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宗师 理学与心学
问斩那日, 徐辞言和殷微尘一起去看了。
刑场设在县衙外面的空地上,邓禄一身狼狈,半点不见之前气焰嚣张的模样, 被枷锁牢牢锁住,跪在地上。
也是奇了,徐辞言刚到的时候, 邓禄好像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强撑着擡起头视线恶毒地瞪他。
徐辞言毫不客气瞪回去, 附赠冷笑一个。
周围的百姓都已经知道拐子的事,一时间刑场周围哀嚎连天,菜叶子, 臭鸡蛋,还有人拿了家畜的粪便, 劈里啪啦地往他们身上砸,边砸边哭。
“天杀的, 我以前还以为他是个好官呢, 怎么做出这么丧天良的事啊!”
站在徐辞言旁边的大叔一脸嘁嘁, 徐辞言向他打听,就见人一指对面被人搀着的一对夫妇。
那对夫妇哭都哭不出来了, 只楞楞地看着刑场,木偶人一样。
“这家呀也是可怜, 家里就一个姑娘,好不容易宝贝着长大了,就被拐了!”
“家里年年都在找,生意也不做了,就盼着找到孩子,没想到……”
大叔捂着嘴巴悄声说, “说是石大人派人审了,她家姑娘被卖到那种脏地方,没熬住已经去了。”
徐辞言一时无言,半晌叹了口气。
“真是造孽……”
“可不是嘛,真是,哎!”大叔神色悲戚,就见台上石县令一丢板子,刽子手喷了口白酒,钝刀子剁肉一样把刀挥了下去慢慢剁。
惨叫声响彻整个刑场。
“好!”
人头落地一时间,刑场里哭嚎声,叫好声,并着各种嘈杂的声音一起响起,那些家里丢了孩子的,一时间再也按耐不住,哇地呕口血晕了过去。
“我的儿啊!”
哭嚎震天。
殷微尘还要在这守着,徐辞言慢慢退了出去,往白巍家里去了。
冯夫人传了消息过来,说白洵病已经好了,再来半月两人就能到祁县。
为了方便,白巍早早在县城里找了处僻静宅子搬了出去,值得一提的是,殷微尘带着祝娘子搬出殷府后找的宅子正在白家附近。
他平日里喉官衙的事务繁忙,祝娘子一个年轻妇人在家,殷微尘实在不放心。
好在白巍是喉官衙的重点关照对象,住在他家旁边,也安全些。
徐辞言也有些意动,院试若是能过,他就要去县学上学了,在祁县里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很不错。
只是他带着娘亲妹妹,小院子就不太够了,徐辞言挑来挑去,没挑到合适的。
唯一看中的那间,和白家挨着,只是找牙行打听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只是后来就不用纠结了。
滕家给他送来了丰厚的赠礼,还有滕夫人的后家,听说珠儿没事,也喜得不能再喜,不说银子,就连铺子宅子都有好几间。
正好包括了他看中那套。
看着手里的一堆契书,徐辞言心底好笑。
年前他还要靠着抄书换点糊口银子,眼下,也算是个大户了。
只不过,滕家送来的东西里面,最珍贵的却是一个消息。
陜西巡按御史张仕伦出任山南提督学政一职,将于今年九月到任巡视诸府,考校生员,等到秀才们的岁考结束,院试就要开始了。
滕明喻有些不好意思,他家与那边向来无甚牵连,这张仕伦又是第一次出任学政,实在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喜好。不过,滕家联系了旧部,倒是给徐辞言送来一份张仕伦往日文章集。
徐辞言拿到东西,心底一惊,这本文集,可比什么宅子来得珍贵得多,若是让山南各府的童生们知道,怕不是要抢破头。
参考答案摆在眼前,谁不心动?
