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选科 礼乐射御书数
到了住处之后, 几人就分开了。
今年祁县新秀才有十五人,但他们并不都是住在一处的,地域, 位次种种都是学内负责分寝的训导考虑的。
徐辞言的住在甲二房,学里的住处都是三人一间,用格栅格开三个空处, 各摆一床一椅一桌一柜,最外面还有张公用的小桌, 摆着盆小松。
原来住这屋的学子不在,但也得了今日要有人来的消息,提前在自己床榻显眼处摆了东西, 徐辞言仔细打量两眼,进了靠右的那个格子。
徐辞言东西带的不多,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听见有人敲响了门。
“可是徐辞言徐同窗?”
门外来人年纪不大, 打扮得和李堂有几分相似, 见他开门, 就笑着打招呼,“在下姓杨名川, 是学宫里负责杂事的副学长。”
这时的学长可不似后世那般,全名叫做生员学长, 有正副之分,一般都是成绩优秀并且有管理才能的学生担任,负责辅助教谕工作,管理学宫事务。
总体来说,相当于是有实权的学生会。
“杨学长好。”徐辞言鞠手行礼。
杨川见他神情有些疑惑,把手上拿着的单子递过来, “这是新生员选科的表,徐同窗选好之后明日统一交给我就好。”
他又解释一句,“其他几位新生员都住在一处,已经拿到了,徐同窗若是拿不定主意,也可以和他们商讨商讨。”
“多谢杨学长。”
徐辞言接过东西谢别了杨川,不一会,陈钰等几个熟悉学子就一同过来了。
就和后世有选修课一样,除了四书五经,学宫里的学子还要兼学礼丶乐丶射丶御丶数等等,也就是后世说的君子六艺。
当然,因为祁县县学条件不足,自然没有马来给他们学御,这门课是不开的,换了一门教授表等公文写作的课。
学子一般会选一到两科进行学习,若是精力充沛,全选了也不会有人拦着。
但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要冲击乡试,自然要把重心放在四书五经上面,因此,少有生员会全修。
徐辞言和陈钰几人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报两门课程。
这些东西,出了学宫,可就是要花大力气请专门的夫子来教了。
“我想想,礼是一定的,不然日后和人交往失了礼数也不好,”陈钰有些忧愁,“剩下几个学哪个好呢?”
他和几位同窗商量了一下,还是定不下来,转头问已经在填表的徐辞言,“徐弟,你选了什么?”
“礼和数。”徐辞言把表递给他看,陈钰一瞅,表情瞬间覆杂了起来,“算学啊……”
“徐弟,你,你要不再多考虑考虑?”陈钰有些纠结地劝道,“这辅科虽没有正课重要,可也是要计入成绩的。”
生员的考核是全方面的考核,平时表现亦重要,可不是只简简单单季考岁考就行的。
对于主修四书五经的文科生学子来说,算学这一门课,算是最让他们牙疼的了。
又难,科举也不考,出去和人交游,总不能一人掏出几道算学题来做吧?
是诗词歌赋不香么学这个?
“我之前读过《孙子算经》,也自己琢磨了点《九章算术》之类的,对算学还挺感兴趣的。”
徐辞言解释,当然,他读得倒不是什么《九章算术》,徐父是个彻头彻底的文科生,对算学不感兴趣,留下来的那几本书里可没有这个。
就连梁掌柜的书铺里,都少有算学相关书籍卖的。
徐辞言心底好笑,总不能对陈钰他们说,自己读的是《高等数学》《线性代数》吧……
好在他当年学得不错,哪怕后面不用了,也还有些印象。
算学,徐辞言心底腹谑,穿越者必备装x神器。
至少乘法口诀表和设x解方程没人会忘记。
陈钰听他这么说,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徐辞言见他们纠结不下,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遨游算学海洋,等到几人齐刷刷地摇头。
“不了不了……”
“这种美事,还是徐弟自享罢……”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心底腹谑,同寝的老生可和他们说了,这算学一门,年年有人拿丁等成绩。
甲乙丙丁,考了个丁,那就是彻彻底底不合格了!
别的科要考多高才能抵去这个丁啊!
