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为祸(一)丨夙结
白澈轻轻抚了抚谢烬的背,对一个已经晕过去的人以示安慰。
适方才,他在阿鼻杀阵中看到了谢烬,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他确实看见了谢烬就站在不远处,隔着一层白雾注视着自己。
但在他俩目光相接时,谢烬没有丝毫波动,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显然,布阵人在把他这边的情形给谢烬看,而没有把谢烬那边给他看,却又因为一个未知的原因,让他看见了谢烬。
布阵人提出让他配合,却没说想要做什么,他考虑到那四个生死未卜的孩子就答应了,至于布阵人的故事在他心里完全一文不值,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也不难猜到,布阵人一门心思支开守门噬灵兽,无非是想进这里。
至于怎么进……
他浑身难受的那会儿,身上只有几张符纸,符纸他没有一一细看,掺进来什么极有可能,而自从符纸掏出来后,谢烬的注意力一度在那个棺材里,就说明布阵人要求谢烬“带路”,筹码就是他白澈。
不得不说布阵人真是小心谨慎,但是坏事做多了,马脚也会多的。
他把怀里的人安置在榻上,撕下墙上的挂画,分做两张,默念了下,团成团,闭目弄乱。
他有一个决定。
时光一点点漏掉,他捏着选中的纸片。
抓阄本就是一场心理游戏,并不是什么顺应天意,如果你想再抓一次,就证明你想要的是另外一个纸团,如果不想,那就是这个纸团了。
一股淡淡的怪味道渗进屋里,清晰熟悉,甚至有点恶心,白澈渐渐回神,皱了皱眉。
随着他渐渐想起以前的事,再和现在发生的一切联系在一起,前路叵测也急迫,他知道接下来的事,说不负责任也好,一意孤行也罢,绝对不能让谢烬再牵扯进来了。
他叹了口气:“硫磺味道真重。”
这硫磺味从婪城到紫园,几次三番,如影随形,他也和谢烬排查过相关的人,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也有可能不是硫磺。”
冷袖的声音忽然在窗下响起,她抖了抖手,掌心淡金色的字一闪而没,这是白澈碰到她时候留下的:“你怎么知道有东西混进来?”
“说来话长。”白澈推门出去,那味道似乎散了些,那个倒霉的晕血妖还在地上躺着,冷袖抱臂站在廊下,不见那四个侍女,“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怎么知道你的来历?”
白澈嘴上说着,思路未断。
布阵人附着在符纸之上,他原想这人可能用了什么离魂术,但布阵人既然知道怎么开鬼门,也必然知道冷袖口中的那条“脏路”。
从那条路出来自然可以直接进到这里,但是布阵人没有走,他进不来。
他为什么进不来?
因为他一旦进来了,就不见得能出去了。
现在可以断定,布阵人真的只是一个魂魄。
他认识的死人里又大多都想直接置他于死地,不会这么曲折地做些咸的淡的,要硬说有,那就只有一个,但这个人本性不是这样。
但也不排除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全忘了。
所以他又在树林故意说当年活下来的十个人里有六个并不认识,谢烬不忍心骗他,顶多隐瞒,果不其然,谢烬确实提起了那个他本应该认识的某一个人。
“我的故事不值一提。”冷袖说,“瞧你这心思如电的模样,想什么呢?”
白澈叹了口气,他岂止现在心思如电:“这个人利用了廖三期,先想到的就是谢明非,但是谢明非这个人虽然讨厌,却也太蠢,想做什么都是一根筋,只会干脆了断的来杀不会这么劳心劳神的折腾,所以我怀疑这个人的地位更往上。”
冷袖问:“铁骨睚眦?”
白澈摇头:“铁骨睚眦心性孤傲,怕是不屑参与这些事。”
冷袖说:“那你怀疑谁?”
白澈迟疑,一般的纸傀儡,就算最高阶也只是灯灵那种,必须要有魂魄附着才会通五感有思维,这个人的傀儡显然只是一个纸壳子……没有魂魄还能栩栩如生,甚至有独立的性格与思维,这简直天方夜谭。
他说:“我原以为施术者剪纸玩多了怕招虫子才放的硫磺,其实想想,那些傀儡都是纸扎的,纸扎店里多得是,用不着这么爱惜。”
冷袖说:“也许是其他东西。”
白澈一脸茫然:“有什么东西还能这种味道?”
冷袖欲言又止,沈了沈说:“蚀骨花的灰烬,唯一可以对白家人施幻术的东西,可是施术者必须在附近,这种障眼法才能生效。”
白澈神秘兮兮地笑了:“照你这么说,这个东西只有白家人知道才对。”
冷袖的帽檐微晃,也笑了:“你诓我。”
“你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我只是稍微动了一点点心思不算诓你吧?”白澈说,“我以为白煜庭还有那么一点点善念,不过现在想想,能让谢烬生拔封印,让你一个女人卧底在婪城那种地方——是我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善念了。”
“不要这么说他。”冷袖说。
“哪句?”白澈说,“‘白煜庭’三个字还是‘有一点点善念’六个字?”
