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片 腊月二十八
    腊月二十六, 宿池有了一身新衣服，大红色的羽绒服，配着米白色的围巾, 他长的白，穿上后衬得水水灵的, 用裴听寂的话，想一口咬死。
    当即, 两位女士拍板, 要这一套。
    至于裴听寂, 随意多了, 裴颂歌大手一甩, 给了裴听寂一千块，让他自己选。而裴听寂老有心机了, 选了一个米白色的, 款式同宿池的大差不差。
    腊月二十七。
    宿池莫名的开始焦灼起来，时至今日, 他依旧没有收到警局里的消息，沈德华还在潜逃，而那一家公司, 上一辈子被封了, 这一辈子依旧没能逃过它的命运。
    林益出院了, 戴向怕人无聊, 喊上裴听寂要去陪林益。而裴听寂自然而然叫了宿池一起, 要问裴听寂害怕不害怕林益同他抢宿池, 答案自然是不怕的。
    因为两个受没有未来。
    开玩笑啦。
    裴听寂起身他始终无疑相信着宿池。
    两人在林益家里呆了一天，四个人从打扑克，再到推麻将, 晃晃悠悠一天，天边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宿池刻意忽视的不安丶焦躁全都浮出水面。
    为了不打扰几人的兴致，宿池起身说了一句要去厕所，匆匆离开。
    “裴安静，回神！”
    林益揶揄，“人都没影了，还看呢？”
    裴听寂扭回头，“你不也在看？还有，我叫裴听寂。”
    “咱俩怎么会一样呢？小裴。”林益擡擡下巴，寻求统一战线，“是吧，戴向。”
    “嗯。”戴向毫不犹豫，顺着林益的话说。
    “你这么粘人，小池哥哥会不会嫌你烦？”
    林益真诚发问。
    “你不懂，我这是……不是，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啧，你问问戴向，他想不想粘着你。”
    他小同桌很不安的好吗？
    谁知道哪个早死的人干了什么，小同桌是真的挺没有安全感的，他多黏一黏宿池，表现出喜欢多点，给宿池多些安全感。
    最好能替代那个死人，让小同桌不再畏惧失去。
    不过，这些小心机他知道就好，不必到处宣扬。
    “时间也不早了，我去找宿池，我俩要回家。”
    裴听寂起身，临走还摆摆手，“你不用送，戴向也不用，你俩待着吧，外面冷。”
    林益觉得也行，出去还要穿衣服，麻烦，“你帮我和小池哥哥说一声哈，让他下次再来玩～”
    “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说又是另一回事。
    裴听寂出门后，在阳台看到了宿池。
    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走了没几步，阳台上的人转过身来。
    他的后面是亮着灯的居民楼，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靠着栏杆，明明是两层楼的高度，从这个角度看去却像是万丈深渊，不可见底。
    仿佛下一秒，宿池就会消失在眼前。
    没由来得心慌。
    “宿池，过来。”
    说着擡起了手，掌心朝上。
    宿池不怕高，但曾经有一段时间，宿池站在高处就会有一种眩晕感，严重到甚至不能上班，准备搬家。但，在搬家那一刻，他选择了去看心理医生。
    三个疗程。
    一个疗程个把月。
    宿池恢覆了正常生活。
    所以，他现在可以爬楼，坐譬如大摆锤的游乐设施，甚至，站在高处，俯瞰下面。
    明天，是腊月二十八。
    宿池眸色如漆，凝视着裴听寂。
    “怎么了？吹冷风吹懵圈了？”
    宿池不动，那么裴听寂他动。在宿池面前，裴听寂有无限制的耐心。
    没有原则，没有底线，更没有脸面可讲。
    “没有。”
    手被握住，渐渐开始回暖。
    “那走吧，咱悄眯眯的走，趁林伯母去快递还没有回来。”
    宿池点头，跟着裴听寂离开。
    不是他们不礼貌，是林伯母真的太热情了，热情到宿池无所适从。
    下楼后，两人选择步行。
    隔着两条街，其实也要不了多久，很快，两人走到了岔路口。
    宿池先一步抱住了裴听寂，裴听寂异常的安静，擡手搂住了宿池。他像是看懂了宿池所有的隐藏在下的情绪，没有开口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一举一动告诉着宿池，他在。
    会一直在。
    “明天来接我，我想吃裴姐包的饺子。”
    “好啊，我明早来接你。”
    宿池松开了裴听寂，他眸底无任何杂质，只是望着裴听寂，说：“我想看着你先走。”
    “好啊。”
    裴听寂不问缘由，他揉了揉宿池的头，用很宠很宠的语气说：“明天等我找你，晚安，好梦。”
    轻飘飘的吻落在眉心，宿池下意识闭眼。
    像是羽毛落地，悄无声息。
    裴听寂转身离开，路灯将他的身影越拉越长，宿池眼中的背影在离去，渐渐的，与这一辈子每一次的注视过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似乎，这一刻，他与那时的裴听寂合为一体。
    留在原地的人向来是内敛的，不善言辞的。
