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贪得（二）丨会心一击
    他们决定前去看看。
    树林里潮湿泥泞，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冲撞到裸露到皮肤上，白澈扇两下就懒得扇了，就见莫扬疯狂抡着两个胳膊冲了出去。
    “小飞扬，”白澈说，“体温越高越招蚊子。”
    “我确实快成小肥羊啦。”莫扬身上不知道被叮了多少个大包，又疼又痒，他从挠到搓最后恨不得抱着树蹭，白澈又骗他说树上有蛇，差点吓哭，白澈倒跟神仙似的悠然自得，“哥，你为什么不怕？”
    白澈说：“我不讨喜。”
    谢烬好像也没有那个烦恼，白澈用手机照过去，光源下全是飞舞的小生物，唯独谢烬身边什么都没有，简直是天然的驱蚊液。
    应该和他身上的香味有关系，那个香在梦里似乎也有意识到，白澈低头闻了闻他的肩，洗澡也没有冲淡，与生俱来的吗？
    谢烬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看看他。
    白澈也看看他，对莫扬说：“也有可能是我站你谢烬哥身边，他不讨喜。”
    谢烬：“……”
    莫扬跑回来，挽住了谢烬：“哎，真的哎，感觉不到虫子飞了。”
    白澈说：“你也可以挖点泥抹身上，还避蛇。”
    莫扬直摇头：“那也太恶心了，还是谢烬哥好，挨着就行，还香香。”
    白澈说：“你就气我吧，他都不让我挨着。”
    莫扬不信，跑到两人后面看，白澈往谢烬这边靠一点碰到了胳膊，谢烬立刻挪开了一些，刚好保持两人一拳距离。
    莫扬说：“哥，你不喜欢澈哥吗？”
    谢烬说：“天太热，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是呀，”白澈笑笑，“你不要听我胡说八道，你谢烬哥老喜欢我了。”
    “白澈。”谢烬温声制止。
    白澈知道他又要岔开话题：“什么事呀亲爱的——谢烬哥？”
    果然，谢烬说：“你怎么知道百鬼夜行与这里有关？”
    百鬼夜行是廖叔说的，总不能把客户供出来，白澈也岔开话道：“我早就想问了，婪城这个大幻阵真假难辨，不是一般人的手笔，我看潘微也不像什么喜静的人，弄那么多贪婪，不能高声是有原因的吧——比如说某一块界碑下封着鬼门？”
    谢烬看着他的眼角眉梢，那了然于心后的小得意和从前别无二致，他若聪明得嚣张半点，一定会有人杀他灭口的：“不要淘气，只有一块界碑。”
    “你说一块就一块。”白澈笑了，“那个背后捣鬼的人，我就叫他小黑吧，我始终怀疑莫扬见过的那个黑雾人就是他。”
    莫扬听见还有自己，忙竖起两只耳朵。
    “目前和小黑接触的几个妖族都是稀有种族，唯一例外就是□□。□□一直在婪城的黑名单上却没人动他，死前受严刑拷打，与开鬼门又是同一天，我盲猜他和鬼门有什么特殊关系，所以小黑才要接触他。小黑想开鬼门，□□不让，刚好我们也在找□□，他怕□□策反，于是咔嚓，杀了。”
    白澈习惯性地搭上谢烬的肩，谢烬本想扒开他，但这里泥坑居多，见他走得一脚深一脚浅，便由他去了。
    莫扬说：“虽然听不懂，但好像挺有道理。”
    白澈问：“哪段听不懂？”
    谢烬说：“他不是盈盈他们，不用解释。”
    白澈说：“啊对，也是，热傻了。”
    白澈一脚踩空，险些陷进泥坑，谢烬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腰提了起来，白澈往他身上一靠隐约觉得开了冰箱门似的一阵凉，而莫扬还在一旁热得扇风。
    他偷偷贴近谢烬的耳朵：“被我逮到了，你偏心。”
    谢烬手劲大了些：“继续说。”
    “说说说，我说。”白澈开始他擅长的枚举法，“第一，救我的人制造那个梦境是想借我的刀杀你。”
    “第二，餐吧一案我遇见凌霄藤妖，他在临死前不求饶反倒把阡磷的死往你身上推，这是针对你，黑雾人宁可舍弃同伴也不来打我，假定这是不想与我正面交锋。”
    “第三，茉亦见我不杀，主动弃械，假定是奉命不能杀我。”
    “第四，在婪城你为了挡睚眦受了伤，我一开始以为是谁好心办坏事，而当天在场的只有顾采和潘微，顾采那么傻的冲出来肯定不是他，你的身份对潘微来说也肯定不敢伤。那人故意弄伤你，证明他本来也不想救你，只想救我。”
    “第五，我给程元渡灵时看见了我死那一天的记忆，和他的困境同时同地，目前尚未找到这么做的方法，不管是秘术还是禁术都不是可以信手拈来的。所以我觉得送程元的魂魄来是为了让我追查死亡那一天的秘密，并且让我怀疑我的死和你有关。”
    白澈得出结论：“综上所述，这乱七八糟却有迹可循的事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做的，他不仅了解我，还比我更了解你。你说——究竟是他太爱我，还是太恨你？”
