾不上帝王怀里抱着一具苍白的尸体。
    帝辛听到通传兵通报的消息，立即变了脸色。他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的申荀，将冰凉的心上人平放在地。
    他冷言道：“放了她。”
    士兵们立即将押在地上的妲己放开，听候君王的指令。
    “跟上，到王宫西门！”帝辛拾起了湛卢，领着御军离开。
    朝歌城兵荒马乱，帝辛尽管悲痛，却不能够为一具尸体过多停留，只能等这场动乱结束他才能安心为申荀收拾后事。
    至于妲己，帝辛也不得不留下她。
    宗祠庙突然之间恢覆了如常的平静，雨水愈下愈大，将正殿前的一人一尸淹没。妲己爬到申荀的尸体上，仍不敢相信是自己杀了他，无力地晃动着申荀的身体，甚至试着将匕首从他的脖子上拔下。
    竟然很轻易就拔下来了。妲己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略微怔忪着，甚至于刀刃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仿佛从来没有扎进过谁。
    那是当然，申公豹使用飞头术将头身分离，匕首不过是插入了头身之间的缝隙。至于鲜血淋漓，是他故技重施，用了路上尸首的血液替代，逼真非常。
    这场戏并非他的预谋，但效果似乎出乎意料的好，既保住了帝辛，也留下了妲己。以帝辛的性格，他绝对不会违背申荀的遗言，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妲己的事情。
    申公豹装作尸体躺在雨中，一点没有感觉冰冷，反而洋洋自得，认为自己的临时反应天衣无缝丶完美无缺。
    他真的是天才啊！
    “哥哥，你是妲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妲己趴俯在申荀尸体的胸膛上，她听不到他心跳的声音，但她相信他能听到自己说的话，“妲己知道，你不是父亲的影卫，你利用妲己是想要接近殷寿……”
    申公豹差点惊起，他没想到妲己平时藏得这么好，竟然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我不怪你，我也是利用你接近殷寿。”雨水淋湿妲己的脸，没人分得清她有没有流泪，“但是，你为他死了。哥哥，你为他死了……”
    “从冀州到朝歌，我本真心求死，是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夜里，把我救下。你说，你愿意做我哥哥，做我的亲人。因为你，我才能勉勉强强靠着向殷寿覆仇的想法活下来。可是，最终杀死你的人竟然是我。妲己果然是罪女，是不幸之人。”
    妲己悲痛欲绝，她再次紧握手中的匕首，却不是扎向别人的脖颈，而是扎进自己的脖颈。
    不！申公豹惊得脑袋从脖子上掉落，往旁边一滚，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妲己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他明明是想要让她活着才以“申荀”的身份死，却最终还是要了妲己的命。
    刹那间，一道夺目红光从云际穿透，落在了妲己的头顶。
    申公豹看到那瞬间失去性命的躯体再次获得新生，赤狐虚幻的九尾在雨夜中如遮天之棚，将祸乱殷商的倾国妖孽衬得美艳无双。
    妲己站起身来，眉间是妖狐的花钿印迹，娇声媚语道：“申郎真是好眼光啊，这妲己身娇体嫩，国色天香，不愧是申郎替丹迩选中的上好容器。”
    丹迩果然一直在暗处窥视，没有放过妲己舍身的瞬间。
    申公豹将头颅接回身体，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上面还沾着妲己的血液。而现在丹迩托身于妲己，她脖子的伤口立即愈合，脖颈修长白皙丶完好如初。
    “……你来得挺快。”申公豹站起身，闷闷道。
    丹迩是何等敏感之妖，马上察觉申公豹的情绪变化，他使用妲己的身体往申公豹怀中一倒，又趁机勾住郎君的脖子来，娇媚道：“申郎，怎么，想让奴家慢慢来吗？”
    申公豹受不了妲己以这等风尘语气同他说话，根本不去接她，反而挣脱开后退两步。
    他面色暗沈，心绪覆杂，但还是简要交代于丹迩：“此后，你便扮演苏妲己祸乱殷商。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帝辛不是平庸之辈，不会被你轻易诱骗。你要精心设计，步步经营，在殷王宫站稳脚跟，一切要小心谨慎。”
    “申郎，你且放心。九雉和琵琶已经趁乱托身于人，便是胡喜媚和玉琶柔。待我入得殷寿后宫，将会引荐两位妹妹也入宫来。到时候我们姐妹三人齐心，还怕不能祸乱了殷寿的心么？”丹迩胸有成竹地轻笑道。
    这任务本是时限七日，在第一日就完成了让丹迩附身苏妲己，想必之后的让帝辛纳妃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只是申公豹却不太高兴得起来，他只觉重来一次，他依然被命运裹挟向前，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
    “……苏妲己的魂魄呢？”他声音有些嘶哑，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原来申郎是还念着妹妹啊。”丹迩似有所悟，哂笑一声，“你既然把妹妹放在心上，却还让我托身于她。你难道不知，妖精完美托身于人尸为何要选刚刚死亡的瞬间？因这瞬间魂魄未散，可聚灵于尸，使得尸身不腐。而那聚灵后的人魂，自然是化为乌有了。”
    申公豹确实不知这回事，心中如坠下一块大石。那被他利用的妲己，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与原本世界线的妲己的命运重合。
    如果他再读档重来，会有办法改变妲己的命运吗？申公豹的心中不由升起这样的想法。
    “不过，申郎。”丹迩难得不笑，表情稍微正经，“我托身于她，获得了她的记忆。她设想过的所有结局，都是自我了结。她的意志太过坚定，甚至对我的精神也产生了消极影响，我不敢保证以她为容器是正确的选择。一个一心求死的女人，难道你能狠心不让她去死？”
    是了，是了，一心求死。申公豹的决心再没有更坚定过，他微微擡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丹迩。
    丹迩被他盯得发麻，摸了摸自己的脸。
    申公豹突然露出了邪恶无比的笑容来，道：“如赤狐君所见，我比任何人都要狠心。我自然能狠心不让她去死，也能狠心让你去死。”
    说罢，申公豹鬼魅般的身影闪到丹迩的背后，他用妲己自杀的匕首穿透了九尾妖狐的胸膛。他的手顺着抓握过去，将那颗仍有跳动的红艳艳的心脏拔出来，轻而易举地捏碎了。
    妲己再死一次也罢，只要她不会嫁给帝辛为妃，那他就可以读档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豹开始发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