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为祸(五)丨恶之花
白澈最后还是被“押”走了,毕竟后来破门而入了好几十人,连门带窗堵了个水泄不通。好在项昀山是管家法的,仪态要端方,出门前给了他一身西装,好赖不算丢尽白家少爷的脸面。
“快看,那是白澈。”
“他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他宁可死在外面也不会回白家。”
“是你宁可他死外面吧,人这不是回来了。之前还说什么不乐意回来继承,你看项师哥跟人家挺和睦的啊。”
“你们没听说吗,说是受了重伤才回来的。”
“这也没看出来哪有问题啊,还那欠揍德行。”
“过来了,嘘嘘嘘。”
“咳。”
白澈停在那个说“欠揍”的人面前,扬脸笑了笑:“要付诸行动吗?”
那几个慌忙道:“少爷。”
项昀山给白澈拉开后门,白澈架着门道:“别客气,接着聊。”
那几个脸也不是脸,腿也不是腿了,鞠了个躬立刻推搡着离开了,白澈刚坐进车,便一左一右挤进来两个大汉,给他挤成一团,白澈拍了拍前座:“哎,不是……项昀山,公报私仇不好吧,后座挤这么多人我伸不开腿。”
项昀山回头:“忍着。”
白澈道:“好歹我是个少爷,没豪车开也就罢了,副驾驶也不配吗?我还没好利索了,这俩那么大块头,你一个转弯就能把我挤碎了。”
项昀山顿了顿,示意那两个人下去,白澈开开心心地从后面爬到前排,项昀山嫌弃道:“属狗的?”
白澈故意踹了他一脚:“哎呦不好意思。”
项昀山一怒之下揪住他的衣领:“你最好别耍花样。”
白澈微微一笑:“项小狗,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我回来你是不是特生气,生怕你小表哥受委屈?对不起,我家呢,是世袭制,你想让白青尧接我爸的位子怎么也得先干掉我吧,我是可以让,但我爸不同意呀,或者你去游说一下三叔,让他直接干掉我爸,嗯?”他拨了拨项昀山的耳钉,“你现在对我动过的粗,就不怕我继位以后向你们两个人一条丶一条地讨回来?”
项昀山一把将他推了回去:“跟青尧没有关系。”
白澈随便拍了拍衣服的褶皱:“那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项昀山道:“你想怎样?”
白澈往后一靠:“我这人心软,求我就好了。”
项昀山扭过脸去,白澈就喜欢看他这吃瘪的模样,等了下见对方还没反应,看了看空空的手腕,又看了看车里的一块手表——应该是白青尧的,哼了声拿过来带上:“谢了哈。”
还没等白澈看清,项昀山就抢了回去,气冲冲地摘下自己的扔在他身上:“只要你不动青尧……”
白澈嘴角已经开始上扬:“哦?”
项昀山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其他随意。”
白澈非常满意:“乖。啊还有,下回别那么暴躁,这车别看就二十万,好歹也是公款,”他得瑟地系上安全带,“也是我家的,坏了记你‘账’上。”
项昀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白澈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看你爹干什么,开你妈的车啊倒是。”
十分钟后,车竟然停在了学校门口,学校好像已经荒废了,牌子摘了,满院的积土,留下曾经焚烧过的斑驳的痕迹,不过也是,出了当年那么大的事,这里恐怕已经是所有人讳莫如深的地方了,没有拆除算是最后的脸面。
白澈看着窗外,摸了摸鼻子,不想动。
“你的脚是不能沾地还是怎么着?”项昀山见白澈没有回答,打量着他的表情,又问,“害怕?”
“你闲事管得倒挺多。”白澈说。
“你的人不在医院,在这里被隔离了。我和青尧找到他们时,有两个人重伤昏迷,霍盈盈和那个胖子只是精神不太稳定。”项昀山熄了火,“福利院的地下室,是藤妖他们的试验场,除了他们四个,还有三十个人被带了回来。”
白澈说:“藤妖在哪?”
项昀山说:“没见到。”
白澈想了想,说:“和程齐不一样?”
项昀山说:“不一样,他们身上会长烂疮。”
白澈猛地一震。
项昀山落下眼帘:“你放心,他们不会死,传染性也弱了很多,所以并不清楚是否是当年那一种瘟疫。”
白澈擡起头:“原来你这张嘴会好好说话啊,我还以为就会咬人。就因为青尧呀,啧啧,真爱啊小狗子,忠心耿耿。”他挑起项昀山的下巴扭向自己,“太认主也不好。”
项昀山拍开他的手:“给你脸了是吧?”
