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为祸（三）丨别无选择
“青尘。”
海云仙宫虽然是夜间，白澈还是清清楚楚看见了对方的脸，虽然心中早有准备，还是冷不防狠狠沈了下去。
他长得和莫扬很像，但是同样圆圆的眼，这一双并不明朗，只有乌云蔽日，暮落沙海。白澈在他脸上搜寻着过往的痕迹，没有遮掩没有改变，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却也如此让人百思不得解。
还以为往昔如隔三秋，谁成想如今分道扬镳。
不应该这样。
白澈不自觉咬破了嘴，破碎的血腥味漫进腔内，随着沈重的呼吸勾起了心酸无比，他难以开口，也动不了一厘一寸。
离溯光却似看懂了他，微微一笑，喑然收了：“还记得我吗？”
怎么可能忘了……白澈眼窝微猩，艰难地牵动嘴角，心事重重。
只是太久了，这声音死去太久了。
久到他几乎是挖动了心底每一块土地，掘地三尺才能找到一点点支零破碎的东西，离溯光的死绝对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是不是看见一个本应轮回的故人，心里很不是滋味？”离溯光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有人叫你‘青尘’这个故名，但我也不喜欢他给你起的名字。”
白澈眉宇深锁，冷袖有些担心：“……小少爷？”
离溯光摇了摇头，说：“是不是想怪我……不仅用那几个孩子威胁你，还用你威胁了他？如果我有什么难处大可跟你讲，何必做这些？还是想埋怨我，为什么要害程氏兄弟？”
白澈终于哑声道：“溯光……”
离溯光眸沈灰烬：“是，我想让你看看一个把心都给了哥哥的弟弟，是怎么一步一步心死如灰的。我知道你不记得，所以想着用这种方式来刺激刺激你，让你记起来你对我做过的事——可惜，全没有用。”
白澈：“你——”
离溯光打断他：“好久，好久没有听见你喊我了。”
白澈蓦然无力再说，或者说，一字一句都不想说了，离溯光比他自己还清楚他的弱点，无论他再说什么，都蚍蜉撼大树。
冷袖拉开白澈：“他们是无辜的。”
离溯光眼中渐冷：“没有任何人是无辜的。”
冷袖上前一步：“那你想怎——”
“溯光，”白澈一把拉回冷袖，挡在身后，“我知道你有恨，有怨，你也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如果你想发泄丶报仇都可以发在丶报在我身上，如果你觉得不解恨，我也可以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
离溯光指了指自己单薄的身躯：“你看看我现在什么样子，在变成这样之前，我也认为一命可以还一命，但是现在，呵呵……况且那么多人想让你还，排到千年，怕也轮不到我吧？”
“我不光是死了，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在山崖底下，还有那么一口气的时候，我是多么期盼你能出现，能拉我回去，然而我苟延残喘了两天两夜，等来了野狼。”离溯光局促地喘了口气，“这儿，一口，两口……拖着我走了一百米。”
“知道什么叫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撕碎吗？”
“到最后一口气，我，还在没出息的等你，等你来接我回去！而你在哪里，躺着家里的热炕，抱着身边的知心人吗？！啊？！”
白澈落下眼，又冷又麻的僵意从心口窜出来。
“要是想杀你早就杀了，”离溯光冷冷说，“如果不想那几个孩子有三长两短的话，白家少爷，请你立刻回去。”
白澈擡起眼，离溯光的一眉一眼都似一篇长长挽联，一字一句，让人不忍卒读。
离溯光道：“还有废话？”
白澈闷闷地吸了一口气，身形微晃，冷袖连忙扶住了，白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褪下，一步步走上前，直到他停下，冷袖才发现他和离溯光之间有个结界。
白澈按上无形的壁。
他一直在用力地想，用尽馀生力气，似乎没有用，又似乎有些微弱的效果。他能想起那天美术馆诡异的梦，顺着黑暗的梦一直前行，有模糊的人脸，模糊的声音，他仿佛听见了那种来自心底绝望的呼唤，看见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执念。
他以为和自己无关，他以为自己是一个标准的受害者。
但这一切只是白煜庭为他做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茧，他的族人，他至亲至爱的兄长，甚至还有他两肋插刀的挚友，无一不是因他而死，为他而死。
他才是不折不扣的始作俑者。
离溯光说的没错，等着他还命的人恐怕几生几世都还不清，悬崖底下那个人应该是他，应该是他被野狼撕碎，扔在岩石上，混在泥土里，一点点曝干，永世沈沦。
离溯光看着他的掌心，掌纹纠葛却又清晰可见：“以你现在，破不了这个……”
浓浓悲哀锁进白澈的眼眸里，覆盖住那本来无边无涯的温柔与明媚，离溯光微不可察地楞了楞。
白澈道：“你为什么不等我醒过来。”
离溯光道：“醒来又怎么样，心平气和地叙旧吗，聊一聊你我都认识的混蛋，比一比这些年谁过得更惨？”
白澈想摇头，离溯光接着说：“我为了把你从谢明非手中抢回来，差一点魂飞魄散，但我没有后悔，还一点，一点地找回了你每个魂魄，我跪在那里，手心里捧着，小心翼翼地拼起来，不是为了看见你现在拦在我面前，义愤填膺的模样的。”
一串鲜血从白澈的鼻子里流下，离溯光皱了皱眉，白澈镇定地抹了下去，半诙谐道：“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大精神义愤填膺……”
离溯光咬了咬牙，道：“谁叫你当年生死一瞬，也是一样的眼神。”
白澈笑了，笑得艰难，笑得卑微，冷袖听不下去，替他分辩道：“那件事之后，小少爷一直——”
白澈喝止：“冷袖。”
冷袖气道：“行，我闭嘴。姓离的，这年头谁还没有点惨事吗，你以为死了是最惨的，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既然小少爷不想解释，那我也不插嘴，但是你最好有一个鬼的自觉，想干什么坏事就通通快快的去干，别在这假惺惺聊什么感情，他吃你这一套，我不吃。你最好快一点动手，姑奶奶好快一点把你切碎了喂噬灵兽。”
“可以，”离溯光沈下脸，“我也嫌他碍事。”
手决然挥开，白澈二人四周的海棠花瓣骤然腾起，犹如一片飞沙走石虎视眈眈，墨侵迎风而出，严实地包裹住了艳丽的花瓣。
一道森然的冷风自上而下，眼界中一片花海汪洋，杀气腾腾，汹涌不断，白澈替冷袖守住背后，然而灵力不济，墨侵也是以护主为首，还未等抽回墨侵，一口鲜血溅在了花上。
冷袖劈开花海，架住白澈：“你躲远一点不行嘛？！你不可能带他回去，他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白澈踉跄着撇开冷袖的手：“我知道，可我不能第二次扔下他不管。”
冷袖喊道：“小少爷！”
墨侵乌练卷花，有多少蔓延无边的花瓣，便有多少蔓延无边的浓光，他白澈上一次不省人事，这一次决不能放任这个人不管，哪怕穷尽生命，哪怕耗尽灵光，有多深的火海，他便能走多远的燎心之路！
白澈的灵力炸开了团团花海，结界应声而破，缚身术就要碰到离溯光的那一瞬间如碰熔岩，碎得彻彻底底。
就像那一天摔得粉碎的身躯。
离溯光勾起手指，远景和近景重叠在一起，明朗和黯淡交织在一起：“……我的确想回到你身边，比任何人都想。”
花海缠住墨侵，他避开白澈那努力挽留的眼神。
“但不是用这副模样。”
灵力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