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白鹭书院5 晏晏的画饼计划
诚然, 她一开始担心会被发现身份,就撒了一个烟幕弹,和月照互换了身份。
就是为了掩盖下自己身份,这样即便被怀疑了, 他们也只会怀疑到月照身上。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这个计划还真的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成功。
何晏晏恍惚了。
怪不得她进的班级什么都听不懂,而且师长和颜悦色, 反倒对着月照急赤白脸,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不是吧, 凭什么以前出门, 那些人都是想弄死皇帝,现在她换了身份,就想着弄死妖妃。
就逮着她下手?
“他们认错了人,”月照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在此之前已经说过多次, 但是他们不信,人心错综覆杂, 牵一发动全身, 这是你亲手制的心结,我如果强行斩断, 也对你不利。”
这么一说, 何晏晏也便重新看向这群人头顶。他们网络确实稀稀拉拉, 要比之前见到的简单很多。
她想起月影之前说的, 愿意把世界分她一半, 让她可以操控所有人心。
原来这个网络……是她无意识造出来的吗?
如果说之前一切操控都是意识层面的举措,可是如今当这些意识铺陈为现实,她才正在发现其中分量。
让她附在其中一根弦上的手, 随着起伏,脑海里可以回想起这条线主人每一个时间节点,也知道如何从某一点动作,可以改变这个想法,以及连带改变他周围人的想法。
霎那间,无数信息疯狂涌入她的脑海,何晏晏甚至感觉自己脑子变成了一个超级计算机,没有了自我,只是开始无意识开始分析这些数据。
直到被月照握住了手,她意识才彻底回笼,但是整个人都好像刚刚从水里捞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目光有些放空朝着他去。
袖子掩盖之下,他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有清冽灵气从他手心渡来,一点点安抚她过载般的脑海。
好一会,何晏晏呼吸方才一点点平稳下来,渐渐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方才那时候,好像所有情绪都被抽离,那种感觉过于宏大,也过于可怕,好像一头扎进了没有意识到虚空之中,脑子都要过载,实在是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蓦然放大声音怒斥:“骂妖妃有什么用,皇帝不行,没有妖妃还要其他的东西,如果你们真的为国为民,就趁着现在把皇帝端了!”
这一句胆大包天一句,瞬间震慑住了众人,那些人被吓得死谏都要忘记了,只是擡起头,不可置信看着她。
好一会,穆溢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怒斥:“妖妃祸国殃民,民怨深重,我等为安民为己任,为何要行谋逆之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们上不能为国为民,下不能赡养父母,照如此说来,你们不如先集体上吊。”
总有人认不清现实。
这种时候,多苛责自己,多责怪他人,对待极端的人,就要比她更极端。
然而,她话音方落,底下寂寂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何晏晏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
这个世界虽然历史和她之前差不多,但是这句话实在太远了,再说如今“科举”都还没有呢,官员都要被贵族阶级垄断,哪来的“匹夫有责?”
想到这里,她若有所思看了看底下跪着的人。
之前她原本以为这群想要弄死妖妃的,全部都是家中有名望的老贵族,今天放眼一看,发现其实其中也有零星的平民。
这个时代平民子弟没什么读书,更没什么机会当个官,老山长能让平民入学,还能以自己人脉,举荐当官,实属难得。
前面的穆溢此刻也反应过来,对着月照红着脸怒斥:“陛下!你听到这妖妇绝情寡义,何不……”
话音刚落,前方蓦然传来苍老的声音:“陛下!陛下!老夫救驾来迟,罪当万死!”
伴随着铁骑之声,周围迅速被军队包裹起来,所有的学子都立刻被控制在原地。
何晏晏转头看去,发现是许久不见的馀星回,正扶着一个老者过来,身后还在跟着云冰。
馀星回也看到了她,在看到那个帷帽时候也稍稍楞了片刻,但是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刹那间,如春暖花开,柳暗花明,何晏晏心中大定。
她正想着应该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太傅此刻来了,真的解了她这个燃眉之急。
何晏晏眼中一喜,正想迎过去,手腕却微微一惊,她疑惑回头,便见月照面不改色依旧握着她的手。
然后,静静看了她一阵,再别来了视线,一句话没解释。
“……?”