选了科,剩下最重要的就是从五经里面选一经作为本经。
到了乡试,四书考的都是一样,大家各凭本事公平竞争,五经的选择却有几分玄妙在里面了。
盖因每经都有固定的举人名额,对于普通学子来说,选错了本经,就意味着要和更多人竞争。
而对于想要冲击好成绩的生员来说道理亦然,乡试放榜的前五名也叫经魁,每经必占一个名额。
若是解元选的是《诗经》,那剩下以诗经为本经的学子,哪怕四书题答得再好,也只能去竞争第六。
前五和第六,这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徐辞言早早打定主意以《尚书》为本经,故也没有多纠结。
事实上,一般的学子选什么经,大多是要看跟着的夫子擅长什么经,毕竟若无良师指导,独学总是要困难几分。
白巍最善四书,但毕竟是一方大儒,对于五经的研究也比一般的学子深刻许多,至少除了专攻某经的大佬,少有人能比得上他的。
退一万步讲,因为《易》《书》字数较少,选的学子也多,这样一来,能教授的□□也多,光县学里,主授书经的训导就有两位。
字数多的如《春秋》一经,选的学子少竞争小,也意味着能授这一经的夫子也少。
陈钰一开始想以《春秋》为本经,但也因良师难找打消了这个主意。
纠结完这些,新入学的生员今日便没什么事了,只需明日按时到学里来听训就好。
徐辞言在寝室里等了一会,没见剩下两位同寝的老生回来,就先和陈钰等人道别出了学宫。
考完了院试,徐辞言筹备许久的搬家,终于要实现了。
他要往返县学和白巍处求学,徐出岫也常和冯夫人学东西,再住在徐家村就难免有些不方便。
刚好徐莺儿的铺子开了起来,徐二婶也要忙地里的活计,徐辞言和林西柳一商量,干脆搬到县里住,也能互相看顾几分。
方便他求学,徐七爷等族老,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还张罗着亲戚帮忙。
冯夫人听说这事,也早早派人把宅子打扫了一遍,今日家业都已经搬了进去,只等人就行。
徐辞言赶到淮安巷的时候,林西柳和几家亲戚都已经到了,正在张罗剩下的杂事。
“娘,出岫。”徐辞言跑过去打了声招呼,“我回来了。”
倒不是徐辞言故意躲懒,实在是这时候搬家是大事,按林娘子的说法,那是要请先生看好日子的,当然,新生员入学也是大事,县学也是提前看好日子的。
这样一来,两个好日子就撞到一块了。
祝娘子,冯夫人等人都已经过来了,徐莺儿也关了铺子,一家人围在一处热热闹闹地吃了饭放了爆竹,这家就算搬成了。
徐家新宅子前后两进,比起老家要大上不少,除了正门,还有一个小角门开在后院。
推门出去就是一棵百年的古榕树,树下一石桌,正是附近老者纳凉的好地方。
徐出岫也有了自己的小院子,从院子里望出去,正好看见古榕的一角。
下午亲戚们都回去了,只有冯夫人祝娘子几个住得近的邻居还在。
徐辞言心里有事,收拾好明日要带去学里的东西,就请几人喝茶聊天。
前不久滕家来信,说珠儿除了诗书,也开始学女红声乐这些,启朝的闺秀讲究多才多艺,她们自小就要学习各种东西。
平民百姓不论,徐辞言日后若是做了官员,那徐出岫就是官家小姐了,没点才艺在身上,连闺秀圈子都进不去,是要被人笑话蛮愚的。
徐出岫如今已经能认识好多字了,但之后该学什么,徐辞言有些犯难。
“《女则》《女训》什么的就算了。”
徐辞言摇摇头,打死他都不可能愿意妹妹去学这些,又不是男主那个脑瘫。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出岫可有什么主意?”
林西柳也想了想,“女红这些出岫跟着我也学了不少,日后再慢慢学点就行。”
眼下有条件了,林西柳当然想像大户人家一样培养女儿,但问题是实在不知道那些人家里都教些什么啊?
像他们普通人家的,能学学绣花就已经不错了。
好在冯夫人知道,林西柳连忙看向她。
冯夫人得了消息,也止不住笑起来,“诗词自然是要学的,不说像言哥儿他们一样考场上写文章,多懂些道理也好。”
“只是不能学成呆子了。”
冯夫人提议,“我善琵琶,出岫可以和我一起学琵琶,日后若是不怕麻烦,还能请了师傅一起学舞,算是拿得出手的才艺了。”
“这倒是不麻烦。”
祝娘子也笑到,“我出阁之前家里也请师傅教过舞,眼下虽然不太用着,但出岫若是不嫌弃,也可以跟着我学。”
徐出岫坐在林西柳旁边的小凳上,默默地听着几个妇人笑盈盈地讲话。
徐辞言心底留意几分,无论是女红乐舞,徐出岫都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乖,若是林娘子让她学,徐出岫也一定去学,但若是徐出岫自己有想法,徐辞言也不想委屈了妹妹。
“出岫,”徐辞言认真问,“你可有什么想法,若是不喜欢那些,武艺书法,厨艺骑射这些哥哥也替你找师傅。”
徐出岫抿抿嘴,又有犹豫,擡起眼看向哥哥柔和的眼神,半晌才小声地开口。
“哥哥,我,我想要一本医书……”
这话一出,几位妇人都惊了。
“什么?”林娘子不可思议地看向女儿,“医书?!”
