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乔希慢慢伸展了身体。郊狼本能地区分比自己弱的对手和强大的对手。首先需要做的是通过视觉让他们相信自己比他们强。
    不出所料，郊狼们不敢贸然进攻，它们犹豫地后退了几步，仰望着乔希。他的身高比预想的要高得多。
    虽然它们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放弃。一个看起来像是这群野兽首领的大块头郊狼迈出一步，露出牙齿，低沈地咆哮着。显然它不想放过眼前这个猎物。
    乔希与首领对视，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可以利用的武器。赤手空拳面对一群野生动物是连傻瓜都不会干的事情。
    最先想到的当然是枪，但子弹已经用光了。乔希看着那个露出牙齿的家夥，心想它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没有枪或其他有用的武器了。尽管这不太可能。
    乔希没有转移对首领的注意力，他迅速用馀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幸运的是，后备箱还开着。他立刻想到了放在里面的扳手，迅速确定了攻击的方向。
    问题在于切斯。车里很安全，但有一个明显的缺陷。那就是已经碎成渣的后挡风玻璃。空旷的地方足够野兽跳进来。乔希一边保持着紧张，一边开口说道：
    “米勒先生。”
    他用低沈的声音呼唤切斯，目光始终锁定在郊狼首领身上。
    “等我信号，你迅速移到前排座位，尽量蜷缩在下面，剩下的交给我。明白了吗？”
    “……”
    “米勒先生。”
    这次他更坚决地呼唤了他的名字，但切斯依然没有回应。乔希不得不迅速低头看他，瞬间楞住了。
    出乎意料的是，切斯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看起来像是在睁着眼睛的情况下昏过去了。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乔希的声音，只是呆呆地看着郊狼们。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还在呼吸。
    面对这样的反应，乔希慌了神，目光在郊狼和切斯之间来回移动，急促地说：
    “米勒先生，你在干什么。振作点！”
    “……”
    “米勒先生！”
    突然，乔希想到了切斯对狗的恐惧。他曾脸色发青，哭泣着紧紧抓住他。
    告诉他是郊狼而不是狗，能让他冷静下来吗？毕竟都是犬科的，也许没区别。也许告诉他这是狐狸呢？毕竟狐狸也属于犬科，身材也很相似。
    在短短的两三秒内，各种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又消失。但现在不是安抚他的时候。°
    时机稍纵即逝。乔希的眼睛始终盯着首领，非常缓慢地向侧面移动脚步，逐渐靠近后备箱。他悄悄把手伸进了敞开的后备箱门下，当手指触碰到扳手的冰冷触感时，他立刻紧紧握住。
    几乎立刻，首领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就在它扑向乔希的同时，乔希大声吼道：
    “米勒先生，现在往前走！快点！”
    四周的郊狼凶猛地吠叫，一拥而上。就在这一刻，切斯发出了尖叫，双手抱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勒先生！”
    乔希一边踢打和拳击涌向他的野生动物，一边继续高声呼喊。
    “米勒先生，振作点！该死的，停止尖叫，快动起来！”
    “啊，啊，啊啊啊！”
    “切斯·米勒！”
    他一遍又一遍地大喊，但切斯依然惊恐地尖叫，对他的喊话视若无睹。最终，乔希骂了一句。
    “见鬼去吧！”
    “扑通”一声，一只向乔希扑来的郊狼无力地倒在地上。乔希立刻匆忙地关上了车后门。如果这样就能结束就好了，但不幸的是，后挡风玻璃已经完全碎了。
    “这个笨蛋！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现在在干什么，清醒点！”
    乔希险险地躲过肩膀的袭击，一转身狠狠地揍了对方一拳。随着一声尖锐的嚎叫，头目被打飞，另一个家夥朝着乔希的腿扑了过去。乔希的一脚踢得那家夥摔了个跟头，一时间这群人停了下来。
    但这还没完。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乔希回头一看，发现一只郊狼正向他扑来，他立即腾空跃起。