来的老者年纪大约有七十上下,手中执杖,身形虽然有些岣嵝,但目光如炬,过来眯着眼睛牢牢盯了他们一会,然后作势就要对月照方向跪拜。
何晏晏被这突如其来动作吓得差点就要跳起来,她还没这么大年纪的人行过如此大礼,正想腾出另外一只手搀扶,一旁的馀星回便开口了。
“师父,”来救场的太傅大人轻咳一声,向旁边看了看,“陛下在那。”
来的人正是老山长,只是他眯着眼睛,看起来眼神好像不太好。
此刻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水晶镜子,用衣服擦了擦镜面,放在眼前查看了情况,这才方才恍然回过神,又对着她连忙下拜。
何晏晏头皮一麻,别说这老山长年纪都这么大了,她哪里敢让他跪,立刻伸手扶住。
“不敢不敢,山长德高望重,又是太傅的师父,就是朕的师祖,哪有让师祖跪学生道理,您老快快请起。”
老山长闻言顿时一楞,看了看馀星回,又看了她,顿时大为感动。
“陛下谬赞,老朽愧不敢当,只是礼不可废……”
“太傅往日便是免礼,”何晏晏笑眯眯挥了挥手,直接用袖风挥起当中的一个凭几连带的软塌,在空中横冲直撞了片刻,最后“啪嗒”一下,砸在了地上,歪着滑到了老山长面前:“您请上座!”
众人被皇帝这惊人操作看得目瞪口呆,半天都没言语。
看着陛下还想擡手砸一个过来,馀星回感觉反应过来,擡了擡手,让跟在后面云冰进去搬软垫。
……
于是,何晏晏便和看起来诚惶诚恐地的老山长一同面对面坐着。
相对无语看了片刻,最后还是老山长拱了拱手,然后颤颤巍巍开口:“……诗社当时的事情当时是老朽主持,没想到还有馀党存在,乃至惊动圣驾,老朽惭愧。”说起此事,老山长拄着手杖摇头叹息,“……当时老朽只当有妖邪作祟,又因为情况特殊,才未禀明陛下。”
他似乎一直勉力支撑,说到这里,看起来都要晕过去了,云冰只能一脸担忧地一直给他顺背。
老山长缓了缓,再颤着声音,勉力接了上去:“之后老朽因为此事,勉力强撑,近来都在昏睡,明知陛下前来,却无力拜见,恳请陛下降罪。”
“当时的一批学生老朽都已经处理……一直不知这究竟是何种妖物,相信陛下此次对此妖也有所了解,不瞒陛下……老朽都有几次差点中招。”
闻言,何晏晏若有所思看了看老山长。
【忠君爱国的校长,以天下安民为己任,馀星回师父,老丞相的朋友,心性坚韧】
她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正是因为清楚,对当时老山长能直接关停诗社才有些惊讶,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一整个群体,不亚于逆水行舟,极为难得。
“……他们尚年幼,容易受人调唆,信而此次还为犯下大错,请陛下念在……”他说是断断续续,磕磕绊绊,那是下一刻就要昏过去。
看着这个情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眼前的老山长,穆溢不禁红了眼睛,他握着拳:“山长,您不必……”
话音未落,老山长手杖直接就朝着他的打了下去,中气十足怒斥:“你闭嘴!”
“……”
“……”
沈默了片刻,老山长又惊天动力咳嗽了起来,活像是要把自己肺给咳出来,他颤抖着直起身,眼看就要给她匍匐跪下。
何晏晏却已经抢先一步,将他稳稳接住,面对着老山长略有些错愕的眼神,她微微笑了笑:“山长不必如此,他们受妖力挑唆,并非主谋,朕从未想过责怪,只是……”
看到皇帝在这种地方停下,何晏晏感觉到自己扶着的手臂微微一僵。
她笑着把老山长重新按到位置上坐好,这才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底下跪着的学子。
因为刚刚的动静,还有另外一些人过来,不过都隐藏在树荫遮盖下,并没有直接靠近。
虽然老山长招收了不少的平民,但是还是太少了一点,放眼看去,不管是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里,都只有零星的几人,剩下最多的,都是一些出身寒门,在朝中没有多少势力的落魄贵族。
书院里学生衣服都是统一标准,但是其中有些人衣服平整崭新,也有人被洗的褪了色。
她收回目光,缓了缓,沈沈开口:“无论他们现在是何想法,是出自本心,还是被被妖邪蛊惑,其实本质上都是济世安民的学子,朕本来就不打算责怪。”
“但无论是改革还是守旧,这些是不是在书院里纸上谈兵的事情。”
“所以,比起这些,我倒是更注意到一句话。”
老山长喉咙哽了哽,不禁开口:“……什么?”