    谢烬说：“太小儿科。”
    白澈被骂得措手不及：“诶？”
    谢烬说：“给你的梦境粗制滥造，找的队友得过且过，设下的局因陋就简，所作所为太小儿科了。”
    谢烬的声音就在耳边萦绕，白澈明白他的意思，但没听过瘾，故意问道：“怎么讲？”
    谢烬说：“第一，你的梦禁不起推敲；第二，阡磷的事我迟早会跟你解释；第三，茉亦暴露了他的需求；第四，伤我是小不忍；第五，如果我想杀你……”
    白澈眼睛星星汪汪地看着他，谢烬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这些不过是分析出一个做事不严谨，小心眼还企图挑拨离间的人。”
    白澈知道有转折：“但是。”
    谢烬点头：“但是，一个按部就班做这么多事的人，身手不凡手段狠辣，不可能只是为了你我鹬蚌相争。我私以为，如果他真的爱你，为什么要伤害你，让你做这种不干不净的事。”
    他见白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就不再说了：“……没了。”
    “好。”白澈把“听”字吞了下去，“所以你的推论是，小黑想借此转移我们的视线，拖延时间去做其他的事。”
    小黑这一手算盘打得稀烂，怎么也不会想到离开西郊公园时他换了一个决定，如果当初选择杀掉谢烬或者怀疑谢烬，如今一定不是这个结果。
    “哥，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说什么，但我听明白了。”莫扬企图在他俩之间横插一杠子，白澈死不放手，“那个坏人着急支开你们，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那证明你们遇到的事里肯定有一些是真的呀，所以他才紧张。”
    “可以啊，小夥子。”白澈赞道，这确实提醒了他，他原先一直纠结那个化妖之血，现在既然证实了那是一场别有用心的梦，那就要推翻一切先入为主的想法。
    在他出事之前西郊公园的案子就有了，所以七情之苦的生魂是真的，美术馆那个案子如果不是馆长找来也没人知道，所以赫竺华的妖血也是真的。
    他又沈默了，安静得像广场上那站了很多年的塑像。
    谢烬在黑暗中放纵地盯着他的脸，这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不太明亮的月色打在上面，留下一个深沈的剪影，而这剪影之上，忽然目若流星。
    白澈说：“谢烬。”
    谢烬秒应：“嗯。”
    如果说化妖之血是假的，小黑想用那些东西干别的，那自然有一个让他紧张的时间点，白澈问：“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离他最近？”
    “杀□□，”谢烬不假思索，“他当时应该也在人群中。”
    “有杀气吗？”白澈问。
    “有黑甲在，杀气本身就很大，很容易隐藏。”谢烬说。
    莫扬说：“你们还忘了一件事，哥你快夸我我就告诉你。”
    白澈捏着他的脸：“不说就上劲儿了哈。”
    “好吧好吧，”莫扬说，“上次在紫园，我听人说那个老大爷出事和你有关，还是什么陈年往事，我就在想这个是不是也跟那个小黑有关系？”
    白澈点了点头：“是有。”
    莫扬说：“那是不是证明你们那个陈年他也在场？”
    项昀山也提到过，白澈停住脚步：“当年只有十个人活下来了，除了你谢烬哥丶青尧丶项小狗，另外六个人我都不认识，知道那件陈年往事的也只有我们两个，那八个人更不会为了我而杀人。”
    谢烬不易察觉地拧了下眉。
    莫扬一声感叹，突然说：“那谢烬哥不就是小黑了吗？”
    谢烬还揽着白澈的手骤然收紧了，白澈暗暗握住，拨开莫扬的脑袋面向前方：“怎么可能，你个猪，前面快出去了，还不去看看？”
    “还真的！”
    正如白澈所说，前方的树木逐渐稀疏，交叠的叶子之间露出一大片空白，白澈一松手莫扬就跟脱了缰似的跑了出去。
    白澈放开谢烬，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轻描淡写地说：“你会为我杀人吗？”
    谢烬看着他，眼中无色，沈了沈说：“如果你让。”
    白澈好像不喜欢这个回答，良久，缓缓摇头：“我没有怀疑你，你不要为我去做那种事。”他细睫微眨，酒窝深陷，把那几乎可以开天辟地的笑容全部给了对方，“我更不会也不舍得，让你去做那种不干不净的事。”
    和那声音一样柔和的光聚在他眼底，往这近乎燥热的微风里添了一把火，那双眼仿佛有一种可以点石成金的能力，让谢烬恍惚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件稀世珍宝。
    不舍得……
    谢烬退了一步。
    说什么……