    他一手关上后备箱的门，随即凌空而下，牙齿紧咬，毫不留情地踢向扑来的郊狼。随着一声尖锐的嚎叫，郊狼滚倒在地，另一个野兽冲了上来。而切斯依旧全身颤唞，蜷缩在那里，根本动弹不得。
    该死。
    乔希咬紧牙关，重新调整了策略。现在只能追击这些郊狼了。保护委托人同时还击敌人是一项极其困难的任务，但切斯现在的状态，除了这个选择，他别无他法。
    四周传来凶狠的犬吠声，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等乔希累垮。头目似乎对自己队伍的优势充满信心，他不断寻找机会，终于找到了他所谓的“机会”。
    头目背后，另一只郊狼凶猛地冲了上来。就在乔希准备对付这只郊狼时，头目突然朝切斯扑去。
    糟糕。
    看到这一幕，乔希急切地喊道：
    “切斯！”
    切斯顿时僵住了。接下来的一瞬间仿佛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切斯擡起头，转身，看见了向他露出獠牙的郊狼。在月光下，凶残的牙齿显得异常锋利。
    虽然看到了这一切，切斯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他的视野中充满了郊狼张开的大嘴。
    突然，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他宁愿这样被咬断喉管，一切就都结束了。
    然而，那个瞬间并没有到来。
    耳边传来一声沈闷的响声，但他却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
    切斯疑惑地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只狂暴的郊狼，黄色的眼睛与他对视。郊狼嘴里流着唾液，露出凶狠的牙齿，那双锐利的眼睛依然紧盯着切斯。
    但被咬的并不是切斯。他迟钝地意识到，乔希用胳膊挡在了他们中间，头目不幸咬住了乔希的胳膊，而不是切斯的脖子。
    震惊的时间并不长。躺在后备箱上的乔希勉强用胳膊挡开了郊狼的攻击，然后用另 一只手里的扳手猛击它的头部。郊狼被击中后仍然没有轻易松口，其他郊狼也陆续冲了上来。乔希毫不留情地将它们踢飞。
    此时，乔希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好不容易将头目从胳膊上拔开，鲜血滴滴答答地流出。看到这一幕，切斯的眼睛逐渐放大。当又一只郊狼扑上来时，乔希毫不犹豫地给了它一击，肩膀颤唞着，粗重地喘熄着。
    “呼。”
    他调整了一会儿呼吸，干咽了一口唾液，挺直了腰。切斯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头目那双瞪着他的黄色眼睛再次浮现在切斯的脑海里，紧接着他感到胸口被紧紧束缚，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耳边充斥着持续的犬吠声，心脏剧烈跳动，眼前一片漆黑。
    我必须去帮忙。
    切斯好不容易才想清楚这一点，但身体却无法动弹。即使是一个人战斗，也有极限。更何况乔希已经满身是血。
    看看，他已经这么累了。
    切斯呆呆地看着乔希的背影，他正用肩部大口喘熄，保护着切斯免受扑来的郊狼的攻击。而切斯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僵在那里。
    但是，即使知道这一点，他连动一下都显得费力，更不用说稳定自己逐渐模糊的意识了。
    他的视网膜上充满了乔希笔直的背影。切斯呆呆地看着，只见乔希脱下撕破的夹克，扔到一边，接着他那穿着白色衬衫的背影映入眼帘。突然，眼前一热。
    哈丶哈。哈丶哈。
    他的呼吸不断在嘴里打转。颤唞的双手紧紧揪着胸口，但呼吸却久久无法平静。最后，当他看到三只郊狼同时向乔希的身体各处扑去时，切斯彻底失去了意识。
    〈呜丶呜丶黑……〉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哭泣声。那孩子不断地用拳头擦去不停流下的泪水，哭了一次又一次。穿着背带短裤的金发男孩，他那漂亮的脸蛋被泪水丶唾液和鼻涕弄得一团糟。然而，不管他怎么哭泣，也没有人来安慰他。
    〈切斯真奇怪。〉
    格雷森皱着眉头说道。只有他还在给予某种程度的关心。纳撒尼尔只是漫不经心地盯着手机，抽着烟，斯泰西则无动于衷。另外两个孩子太小，根本不懂这些。
    然而，他无法断言谁的做法更善良。无法理解的痛苦和冷漠的忽视同样令他难受。
    那天，小鸟从一大早开始就一直没有叫过。它既不喝水也不吃食。切斯非常担心自己宝贵的黄色金丝雀，整天都无法集中精力上课。当他匆匆回到家时，发现小鸟已经落在了冰冷的鸟笼底部。