他一颗心咚咚直跳,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或许要从这一刻起,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何晏晏扫过众人,有些人松了一口气,有人还在惴惴不安,还有些人不屑一顾,仿佛一点都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但是对皇权敬重与否,她根本不在意,被白了一眼,毫无障碍地收回目光,沈吟片刻,掷地有声念出那一句已经说过无数次,掷地有声的诗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达成目的需要很多的人,即便山长人脉广泛,也只能帮得了几人,所以,觉得,这是因为什么呢?”
瞬间,底下的跪着的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寂静无声。
没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回答这一句。
馀星回也是面色覆杂看着皇帝,哪怕知晓了陛下总有些不知哪来的奇思妙想,但是此刻,他确实也摸不准这句话的意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也曾经听过陛下说过这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是上位者不作为,为了维持醉生梦死的奢侈生活的苛捐杂税?
可是陛下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开始减税,与民休养生息,也在削减工程,如果不是一群老臣当庭死谏,陛下连自己陵墓修建都要停了。
那还会是什么呢?
他有一个想法,但是太过大胆,让他不敢想,但却也……忍不住思考起来。
何晏晏本来理想状态是她开一个头,底下就一个个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帮她把话接下去,但是现在她说完了,结果一个个都没声了,就连她的太傅也垂着眼不说话。
看着一个个安静得和鹌鹑似的,似乎真不说话了。
她停顿良久,还是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不是吧,难道是她暗示得还不够明显?
算了,没办法,最后还是自己来。
“乡举里选丶还是察举征辟,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掌握在各级官僚权贵,如果你们有这个权利,你们会选自己亲近的人,还是选择一个不那么亲近,但是才能更好的人呢?”
“贫与富,早在出生一刻便认定,若一个普通人,或者说,家中已经没有那么多权势的人,想出人头地,比起努力读书,还不如人生重开……哦,我是说自尽投胎来的更快。”
“你们想靠谁,靠山长,还是靠族里,但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才学比之你们草包族兄弟如何?”
她这一连问下来,许多人都陷入思考,有些人有些茫然,也有人握紧拳头,满脸愤慨。
山长心头大震,喉咙滚动,更久都没有出声。
白鹭书院是他一手建立的,不像其他书院一样招收一些炽手可热的当朝权贵子弟,他更倾向于那些出身微末,却有志报国之人,入学的名额也会更倾向那一些。
毕竟,高门子弟去哪里都有书念,但是其他的就未必了。
这么年,他是靠着自己的人脉举荐子弟。
但是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这几年,他能感觉到自己年事渐高,力不从心,原先的老友也逐一隐退,很快,这些有才能,却没有门路的孩子,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但不应该是是这样的。上升的路不应该被封死,有教无类也不应该局限在权贵里,而是无论什么人,都要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命运,决定未来的机会。”
像是过了很久,人群里,终于传来一个干涩的声音:“……机会?”
“是,一个相对公平地,每个人都可以有的机会。”
面对静默地众人,何晏晏掏出魔杖,以杖做笔,以灵力为墨,写下两个字。
——科举。
…
说出了自己对这一番对于未来畅想的话后,乘着这群学子思绪松动,何晏晏乘机斩断了他们头顶的连接,本还想继续演讲,但是没有这个机会,馀星回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也顾不得这是不是“天下之大不韪”,直接把她提走了。
月照要去查看月影有没有力量残留,先行离开,最后便是她和馀星回见了老山长。
老山长从一开始虚弱不能自理,到后来健步如飞,然而等回到房间,他重新坐下来,方才露出一些真正的疲态。
但饶是如此,这位满头银白头发的老人,还是认真地看着她,浑浊的眼中似有光在闪烁:“……陛下方才所言,可是当真?”