白澈说:“青尧总背着你给我打电话,你要是对我好一点,我就考虑让青尧对你好一点。”
项昀山运了运气,接着说:“感染者身上有静脉注射的针孔,应该是打过造成瘟疫减弱的东西,但是注射多了会有抗药性,减缓效果。你三叔带回了地下室里的注射液,打算拿一个还没有抗药性的人做个实验。”
白澈楞了楞,蓦地扯开安全带冲了下去。
项昀山喊道:“知道在哪吗?”
白澈挥了挥手直奔仓库,一脚踹开大门,震天一声响,里面的人都吓得一哆嗦。仓库已经被改造成了隔离室,里面躺着的都是一些长满烂疮的人,白澈一一扫过,没有熟脸。
有人过来阻拦,看清是他也就不敢拦了,有莽撞的冲过来,刚想说话就被白澈拎住了一拳揍了出去,劈头便问:“白煜嵝呢?!”
白青尧听见动静回过头,一见是他也不管家规了,一路小跑着就迎了出来,拉住铆足了劲儿的白澈:“哥,哥!”
白澈反手拉住他:“把你爸叫出来!”
“吵什么?”白煜庭板着脸自屋里走出来,“青尧,不用拉着他,我看他敢怎么样。”
白青尧无辜地张开双臂。
白煜庭:“……”
他点着白澈:“你你你,放开他!”
“你也同意?也对,我都差点忘了你做过的好事。”白澈松开白青尧,“那是我的人,我待他们跟亲人一样,医院做手术还得问家属了,你凭什么拿他们做实验?!”
“哥——”白青尧道。
白澈指了指他的脸,转头对白煜庭说:“你们敢动他们一下试试。”
厚厚的玻璃之后,白煜嵝阴冷地看向这边,白澈看见了他身边昏迷不醒的熊纪舒就要冲进去,白青尧见状索性环腰抱住了他。
白煜庭道:“这是你任性的时候吗,前面你也看见了,多少个人在等着治疗?这一针不打下去,不光是他,这些人可能都得死。”
白澈咬牙点头:“对,我又差点忘了,牺牲一个人拯救千万万是吧,你那么想当英雄,怎么不给自己打一针试试?是我任性还是你们没人性?”
白煜庭的脸色似雷雨突临,有些震惊,又有些难以应对,沈默的一瞬间,整个仓库都荒静了,只有一声声微弱的回音,有一下没一下地扎着心脏。
这是一个他无法回答,更无法反击的问句。
这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白澈似乎有些虚弱,扶着额头喘着气,白青尧感觉他有些轻抖,失措地放开他,轻轻拍了拍。
白煜庭黯然道:“你跟我过来。”
说是跟,其实就是被白青尧推进了旁边的空房间,白煜庭轻轻关上门,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小的玻璃管,里面有一个白色的东西。
一株极小极小的莲花,妖异地盛开着。
白澈盯着那莲花,没有动。
白煜庭接着道:“我怀疑幕后这个人和那年的是同一个,如果说第一次是不小心发现了瘟疫,那么这一次,便是在研究瘟疫。”
白澈的颤抖已经肉眼可见了,他抓了抓头发,背过身去。
白煜庭说:“这个,在进化。”
白澈深呼了一口气:“……那年有过百鬼夜行?”
白煜庭说:“有过。我们时间不多了,这两天的鬼门之变并没有爆发百鬼夜行,应该是收走了魂魄另有所图……冷袖跟我说,你们见到了离溯光?”
白澈转过身,没看白煜庭:“我这次回来,你怎么跟别人说的?”
“我……”白煜庭恼火道,“你老子做事还要你教?再‘你你你’的我让昀山打死你个不肖子孙。气死我了……我对外说是上一次杀你的人干的。”
白澈靠上桌子,解开领扣:“那你……泥宁想查出来关联,就得先查出来当年的事,当年的事只有我知道,我得恢覆记忆。”
白煜庭皱眉:“你舌头烫着了是吗?!小混蛋。你妈跟我说了,你哪都别想去,也别想掺和。”
白澈冷笑着煽风点火:“你自己能解决?你现在是在解决还是在助纣为虐?”
白煜庭气道:“我不想你死那么早!”