    切斯大惊失色，尖叫起来。格雷森看到这一幕，便打开了笼子的门。切斯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
    〈我的小鸟生病了，格雷森。〉
    伴随着抽泣的声音，格雷森拿起小鸟，放在手心里，试着弄了几下，随即开口说道。
    〈它不是生病，而是死了。〉
    〈死了？〉
    〈是的。〉
    格雷森漫不经心地说着。
    〈得扔了。〉
    还没等切斯接受这个事实，格雷森就已经无所谓地转身。那只黄色金丝雀就这样掉进了垃圾桶。
    切斯惊叫起来。
    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格雷森只是惊讶地盯着他。切斯急忙从垃圾桶里捡起自己的小鸟，小鸟完全不动。无论怎么抚摸，无论怎么哭泣，都没有任何改变。他哭了几个小时，但回应他的只有冷冰冰的目光。
    〈它已经死了，切斯。〉
    格雷森像往常一样轻描淡写地指出。
    〈既然死了，就应该扔掉。〉
    但切斯无法理解。看着一直在哭泣的弟弟，格雷森疑惑地回头，纳撒尼尔无心地说：
    〈切斯本来就奇怪，让他去吧。〉
    听到这话，切斯暂时停止了哭泣。他抽泣着，惶然地眨着眼睛。格雷森下了结论似的耸了耸肩。切斯站在那里，目睹了格雷森走进自己房间丶纳撒尼尔漫不经心地离开，以及斯泰西朝他摇头的样子。
    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后来，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是因为小鸟而哭，还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而哭。他只是不停地哭丶不停地哭。
    傍晚父亲回家，看到泪流满面的儿子，起初楞住了。切斯满怀着最后的希望，擡头看着他。
    〈我的小鸟死了，爸爸。〉
    切斯抽泣着，向他诉说。父亲只是无表情地看着他。切斯忍不住悲痛，又哭了起来。
    〈是格雷森，他把我的小鸟扔进了垃圾桶……还有，他说我是奇怪的，斯泰西和纳撒尼尔也这么说，大家都说，我错了。我，我是不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切斯再次痛哭失声。但父亲只是用那特有的冷漠目光看着他，半晌，才开口说话。
    「这鸟根本没用。」
    「……」
    切斯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擡起头来看着他，看到的是一张和他说话的语气一样冷漠的父亲的脸。这张脸带着和纳撒尼尔丶格雷森以及其他兄弟们一样的表情。
    切斯感觉到眼泪再次涌上，他开口说道，声音沙哑而颤唞。
    「……它漂亮，还会唱歌。」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抗议。然而父亲的回应并没有太大不同。
    「那又怎样？」
    父亲皱着眉头反问道。他真的不明白。其他兄弟们也一样。那一刻，切斯失去了说下去的勇气和动力。父亲用一张冷漠的脸看着慌乱的儿子，然后说道：
    「我会再给你买一只。」
    说完这些，父亲摸了摸切斯的头，便回了房间。切斯再次被独自留下。
    几个小时后，爸爸回来了，但他没有再提鸟的事。虽然爸爸得知切斯养的鸟死了，感到很惋惜，但看到儿子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也就不再多问。
    切斯在那天晚上独自躺在床上时，才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空洞与伤痛。他那时才明白，自己其实是在暗中希望有人能注意到他的难过。可惜这样的心愿没有实现。那时他才知道。
    自己在这个家庭中彻底是一名陌生人。
    重新涌起的泪水再次填满眼眶。他咬紧嘴唇强迫自己忍住，但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滑落。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最终，他们都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理解，显得尴尬，笑着走开。时间就这样流逝，他感到厌倦了，不再期待任何东西。他只希望他们能放任他。
    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
    *
    *
    *
    醒来时，切斯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他只是静静地眨眼，回味着映入眼帘的景色。