“自然,”何晏晏果断点了点头,“老山长这些年所有作为朕也有所耳闻,但老山长一人之力终究有所限,有些东西,是该改一改了。”
老山长沈默着没说话。
何晏晏却一点也不担心,她相信老山长也绝对认同她这个想法,否则也不会开设这样一个书院了。
古代的科举她只能从电视里了解,很多可能说的不准,但是现代的高考她了解可多了。
何晏晏思忖片刻,扒拉下旁边一个笔,开始给老山长畅谈起未来的蓝图。
“……首先,我们需要普及义务教育,哦,义务教育就是……”
吃完这一块堪称离经叛道的饼,老山长半天都没吱声。
官家出钱,建设学校,强制男女一起读书。
就算这个朝代还有女将,对女子束缚并没有那么大,但是此举还是太过超前。
老山长本来觉得那些学子挂在口上“改革”已经足够离经叛道,如今和陛下心中想法一比,这简直不是一个事。
看着默然无语的两人,何晏晏心态倒也很平和,她也知道这个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当下就是打算先把这个长官举荐改为科举,之后的一切可以慢慢来。
甚至还问了一句:“我还有没有哪里没说清楚?”
沈默良久,太傅大人顶着老山长若有所思目光,幽幽开口:“陛下所言……是如何想到的。”
毕竟他真的没教过这种堪称离经叛道的东西。
何晏晏迟疑了片刻:“……我说梦里梦见的未来,你信吗?”
馀星回没吭声。
何晏晏沈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们相信人的命运是注定的吗?”
话题跳得有点快,馀星回稍稍蹙了蹙眉:“……注定?”
其实之前月影给她摊开的天书,不知是否是浮光掠影里错觉,她偶尔可以顺着金线的脉络,看到一些人的未来。那些寂寂无名,碌碌无为,可以一眼看到头的未来。
但其实也不用借助“天书”,老山长年事已高,即便有馀星回举荐,但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这群学子的未来本来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群人的未来,从出生开始就差不多被注定了,何晏晏望着他,又望了无望老山长,“毕竟世上如太傅幸运,有一个好师父,好老师的,能有几人呢?”
据她所知她这位太傅大人出身也并非权贵,而是老山长举荐的,后面拜入了老丞相门下,方才一路高升。
闻言,馀星回微微一楞,他垂下了眼,一时没有说话。
“他们读再多的书,能当官的终究有限,而且……据我所知,书院这些年招的学子也日渐稀少了吧。”
毕竟他们出身比不上那些权贵,读书在这个时代原本便是很奢侈的事情,随着老山长年事已高,普通人更不会选择去念书了。
“……您可知此举牵动多少人利益?陛下可知您今日一言,会在掀起多少惊涛骇浪,怕是不消片刻,那些老臣的文书就要纷至沓来,等您回朝,这群人就要当庭死谏了。”
何晏晏想了想,“哦”了一声:“那就死吧,死了省得我去处理。”
听到陛下如此不着调一句,他微微一楞,觉得有些无奈,还有些好笑,正想开口,陛下却又认真接了下去。
“这本就是历史必然的进程,没有我做,以后还有其他人做。”年轻的皇帝认真地看着他,眼中微微闪烁,声音听起来却理所当然,仿佛说得是一个世人都了解到寻常事,“但人的命运不应该被出生就书写好……确实,总有人出生开始就比其他人要轻松很多,做不到真正的公平,但是总要有一个可能的,否则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岂非太过无望?”
刹那间,他看到了陛下眼里似乎被什么点亮,其中天光乍破,露出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所以,我想要给他们一个可能地也尽量公平的未来。”
过了好久,老山长扶着杖,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她就要插手行礼。
何晏晏哪里感受,她“腾”地一下就想阻止。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扶住老山长下跪的手。
“老朽为天下学子,拜谢陛下赐下的‘可能’。”
何晏晏有些不好意思,动手就要拉他,但是明明只是一个清瘦的老人,她却楞是没拉动。
“陛下如此设身处地,老朽铭感五内,陛下此举能聚人心,老朽与诸位学子也会以己之能,倾尽所学………”
后面说了什么何晏晏都没听清,她心中一动,忽然察觉到一个词,心中微微一颤:“聚人心……您的意思是?”
老山长目光深深:“老朽见过之前事情,有些人极其容易被邪神影响,邪神便在这些人中降下愤怒与绝望,用此来凝结人心,让人困于一隅,但陛下与那位邪神不同,您却赐予希望与未来,不知老朽能否有幸,能亲眼看到陛下口中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