    所以，裴听寂他不会说。
    可，他的眼会爱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爱人。
    他离开那一晚，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他懂了。
    那个眼神，是在不舍，是在期盼。
    不舍他的离开。
    期盼他们的重逢。
    宿池心神俱颤，视线里人已经走到拐角了，宿池张嘴，想要喊裴听寂，却还未出声，声音消匿在喉咙里。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大同桌，正回身朝他挥手。
    “小同桌，晚安呐～”
    灿烂无比的笑容，宿池不自觉跟着扬起笑容。
    腊月二十七晚。
    宿池曾无数次想过这一晚，他会不会彻夜未眠，会不会深陷梦境，更严重点，会不会历经生死……却从未想到他会很平常地同裴听寂道别，回家，洗漱，睡觉。
    甚至，一夜无眠。
    腊月二十八。
    小年前一天。
    警察局来电话了。
    沈德华被捕。
    因为他想起了他远在乡下的父母，这是冠冕堂皇的话，覃队长告诉宿池，沈德华是没有钱了，逃不了，所以回家找两个老要钱。八九十岁的高龄，因为沈德华，小年前一天离世。
    宿池只听着，平静至极，半晌只来了一句——那挺好的，方老师应该在等着你过年。
    而后，对方毫不犹豫挂断电话。
    被挂了电话，宿池有些意外，打过照面还以为是那种覃队长沈着冷静的。
    他在阳台待了一会，阳台不同于室内，寒风瑟瑟的。只待了一会，他脑袋便愈发清楚，所有的事抽丝剥茧后，只指向了杜钰。
    裴颂歌的死不是意外，裴听寂的生病流浪更不是意外。
    杜钰，是谁？
    仅一个名字，难查。
    但，不是查不出来。
    宿池向来不怕麻烦，当他把所有的死路堵上，他还就不信了。
    裴听寂活不下来。
    同蒋临发了消息，宿池才转身回屋。
    客厅，裴听寂在霍霍饺子，裴颂歌腾不开手，怒吼声也没有制止住，擡脚就是踹。裴听寂灵活一躲，再次捏了一个不成型的饺子，瞅见宿池，张嘴就是喊：“同桌！快看。”
    宿池昧着良心，“挺不错的，独一无二。”
    闻言，裴听寂眉毛一扬，“谢谢夸奖。”
    宿池嘴角抽抽，几步走过去，坐在了一边的凳子上，“姐，我帮你搟皮。”
    “行啊。”
    裴听寂手上的动作快了些，“你小姨还没有哄好她男朋友吗？”
    宿池摇头，“还在哄着。”
    两人在一起十八周年，他小姨忘记了，只顾着他的事了，此外，经常和裴颂歌约着一起出去玩，最后，惹得对方生气了。
    只能飞回去哄人了。
    走之前，他小姨没少说要带他一起走，全都被他一句高考搪塞回去了。
    “那小池今年和我们一起过年吧。”
    “是啊是啊，到时候让裴颂歌给你发大红包。”
    裴听寂帮腔。
    惦记着裴颂歌的安慰，宿池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谢谢裴姐。”
    “谢什么，都喊我一声姐了。”
    裴颂歌毫不在意，搟皮的面团分好，切成了小块，然后，宿池上手，开始搟皮。
    “等会包完饺子，裴听寂去把我准备的卤肉给小林子他们都送一份。”
    给各家送卤肉已经是惯例，裴听寂小的时候全靠他们帮衬，甚至，裴颂歌如今的生意都是他们帮衬出来的结果。
    “封粟的鸭脖子还是辣的吗？”
    “不是，五香，你不记得上一年他不忌口，大过年的给吃伤了。”
    “你记得还挺清楚的。”
    “……”
    包完饺子，已经五点四十九了。
    裴听寂大袋小袋的，宿池看着裴听寂一个人拿着难受，于是开口说要和裴听寂一起去。
    最后俩人两手都拿着东西下课楼。
    原本以为回来就会空很多，然而，压根没有轻松多少，手里提着的东西里，有水果也有处理好的鱼肉，更甚至还有手工馒头。
    裴听寂提着一大袋子，问宿池，“你累不？”
    宿池摇头，开口倒是喊裴听寂看天，“今晚星星真多。”
    “是吗？”
    裴听寂仰头看了一眼，星星多到月亮都无法掩盖其光辉，明天大概率是一个好天气，“是好多哎，好适合亲亲抱抱举高高。”
    宿池：“……”
    晚，八点半。
    宿池和裴听寂到了楼下。
    黑暗里，站着一个人，那人招着手，从昏暗的阴影里走到了灯下面。灯光驱散她周边的昏暗，身上做饭的围裙还没有来得及卸下，她笑着喊：“慢死了，饭都做好了，再不回来我都怀疑你俩走丢了。”
    “放屁——我俩都多大了。”
    裴听寂撇了撇嘴，“过来帮你第我俩提提东西，重死了……”
    在裴听寂抱怨里，她走过来接过了宿池手上一部分的东西。
    “走，回家吃饭。”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飘散在腊月二十八的夜晚。
    这个夜，还在继续。
    而，上一辈子那个小巷子里的夜，沈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不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