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贪得（五）丨中计
    当下，白澈的五感六觉尽数散乱。
    他反反覆覆确认自己从上到下这几代人都不曾招惹过铁骨睚眦，甚至据说墨侵和欺霜都来自那巨兽的馈赠，交情都到这层面上了，还敢说和那巨兽家族有仇？
    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只有一个可能了，他是谢明非的情敌，不是因为他喜欢谢烬，而是因为谢烬喜欢他。
    他想完又自我否定了。
    不可能的事，绝对不可能的事，谢烬要是喜欢他干嘛忍着憋着，又不是和尚必须清心寡欲，事情都做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窗户纸不能捅破的吗？
    是因为那个毒誓？谢烬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
    白澈偷眼看向谢烬，月光沈下来，落在他眼里细如玉碎，潋滟无比，他那偷看不过是从臂弯间昂了一点头，小眼神特别坦坦荡荡，早就变成了直视。
    只是比直视更热烈。
    谢烬被他看得百转千回，那边几个人还堵着耳朵看俩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堵耳朵有个毛线用，应该堵眼睛。等了等，白澈也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只是傻不拉几的发呆，最后还是谢烬先开口道：“怎么不说了？”
    白澈竟也接着上一个断句说下来了：“我有情敌也许比谢明非还极端。”
    他说的这屁话连自己都不信。
    要是那样，何至于亲一口都跟罪大恶极似的。
    他又要胡思乱想，被谢烬一盆冷水浇透了：“明非虽然骄扈，却是在乌涯山君的鞭子底下长大的，既孤独，也脆弱，我帮过他一次，从那以后他就容不下我身边有任何人靠近了，我这么关注你，他难免也要为难你。”
    白澈醋意满满：呸，不就是小儿娇惯吗，谁还不是爹抽大的，他这样欠收拾的都能让谢烬原谅，我岂不是个天使？
    “不接受洗白，他那哪是为难，他那是要赶尽杀绝。”白澈觉得自己必须得给自己正个名，拉住谢烬的衣角，“我问你，他和我，你更心疼谁？”
    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他这张俊朗的脸上半撒娇半委屈，眼底跟噙着泪似的怪招人疼惜的。谢烬招架不住这三分凄楚，七分憋屈，双唇微翕着蹙起眉头。
    白澈知道他不可能回答，虽然酸得流汤也只能忍住不往心上放，他冲那几个观众招了招手让他们放下手，与此同时，谢烬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
    “心疼你。”
    那几个观众都跟五雷轰顶似的，又把耳朵堵上了。
    谢烬脸上瞬间就蹿红了，狠狠地瞪了白澈一眼，有些恼羞成怒地从他狗爪子里抽离了自己的衣襟，白澈乐得像个崩了瓷儿的大花碗。
    可是大花碗还没乐多久，就看见谢烬身上落了些阴影。
    或者说，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了某种阴影下。
    除了他们俩，其馀的人都转向了窗外，捂住耳朵的手放了下来，捂住了口鼻。白澈露着白牙也看向窗外，突然起身，捂住了谢烬的嘴。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谢烬也没有要出声的意思，只是这么一来，又碰到了刚才旖旎亲昵的地方，他的心又没羞没臊地狂跳了起来。
    白澈的头从谢烬颈边移出来，因为发烧，那带着张弛力道的热流冲到耳后的敏感地带，更是灼人，谢烬轻轻一颤，不由自主地偏过了头。
    白澈斜睨着窗口：“不要看它，看我。”
    看我。
    这两个字在脑海里叠成一片，谢烬自然不敢看他，看他就想起自己醉后失仪，想起刚才他摸不透的痴吻，以及伸进衣服里的那只手。
    虽然他手欠也不是一两次了，可是这里毕竟不是家里，不是肆意妄为的场所，白澈会色令智昏到这个地步吗？
    还是说他觉得亏欠，想要回报？
    又不是白娘子传奇，要用以身相许回报吗？
    什么鬼逻辑，你是一只傻狗吗？
    他最终看向了墙壁。
    窗口的东西徐徐飘过，蛇一样的脖子上顶着一颗圆滚滚的人头，白澈觉得这玩意儿就像一个悠悠球，甩出去，还能收回来，也许哪天自己系个死扣，嘎嘣勒死了。
    这是飞头蛮，不妖不鬼的精怪。
    谢烬馀光里也能看见那东西的影子，那东西好像惧怕窗台上的白蜡烛，在窗口徘徊着，想进来又不敢，像只怪鸟一动不动得盯着屋里的人。
    只要屏住呼吸就不会被发觉，但是谢烬和白澈的距离太近太暧昧了，还被月光投在墙壁上，本来没有碰到的却被照成了没有间隙。
    两个人影交叠不清，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丶浮想联翩。
    白澈也看见了那影子，挑了挑眉，回首再看谢烬，一双秀眼惊惶失措地躲了开去。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有人终于忍不住重重地捯了一口气，飞头蛮那五官健全的脸上受了刺激似的扭曲了起来，卷成了怪漩！
    “不能让它叫！”
    白澈情急之下喊出一声，两束异色光芒瞬息而出，如黑白风卷缠住了飞头蛮那长得可怕的脖颈，飞头蛮被困得发紧，一口咬住了白光，又觉黑光比白光稍弱，转口咬向了墨侵。