徐辞言也颇为震惊,他是真没看出来徐出岫想学这个。
原着里面,徐出岫连字都是到了京城以后现学的,自然没提她还有什么别的爱好。
“出岫,”徐辞言凝眉,认真地发问,“你是只想找几本医书解解闷,还是想好好地学医?”
“我想好好学。”徐出岫有些纠结,她自然知道这世道里少有女大夫,可还是强撑着说了出来。
“之前哥哥咳嗽老不好,二婶说拿鼠曲草熬水就能好,鼠曲草是药吗,那为什么大姐姐又能拿它来做成吃食呢?”
徐出岫瞅瞅娘亲,满脸疑惑地讲,“还有哥哥之前教我那个,八段锦!以前我老是不舒服,可练了之后就没有了,我也没吃药呀?”
“还有大夫给哥哥针灸放血,银针只戳那几处,哥哥就好了,别处不行吗?”
她一开口,林西柳才发现女儿往日里不说,心底却压着很多好奇。
只是她以前大人心态,求医问药见惯了,没想到女儿会对这些感兴趣罢了。
徐辞言一时间也有些沈默,脑海里不由得闪过几个画面来。
林娘子熬药倒药渣的时候,徐出岫会悄悄地蹲在树脚一样一样地看那些渣子是什么东西。
刚穿越过来,他病重发热请老兽医来放血的时候,林娘子怕女儿害怕把她赶出去,等徐辞言睁开眼,却看见小姑娘却探头探脑踮脚在窗外偷看的身影……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丫头心底怕是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徐辞言喟叹一声。
徐父病重后,徐家经年笼罩在一片药草苦涩香气中,久而久之,原主对求医问药畏惧如虎,徐出岫反倒对此颇感兴趣。
只是原着里她一直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男主不关心,也不在乎她会什么,想学什么,只按照自己心意教导她温柔谦顺。
这辈子徐家家境好了起来,徐出岫识了字,也从书里知道了许多道理,她被家人宠着,也有了几分底气。
这些种种,才让徐出岫今日鼓起勇气开口。
林西柳还是有些犹豫,“出岫,学医很苦的……你学了这个就没有精力再学乐器这些。”
“日后和手帕交一起,她们都会你不会,娘怕你后悔。”
徐出岫咬着嘴唇,还是摇头。
“怕什么,”徐辞言反倒先笑开了,“出岫想学就学,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女大夫。”
“皇宫里都还少不了医女呢,日后若是出岫学得好了,还能找到活计,这不比养在深闺里弹琴好得多?”
冯夫人也赞成,“虽说歌舞好,但出岫自个想学的才是真好,若是不感兴趣,那些琴啊笛啊的,也不过是说亲的时候好说罢了。”
“出岫这般小,想那些做什么呢。”
还有一句话她压在心底没说,若是徐辞言日后有出息了做官,那作为官员的妹妹徐出岫自然有的是人求娶。
说到底,女子的婚事还是多和娘家息息相关罢了。
冯夫人叹息一声,这世道,女子想要立起来何其之难,徐出岫虽是个丫头,想学点本事又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会医术,面对后宅阴私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底气,不怕遭了人暗害。
冯夫人早些年在京城,和那些权贵后宅的娘子夫人们也有些交情,有些事情她看着,也忍不住咋舌。
哪怕有陪嫁的侍女懂点医术,可平日里的吃食,摆件,生产时的药物……若是有人有心想害,可太容易了。
当她们必须争宠献媚的时候,就算无心,也只能有心了。
冯夫人这么一说,林西柳心下想想,再一看女儿紧紧咬着的嘴唇,还是松了口,“这倒也好。”
徐出岫擡眼去望哥哥,就见徐辞言蹲下身朝她笑笑。
“哥哥托人去打听有没有大夫愿意收徒弟的,其他的倒是不重要,只要品行好就行。”
“唯一的要求。”
徐辞言伸出指头比了个一,“学成之前,出岫不能放弃学书,至少四书五经要彻底学完一遍。”
女子不能科考,可不代表不能从书里学道理了。
徐辞言心想,徐出岫多学一点,日后万一还是走上既定道路,也能多有几分底气。
若是真娇弱无力,恐怕只有一心想控制她的男主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