    谢烬快要站不稳，全身都要烧起来了似的。
    我更不会也不舍得，让你去做那种不干不净的事。
    ……为什么要伤害你，让你做这种不干不净的事。
    如果他真的爱你。
    爱？
    他内心翻涌，面上还是清冷如霜着，白澈忽然露齿一笑。
    真是会心一击。
    谢烬深陷其中，差一点欠身相吻，但是他没有动，连勾勾手指都做不到。
    几秒后，他恍惚着擡了擡手，想用推眼镜来掩饰一下自己再也掩饰不住的慌乱，然而擡手却空空。好在白澈撩完人跟没事人一样，牵起他转身就走：“走吧，小飞扬该等急了。”
    没有了枝繁叶茂，眼前并没有豁然开朗，房屋篱笆道路一概没有，相反，一道围墙高耸入云，黑压压如同金刚，遮天蔽月。
    这建筑跟原版比起来还差得远，但在这种地方出现就有些不合常理了——白澈看向谢烬，谢烬的神色已经恢覆了正常：“我去看看。”
    莫扬挠了挠胳膊：“好像不对啊，哥你不是说这树林后面应该和那个村子一摸一样的嘛，这大围墙是什么东西？”
    白澈：“我说现在是白天你信吗？”
    莫扬：“当然不信，这明摆着是晚上。”
    白澈嗤笑：“那不得了，我说一摸一样你怎么就信？”
    莫扬气鼓鼓地说：“那你说什么我都不能信啦？”
    白澈：“你自己不会分析？长脑子干什么使的。现在虽然不是白昼但也不是晚上，顶多叫凌晨，所以说白天也没什么毛病，吃葡萄要吐葡萄皮。”
    莫扬：“哥你嘴皮子是吃葡萄练的吗？”
    两人走到谢烬身后，谢烬警觉地看向白澈:“白澈，有人跟来了。”
    白澈也知道有人跟来了，如果真是阴阳村，他刚才明目张胆地拿着地址问恐怕已经招惹到人家了。莫扬滴溜溜地往四下里看，白澈拨回他的脑袋，莫扬说：“哥，实不相瞒，我怂了。”
    白澈说：“你现在跟盗墓贼似的，人家比你还怂呢。”
    “白澈。”谢烬在墙根喊他，白澈颠颠跑过去，谢烬指着墙角说，“你看这里。”
    谢烬所指是一棵普通的小草，分两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白澈用手机照了照才发现，这两片叶子不是对生的。
    墙是假的。
    他摸向墙壁，一股灵力被他的灵力击中反弹回来，弱弱地击打在掌心，应该是简单的障目结界：“不对啊，这阵如果把握不好力道就变成一次性的了，不能进不能出。”
    谢烬点头：“嗯。”
    破开不成问题，问题是能不能破。
    白澈问：“你说外面那些是不是村民？”
    谢烬压低了声音：“不好说，这种低级的阵法像是临时设置。”
    白澈掰着手指：“现在这里有你我丶小黑丶村民或者第三方，站在不同的角度讲，这阵的用途可能是陷阱丶拖延丶保护丶逃避等等……要不你帮我反推一下好不好？”
    白澈带了一点点撒娇的语气，谢烬看了眼一边溜达的莫扬：“好。假设我是为了引你来的陷阱，村民丶小黑还是第三方？”
    白澈忍不住笑出来，谢烬问：“笑什么？”
    白澈摇摇头，总不能说是因为听见他说自己起的外号觉得好笑，而且他好像比之前开朗了些，连叫“白澈”的频率都变高了。
    是因为刚才的话？
    那他可以天天说。
    “来时没有摩罗烟，你和莫扬都能觉出村民或者第三方的身份，所以他们应该不是同道中人。”白澈有意无意地蹭了一下谢烬的尾指，谢烬好像在认真听他说话，没有注意到，“小黑知道我们的底细，这个阵法简单易破，不足以用来做陷阱，拖延时间这个借口也同理可证。”
    谢烬继续说：“是为了保护这阴村。”
    白澈摇头：“那阳村的人也进不去了，而且阵法是一次性的，他们总不能集体拜把子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吧，这得是多应验啊哈哈哈。”
    莫扬说：“哥，要真那样，你那不是发誓应验了，是遭天谴了。”
    谢烬：“……”
    “要是用一次封一次呢？”谢烬问。
    “有道理，”白澈说，“但是摩罗烟讲不通，要是说不想我们进去，那又绕回来了，我们分分钟能进去。”
    “有可能是刚刚布置，等我们走再打开，不就又能自由进出了吗？”莫扬也跟着蹲下来玩。
    “那他们不会知道要对我用摩罗烟。”谢烬说。
    “嗷。”莫扬说，“是不是那什么萝卜烟不是针对你们的，有没有别人也会害怕？”
    白澈用眼神问谢烬，谢烬想了想，说：“只要是主动搜索残念的都有影响。”
    白澈问：“残念算是灵体吗？”
    谢烬答：“也可以这么说。”
    “那噬灵类的精怪异兽也算喽？烟和阵都可以抵挡噬灵类。”白澈在地上画了一个小怪兽，眼睛打了两个叉，“有人不希望什么东西进去或者出来，也有可能烟和阵分别是两拨人做的。”
    谢烬看着那个小怪兽，居然还吐舌头。
    白澈刚要伸出他的咸猪手，莫扬突然弹起来一把薅住他的后领拽着就跑：“啊啊啊！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