他向滕明喻道谢,滕明喻却避开不受他的礼,“珠儿一事多亏徐小公子,实在不敢再受礼。”
“家里老太太交代了,若是徐公子日后到省城去考试,务必住到滕家,我们扫榻相迎。”
徐辞言一晒,“那也得到乡试了。”
滕明喻叹了口气,“也是,考过了院试,还得来上一年呢”
“我家也派人去打听了,只盼能够打听到张大人的喜好忌讳。”
徐辞言却不是很担心。
别人不知道,白巍知道啊。
徐辞言到白巍府上一问,老者果不其然地点点头。
“张仕伦是天和十七年的榜眼,我之前见过他的文章,为人很是有几分才华。”
“只是,”白巍话语一转,眉心有几分愁绪,“这人是心学大家,文章多信奉阳明心学那一套,你向来以理学见长,倒是不占便宜。”
徐辞言也有些愁。
宋时朱熹对儒家经典进行了重新编排了整理,将《礼记》中《大学》《中庸》两篇独立成书,与《论语》《孟子》合并,就成了后世所说的四书。
启朝科举,主要以程朱理学为主,考生们答题时也多专与程朱传注为主,徐辞言也不可免俗。
以他的视角来看,理学和心学都属于后世的唯心主义。
只是程朱理学强调理论分析和逻辑推理,注重伦理道德和社会逻辑。
而心学更偏向强调从内心出发,认为心即理,理是心,强调知行合一。
两种观点说不上谁优谁劣,只是徐辞言更擅长理学罢了。
他不免有些庆幸,还好提前知道了消息,若是等到九月学政到了才知,怕是补不完心学。
白巍儒学大家,自然是皆通理学与心学,徐辞言推着他到书房里,从架子上取了本《王文成公全书》递过来。
白巍:“你先拿回去看着,通看一遍之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拿来问我。”
王阳明谥号文成,因此也被称做王文成公,这本书收录了《传习录》《文录》等卷,是研究阳明心学的重要资料。
徐辞言接过书以后,就和白巍告别准备回去,临走时白府里的老奴过来推轮椅,在地上压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白巍中途跌断了腿,虽然保住了命,但再也无法行走了,他哀恸之下强撑着一口气找木匠做了眼下这幅,只是时间紧,做出来的轮椅也不甚精细。
每次被人一推,白巍就紧皱眉心,直到停下才舒展开来。
徐辞言记在心里,准备回去找些木材,按后世轮椅的模样给白巍做一个。
他前世住院的时候也坐过轮椅,好奇之下还特意了解了一番,眼下倒是派上用场。
走了许久,他才回到徐家村。
白日无事,林西柳就带着徐出岫搬了桌子一起习字,徐莺儿也很感兴趣,不过比起其他的,她更想学怎么记账。
徐辞言推开门,就见她坐在徐出岫旁边看她写字,手里抱了一大把鼠尾草,兴致勃勃地捡着嫩芽。
“言哥儿回来了,”徐莺儿见着他,眯起眼睛笑笑,起声到厨房里取了个小蒸笼出来,“快来,这是我按照你说那个法子做的。”
徐辞言走过去一看,白布上面放着的正是几个饼子,裹了一层苏子还依稀可见看见焦黄透绿的色泽。
“这是鼠曲草做的?”徐辞言捏了一个咬一口,淡淡的青草香味混着甜,软软糯糯的十分好吃。
前几日上坟的时候徐辞言见满坡的清明草,就扯了回来做成粑粑拿去上供,徐莺儿见了很感兴趣,问他要了做法。
徐辞言啃了两口,只觉得比他做得好吃多了,甜,咸,香,糯,他忍不住又拿了一个。
莺姐儿的厨艺,当真是好。
不像徐辞言上辈子吃的青团,这边的做法里面是不包馅的,一口下去全是糯叽叽的,让人吃得尽兴。
“我听说北边有些地方,会在里面包上咸鸭蛋,也可以包点腊肉,应该也挺好吃的。”徐辞言若有所思地想。
“这倒是个法子,”徐莺儿眼睛一亮,很感兴趣,“鸭蛋没有,倒是可以包点笋丁腊肉看看。”
吃了东西,她也捡着来意说了。
徐莺儿出嫁的时候,徐父还在,两家一起准备东西,因此她的嫁妆很是丰厚,只可惜后来都被张家给捏手里了。
后来嫁妆退了回来,张家也赔了银子,徐莺儿转念一想,不如就拿这点银子去做点生意。
张家的铺子一向是她管着,管了这么些年,也很有些想法。
“姐姐是想做这草粑粑去卖?”徐辞言听了,若有所思地问,“祁县往常没有这种吃法,若是卖得起来,生意应该不错。”
“只是翻了四月,怕是老了。”
徐莺儿摇摇头,“糯食价贵,县城里的人尝尝鲜还好,怕也不会时时来买。”
“只是我新开铺子,总要打出个招牌来,寻常的包子馒头再好吃也难看出来,倒不如做点新鲜的混着卖。”
她心底很有几分主意,徐辞言琢磨了片刻,也没制止,起身到屋里取了张地契来。
“弟在这些吃食上实在不通,倒是在县里有间铺子,姐姐要做生意,不若就在那做。”
徐莺儿看了一眼,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徐辞言摇摇头,塞到她手里,“放我手上也是空着,城里的铺子难租,我看了看,这间铺子位置最为合适。”
徐莺儿也知道这地方,之前在张家的时候,张老太太就没少念叨她陪嫁太少不够租下这间铺子,不然生意一定会更好。
见徐辞言坚定,她也不推辞,“做姐姐的怎么能占弟弟便宜,就当是姐姐从你手里租的”
“言哥儿你写张契书,到时候铺子里的入账就按股来分。”
等待一切弄好,她便风风火火地出门准备去县里看铺子了。
林西柳在旁边看着,摇了摇头有些好笑,“莺姐儿现在,越来越有主意了,倒像是能做大事的样子了。”
看她这雷厉风行的样子,哪看得出来现在在张家软弱可欺的模样。
“果然在父母家里,就是比在别家里好。”林西柳瞅了瞅认真写字的徐出岫,笑着说。
“这是好事啊,”徐辞言笑笑,“我倒是希望出岫以后也这样。”
若是日后出了意外,他改不了徐家的命运,徐辞言也希望妹妹能好好地活下去,若是活不下去了,也干干脆脆地死掉。
别像原着里那样,活不成,也死不掉,平白受半辈子折磨。
徐出岫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文章堆里擡起头看他,鼻尖微皱着,像是不满娘亲和哥哥背后念叨他。
徐辞言噗嗤一笑,“好啦,不说了,快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