冷袖气得失笑:“你既然知道还故意说?我要是你爸可能直接揍了。”
白澈撇嘴。
“小少爷,”冷袖叹气,“说生拔封印还是什么,在任何人看来的确是残忍恶毒,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想,那些都是别人而你是他的亲骨肉,对他来说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是吗?”白澈冷笑,“那如果白泊没死呢?”
冷袖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去问一问他,有些事不见得有那么多的附加条件。”
白澈不以为然:“附加条件不是没发现就不存在。”
冷袖说:“也可以杜撰。”
“那行,”白澈说,“那先前有人用我和我妈威胁他让位,他却宁可舍弃我们母子,如果当时被掳走的是白泊而不是我,我相信他一定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如果你说我小心眼丶自私,我认了,从一个儿子的角度想,现在他对我好不过是想让我回去,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他?”
冷袖说:“你还是不了解他。”
白澈说:“了解,大爱是吧?如果是千千万万个人要为此付出代价,舍弃我也是必然的,这一点我也认了,你还要替他说什么好话?”
冷袖反问:“那你呢,当初在学校,你不也是宁可舍弃自己也要救下其他人?不要找借口,你们父子两个死鸭子嘴硬,一模一样的。”
白澈反驳:“我是为了救人,他是为了地位。”
冷袖说:“他做决定时你在旁边吗,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如果当时他让了位,会有多少人受牵连,你不会想不到吧?”
白澈扭头看向院子里的海棠,良久,道:“他完全有能力来接我们,为什么不来?”
“那样你们母子还会成为筹码,还会有生命危险。”冷袖语气软了下来,“你相信我吗?”
白澈不应。
“你不是喜欢客观的取信吗,恰好我也是个用事实说话的人,我想你很快就能想明白。”冷袖说,“在你哥哥那件事之前,我一直在他身边,那件事之后,我就被送去婪城了。白煜庭知道你迟早会出现在婪城,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他问我相信他吗。”
白澈说:“你相信?”
冷袖说:“我和你一样,没有回答,但是他也没有等我的回答。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接下来这句话你要相信,澈儿是个英雄,你要从现在开始就保护他,因为他迟早有一天会抛下一切,去保护更多更多的人,他不怕委屈,不怕辛苦,不怕背信弃义,不怕山穷水尽。’”
风过耳鬓,白澈扭过头去。
“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会是英雄。”
“他说,因为他是我儿子,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他的性格比你想象的更加接近我。”
风过海棠,越发艳丽。
“我又问他,那你为什么不亲自保护他。”
“他说,我怕失去他,但我更怕别人的失去,两难之际你知道我会选择什么。没有别人,我可能会痛心疾首一辈子,没有他,我一定会行尸走肉一辈子。所以我请求你,如果有那么一天他涉足危险之地,请你一定一定替我保护好他,不要让我失去他。”
海棠簌簌而动,白澈却没一动不动,冷袖看不见背过去的表情,但她知道,有时候打开一个结只差一句坦白的话而已。
良久,白澈说:“他想多了,我这么大个儿的人还用靠女人保护?走吧。”
冷袖微微一笑:“那是不是得靠男人保护?”
“滚。”
“这么跟你姑奶奶说话?”
“姑奶奶,请滚。”
想奔前殿去要绕过两个偏殿,可没走多远硫磺味就变得更加浓郁,地上有不少纸屑,装了他们私物的盘子散落了一地。
“那四个侍女……”冷袖拈了拈地上的灰,起身看向白澈,然而他此刻表情刀削斧凿。
白煜庭说过,白澈不说不笑的时候,一定是在盘算什么相当重要的事。
白澈刚刚说的事自己虽然有准备也依旧感到恐惧,他后半句没有说出来,不代表他没有想下去,但他的冷静,让人不寒而栗。
最擅长傀儡术的,恰恰就是白家。
那么白澈提到的上面那个人,一定是一个与白家颇有渊源的人,这个人深藏不露,要么相当注意行踪,要么就是从来没有在公众视野出现过。
是人就要有纰漏,然而她潜伏在婪城那么多年,可以说熟悉婪城的一切,却从来没有追到过这个人的半点行踪。
白澈也看向她:“侍女是你带来的。”
冷袖楞住了。
是,她不知道这些侍女竟是傀儡,甚至这个地方,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贪婪,那么对她发号施令的人是谁?那珠帘之后,魁梧威严的人又是谁?
白澈慢悠悠地说:“我原以为这种傀儡人是来杀我的,至少应该是个反派。呵,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有了一个大大的转折。姑奶奶,旁边那间屋里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