    就像他最后一次失去意识时那样，他倚在车的后座上。四周静得不可思议，几乎让他觉得之前听到的所有凄厉的声音都只是幻觉。在这片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的寂静中，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切斯低沈的呼吸声。
    思绪比身体更快恢覆了反应。全身突然起了鸡皮疙瘩，眼睛逐渐放大。
    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他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屏住呼吸，猛然坐了起来。
    突然，从汽车后窗那透明的空间里，伴随着冷风，一股刺鼻的烟味传来。有人正在抽烟。
    不会吧。
    切斯慢慢地转过身去。透过车门，只能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脸贴近车窗。玻璃已经破碎，冷风直接袭来。也因此，外面的景色毫无遮挡地映入切斯的眼帘。
    那个人仍然背对着切斯，站在几步之外。通过他周围飘散的烟雾，切斯知道乔希在抽烟。他一时出神，望着乔希的背影。
    原本洁白的衬衫现在皱巴巴的，沾满了污渍。然而，即使这样，衬衫下包裹的紧致肌肉线条也无法被隐藏。每当他从嘴里拿下烟再放回，随着手臂的轻微动作，衬衫都被轻轻拉扯，露出了那优雅而修长的线条。
    视线慢慢向下，狭窄的腰部映入眼帘。接着，目光停留在紧实的臀部上，最后向下移去。
    切斯突然皱起了眉头。那男人的腿真的很长。想起之前用那双腿踹郊狼的场景，他顿时感到一阵寒意。那男人的腿功的确出色。
    想起那男人打我的时候，还没有郊狼那么狠。
    →
    意识到这个新发现的切斯楞住了，不，他不会是手下留情了吧。
    就在这时，乔希抖了抖烟灰，无意间对上了他的目光。咦，他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却露出了平日里的微笑。
    “睡得好吗？”
    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温柔，切斯楞了一下。现在难道不该生气或发牢骚吗？他在笑什么呢？
    不顾切斯的心理活动，乔希主动走了过来。他的样子简直糟糕透了。
    衣服到处都是破洞，身体各处沾满了干涸的血迹，还有郊狼咬伤的胳膊，红嫩的肌肤暴露在外。仔细看来，几乎找不出完好的地方。切斯盯着他那被血和尘土覆盖的脸，以及一侧的伤痕，目光不由得停下了。
    误解了切斯眼神的乔希，从唇间拿开香烟，呼，吐出一口烟。切斯默默注视着他，乔希侧过头，用香烟示意。
    “我借了一根。抱歉。”
    但他的笑容一点儿也不像在道歉。而且也绝不是在讽刺。这家夥厚脸皮，切斯心想。
    “不是说要戒烟吗？”
    听到这个问题，乔希又眯起眼睛笑了。疲惫的面容却意外地吸引着切斯的视线。切斯就这样失神地望着他，乔希回答道：
    “因为出血了。虽然吸烟没什么好处，但收缩血管还是挺有用的。”
    说着，乔希故意吸了一口烟，呼，缓缓地吐了出来。烟雾在空中划过一条直线，随后逐渐消散。切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脸，受伤了。”
    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但乔希的反应平淡得让他无语。“是吗？” 乔希说着，若无其事地把香烟放回嘴里。这就是他全部的反应。倒是切斯，惊讶得眨了眨眼睛。
    “……就这样？”
    乔希歪着头，显得有些困惑。他看上去真的很认真。似乎根本不在意脸上可能会留下伤疤。甚至他还这样说道：
    “工作时难免会有些伤。”
    切斯的脑袋一片空白。他的表情分明泄露了这一点，乔希忽然笑了起来。那张纯真的笑脸让切斯再次楞住了。
    他为什么要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根本搞不懂他的理由，但他的笑容确是出奇的迷人。让人觉得即使看到死亡也看不腻。
    乔希把香烟放回唇间。红火闪动，随即变成灰烬。呼，这次他短促地吐了一口烟，弯下了腰。
    乔希斜靠在车顶上，上身前倾，和切斯对视。两人几乎面对面，切斯既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扭曲面孔，更没有表现出烦躁。乔希静静地望着切斯，然后开口道：
    “米勒先生。”
    温柔的声音在切斯耳边化开，随即消失。背脊突然一阵凉意，但不是因为寒冷。乔希看着楞住的切斯，微笑着问道：
    “可以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