    白澈的身体并未好转，只是稍有缓解，如果灵力不济墨侵只怕会放弃对敌一心护主，那时候恐怕不仅伤到离精怪最近的谢烬，还会因为枭叫而引来更多的飞头蛮。
    他唯有硬撑。
    然而他刚想完，手就被谢烬挽住了，孤军奋战本来不是多大的事，对他来说就跟吃白米饭还是吃白馒头是一个意思的，却因为这么一个小小动作让他心尖一软，差一点乱了章法。
    “叮铃”
    一声铃响，墨侵和欺霜撞在一起，精怪不见了。
    街道和刚才一样，空无一人，无声无息，万籁俱寂。
    “刚才是招魂铃的声音。”
    招魂铃……白澈望向街道的尽头，婪城那个青铜的玉兔托灯台上挂着的，也是招魂铃，如果这里真的和百鬼夜行有关，那么这摇铃的人是否也会和婪城有关？
    然而招魂铃不招精怪，如果飞头蛮消失，只能说明那是幻影……白澈执着长剑，抹过剑身，手指间有猩猩血迹：“是真的。”
    谢烬看向教授：“解释一下？”
    白澈也看向他，谢烬的出发点没有错，提出百鬼夜行的不会是廖叔，肯定是这个真人不露相的老头子。不过教授……白澈打心眼里“啧”了一声，不是他以貌取人，这人看着真的不太灵光的样子。
    教授说：“我能说话了？你们是瓮城白家的人吗？刚才那嗖嗖的是你们的封印神兵吗，你们怎么进来的，外面的阵法还在吗？”
    谢烬：“……”
    白澈倒乐了：“教授，您姓十吧？”
    教授也乐了：“对，我姓石！”
    白澈：“……”
    白澈想开个玩笑说这个教授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的，没想到误打误撞还说中了，也是无趣。他恍惚看见谢烬抿了抿嘴，眼神追上去时谢烬把脸转过去了。
    教授见没人理他，又要说话，白澈把墨侵担在他肩上：“老哥，他刚才让你先给我们解释解释。”
    教授肩头一沈，连忙摆手：“英雄，别误会别误会。我叫石连达，这些都是我的学生，我在瓮城白家待过三个月，学了那么——”他用指甲盖掐了一小节，“一招半式，皮毛皮毛。你们既然进来了，那就知道了吧，外面那个阵法是我布的。”
    “你布的？”白澈皱眉，要不是个禁看不禁用的呢，“那瓮城是怎么回事？”
    “我喜欢那个城。”教授说。
    这倒也是，瓮城实景相当震撼，灰墙似铁，雄伟苍然，喜欢的自然是喜欢得彻彻底底。这个教授说话倒是坦率，也不像是装的。白澈将信将疑，看了眼谢烬：“那这里是怎么回事？”
    有个胆大的学生说：“我们本来是来做户外课业的，这后面有一片山，不高，但是很有研究价值。”
    另一个道：“谁想到，三天前进来的，就再也出不去了。”
    白澈发烧烧得头顶冒烟，又虚又乏，索性也席地而坐，他这么一来倒显得亲近了，学生们终归是初出牛犊，没两句就不认生了。
    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乱插着讲，白澈心思转得快，倒是整理出来个完整的故事。
    开头正如他们所说，三天前就被困住了，而且昨天夜里突然地动，他们身边开始有怪事发生。虽然看不见，但是每个人都汗毛倒竖，感觉得出一直有东西围绕着他们，像虎豹围猎猎物，一点点包围丶靠拢，伺机而动。
    本就快弹尽粮绝的几个人有些躁动，在恐惧之下更是惶惶不安，有一个人忍不住跑离了人群，另外几个人立刻就感觉到了那股奇异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追向那个人。
    说来也糗，另外几个也发了狂地拔腿就跑，倒是跑得路线一致，又抱成了团，那东西又变成了包围圈，远远观望。
    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通跑，竟然就莫名其妙就出来了，精疲力竭之馀石连达沿着水脉找人烟，最终发现了这个村子。
    村子毫无生气，本以为是个废弃的庄子，直到石连达发现了空空如也的棺材。
    石连达恰好对这方面略有涉猎，而村子虽然可怕，总好过被无形无踪的东西追，他笨手笨脚地设下了那个虎头虎脑的阵法，如愿把那群东西隔绝在了镇外。
    哪知，刚出虎穴，又入龙潭。
    这个村子里有很多“鬼”。
    白澈觉得他们分不清妖鬼精怪，之后的一大段形容词基本就没有听，扭头看了看谢烬，他开了莫扬那个棺材，但是莫扬并没有爬出来，紧接着从棺材里穿出几声轻轻的鼾声。
    白澈担心莫扬吓到，把给他的封禁弄成了完全屏蔽，里外动静全都听不到，可能是太安静了，这孩子竟然就这么坦然地睡着了。
    白澈忽然想起刚才公司打来的电话，就开了机，但是信号不满，才收到几条群信息就完全没有信号了。他逐条浏览着信息，大部分都是跟他这个失联的领导报备工作。
    直到最后一条，一个定位。
    浒城郁林路一号。
    浒城是距离澜城二百公里的一个三线城市，人口不多，安宁，没落，不值一提。然而那里有一条路，因为一幢老洋房而小有名气，是一个福利院的旧址。
    霍盈盈他们四个曾经呆过的夕山福利院。
    他脑海里晃过一个荒唐的想法，夕山福利院与他关系匪浅，他现在被困在千里之外，怕不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一出调虎离山吧？
    信号微弱地浮现了一秒，又顶上来一条信息。
    白澈胸口一烧，腥甜涌上，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正好喷了石连达一脸。
    石连达吓懵了：“英雄……你血包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