白澈道:“虚伪。”
白煜庭蓦地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扇下去却凝在了半空,白澈不躲不闪,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双晶亮的眸子冷漠至极。两个人沈默了一分钟,白澈说:“打啊,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白煜庭愤懑地收回手,一把拉开门:“老子早晚有一天得揍你一顿。”
白澈看着他的背影,道:“我能救他们,让我出去。”
白煜庭硬挺的背影迟疑了一瞬,拉开门走了出去。
白澈出去时,白煜庭和三叔都不在屋里了,只有白青尧靠着玻璃窗站着,不知道在算着什么,手上的笔飞速地划过纸张,白澈也没有搭话,匆匆走了出去。
刚才用力过猛搞得现在有些虚脱,仓库又在操场的后面,操场已经锁了,要想过去得绕一大圈,他看了看大锁,满是锈迹,先别说懒的砸,就是撬也捅不进去了。
擡眼打量时,他看见了当年和谢烬对话的地方,忍不住往那个方向走去。
这么说,也没见着谢烬,去哪里了?
刚刚走到,几个人自背阴里转了出来。
“呦,看看这是谁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白澈顿了顿脚打算绕过去,为首的人挥了挥手里的棍子,拦住了:“白青尘,啊不对,他不想跟我们排名了,改名叫了什么?白痴,是白痴吧?哈哈。”
“哈哈哈!”
“大哥,人家叫白扯,扯皮的扯吧!”
“哈哈哈——”
应该是刚才那几个人报的信,白澈被逼退了几步,那人以为他要走,棍子敲了敲他胳膊:“走可不行,我看你不是不想回白家,而是不敢回家吧。不过苍天有眼,你还是回来了,知道我们等你多久了吗?”
白澈冷凌凌地看着他们:“有屁快放。”
“呦,”为首那人狂笑,“还挺嚣张呐,是不是不记得我们了,好好看看,我们,是家属——谁的家属知道吗?”棍尖戳向白澈的胸口,“这儿死过的人的家属!你跪下,给我们磕个头,让我们把这憋了十年的火气消一消,气消了,我们还叫你一句‘少爷’,您看怎么样?”
白澈被他戳得连连退步:“做梦。”
“哼,他说什么?我没听错吧,哈哈哈哈哈!”那人道,“我听说你现在灵力耗尽了,养回来还得有那么几天吧?”他脸色一沈,“给我打!”
一声令下,一群人扭曲着脸,叫嚣着,疯笑着,把白澈按在围网上,拳头,腿脚,甚至木棍重重地落在身上,白澈眩晕着,恶心着,白日里的眩光好像一场未做完的梦,碎得反光,碎得天翻地覆。
他不是不能还手,而是不想还手,不管当初发生了什么,打开封禁关闭这里的人终归是他,该来的总要来,该还的总要还。
他不觉得自己错,但别人也不觉得他对。
“住手!”
一声冷喝惊退了这群人,白澈终于得空喘息,深深喘了口气,靠着围网坐了下来。
项昀山道:“在干什么?”
几个人不敢出声,为首那人支吾道:“师哥,你知道的。”
项昀山看了看白澈:“我知道什么?”
“当年……”
“当年?”项昀山指了指他手里的棍子,那人慌忙扔了,“当年是那些人在这里自相残杀,讨债的话,不应该去找白衍吗?”
“那白衍都死了我们总不能……”那人求道,“师哥……”
“先不说家法,”项昀山逼视着他,“第一,开阵的是师父,有本事去找他;第二,惹祸的是白衍,你可以去把他挫骨扬灰;第三,少爷亲自吞下毒物,就为了救人,换做你,你敢吗?”
白澈咳了几声,咳出了血,在西装上擦了擦,脱下来,扔在一边,那人看见血哆嗦了一下,还要说话,其他几个人隐隐有些拦阻的动作,都想赶快溜走。
项昀山道:“怎么,我当时也在,不相信?”
“信信信……”
项昀山踹了他一脚:“信还不走,自己去领罚,我会打电话去问。”
人群恹恹散了。
项昀山蹲下来:“能走吗?”
白澈:“怎么,你要背我?”
项昀山:“我就问问。”
白澈:“还真没想到,救我的人居然是你。”
“看了会儿了。”项昀山说,“刚才你可以还手。”
“咳咳。”白澈淡淡一笑,闭上眼,“我休息会儿再走。”
“你没有做错。”
白澈摇了摇头:“他们……会听你说‘没有做错’这几个字吗?人,的确是死了,不管是不是我杀的,也是和我有关的。”
项昀山看着他:“无论换做谁,都有可能是这个结果。”
白澈笑了笑:“你这个人还是可爱的……谢谢。”
项昀山站起来,看着远处冒头的白青尧:“别废话,你到底能不能起来?”
白澈:“能不能搭把手。”
项昀山瞥见他衣服上的血迹:“我要不答应呢?”
白澈:“那就拿青尧要挟你。”
项昀山伸出手:“弱鸡。”
白澈晃晃荡荡地站起来,竖了个中指:“臭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