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位公主
是夜。
伏黑惠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翻书的手一顿，擡起头对着悄然出现在房间内的未名竟道：“冰箱里有花生雪糕。”
“诶！惠你真的准备啦！”未名竟脸上原本怅然的神色一收，肉眼可见开心起来，噔噔跑到厨房，熟门熟路地翻出雪糕，咬着勺子回到桌前。
“少吃点。”见她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往嘴里送，伏黑惠算了下时间，开口提醒，“过两天肚子又要疼。”
“哼哼。”未名竟含糊地轻哼一声，耳朵爬上红霞，不情不愿拖长语调，“知——道——啦。”
伏黑惠不提，未名竟自己是完全记不住这种事情的，至少只会在事到临头疼得死去活来时才会懊恼先前这个不该做那个不该做，下一次依旧还敢。
“我想要吃仙台的喜久福。”安静没几秒，某人又开始作妖，凑近开始骚扰认真看书的伏黑惠，她将脑袋啪的一下盖在书页上，与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对视。
其实她对喜久福也没有那么想吃，只是经常从五条悟口中听到，加上虎杖悠仁这个仙台人今天也无意中提起这个特产，原本三分兴趣一下子变为七分，剩下的三分完全是出于试探。
自从两人确定关系后，未名竟能明显感觉到伏黑惠对她的容忍程度越来越高。
本身就容易得寸进尺的她，经常在一步一步地往未探索的边缘踩去，想要从少年的言行中得出‘他爱我’的证据。
这是情侣之间乐此不疲的游戏，有点烦人却无伤大雅。
伏黑惠没回答，只是淡淡点头，表示听到了，像撸猫一样挠挠她的下巴，游刃有馀。
这时已经吃饱喝足正在一旁滚着球玩的花生和奶糖一前一后跑过来，探头探脑地伸长脖子想要用爪子去够未名竟手中的雪糕。
“哎呀，你们不能吃。”未名竟连忙起身，将雪糕推远了些，把两只越来越活泼的毛绒绒一把抱进怀里，一大两小三只在榻榻米上滚成一团。
伏黑惠将还没吃完的雪糕盖上盖，放回冰箱，未免某人等会反应过来又嘴馋，召唤出玉犬黑。
这下地上团成团的毛绒绒又加入一只。
等未名竟挣扎着趴回桌子上的时候，早就忘记自己先前在干什么，一头短发乱糟糟的，睁着碧色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在看书的某人。
未名竟：盯——
视线强烈到无法令人忽视，伏黑惠目光没有从书上挪开，空出一只手自然地在她头上揉揉，顺毛，“怎么了？心情不好？”
这个每天心情明亮得能和太阳肩并肩的人，今天一出现就乌云密布。
伏黑惠当然早就察觉到，一般这种时候只要转移注意力，她自己很快就会心大地忘记，却没想到这次的情绪久久不散，看来是有心事，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他一直等着人自己开口，现在这家夥应该是整理好心情想倾诉了吧。
不得不说伏黑惠已经完全掌握未名竟的心理。
“哼哼。”未名竟郁闷地哼哼两声，抓住头顶的手顺势倒在伏黑惠的腿上，仰头对上少年无奈的目光，不自觉心中涌上委屈和难过。
先前在虎杖悠仁他们面前被强压下的情绪，在面对伏黑惠时倾巢而出，这是对全身心信赖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她不是不恨不怨。
哪怕知道自己是无意中走丢，甚至应该怪自己没有跟紧羽上，一时好玩跑开，却依然会下意识怨青和瑞北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她，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但完全没办法控制。
最开始，她被当作遗弃的儿童带去孤儿院，还满心期待妖怪之乡的那些叔叔伯伯婶婶阿姨，甚至羽上，随便是谁，只要能带她回家就好。
结果，时间一天接着一天过去。
她好像真的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
虽然一出生没多久，她真正的父母就接连死去，但妖怪之乡的妖怪们弥补了缺失的陪伴，没想到这样孤单一人的心情会以这样一种形式爆发出来。
后来被来领养孩子的富田先生挑中，抱着‘你们不来找我，我就跟其他人走，是我先不要你们’的想法跟着那个人面兽心的人回家，又度过近五年痛苦的时光。
只有富田南，这个像姐姐一样的人，明明比她还要瘦小，脆弱得一阵风都能带走，在接受她后一直保护着她。
在遇到咒灵时也义无反顾挡在当时还不会用力量的未名竟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
离开妖怪之乡这个世外桃源，人类社会给她上了沈痛的一课。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妖怪一样直白不加掩饰自己的喜恶，看起来斯文有礼的人可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平静的表面时刻潜伏着危险，生命原来真的脆弱得一折就断。
现在未名竟已经知道，她没有被遗弃，只是命运开了玩笑，非要她本就不大美好的生活中再添上点波折，但那场幼时滂沱的大雨，终究还是打湿了她的鞋袜，直到今天依然黏腻难受。
“我不开心，很不开心。”将自己的情绪直白地摊开，露出跟线团一样缠绕在一起的内里。
她不计较自己受到的那些苦难，也可以把这些当作是成长中所必需的，却耿耿于怀因此而失去生命的小南。
如果没有她的出现，那么小南是不是还活着，虽然不那么幸福，却可以站在阳光下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惨烈地消亡，又被忘恩负义的她遗忘在无人的角落。
直到记忆苏醒的时候，她才猛然发现，这么多年她完全是以小南的模样在生活，而将自己本来的模样关在深处。
可这有什么用，不过是在欺骗别人欺骗自己。
真伪善啊，下意识封闭内心只会躲起来的自己真是一个胆小鬼。
她才不是这样积极阳光没有阴霾的人，这些美好的品质全部都属于小南，而最开始的她是十分霸道执拗又冷酷的人。
大概是妖怪的本性，天然与人类看待问题的方式就不同，这样恶劣又丑陋的她为什么可以活得比死去的人更好。
善人无法善终，恶人却坦然活着。
未名竟将脸埋进伏黑惠的掌心，泪意在眼角一闪而过。
手上的湿热让刺得伏黑惠心尖一痛，书被他随意丢下，转而低下头，将某个正在偷偷难过的人翻过来。
想擦去小脸上的水痕，却发现这比让雨天立马放晴更难，这雨水将他也兜头浇湿，一颗心泡在冰水中发颤。
原以为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小麻烦，却没想到直接让人变成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模样。
伏黑惠只能像抱小孩那样，将人整个抱进怀中，抚着未名竟微微颤抖的脊背，轻贴着她的脸颊，将又涌出的泪水吻去，舌尖尝到的尽是苦意。
很多时候，无言的陪伴比恳切的话语更加打动人心，未名竟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颈肩。
情绪在温柔的安抚下变成眼泪一点一点推挤出去，重新变成刻骨的回忆埋进心里，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柔软甜蜜的爱意。
只剩下未散去的一点点不安和怀疑。
“惠。”她哑着声音轻唤一声。
“嗯，我在。”
“如果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她不算是个好人，甚至不是个人，先前展现在伏黑惠面前的性格都是她所希冀的样子，假的，都是假的，把内里剥开，只能看见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是说，我不那么美好，也许是个不怎么样的人。”
“我想象中？”伏黑惠轻叹口气，“我想象中你该是什么样？”
“活泼？可爱？阳光？开朗？善良......”未名竟偏头一想，把所有对富田南的印象都往上堆砌。
她所有有关于正向的词汇都是从小南身上得到，那是一个除了那对夫妻，任何人见了都会软下心肠的女孩。
想起那两人，她又厌恶地撇嘴，像是看到最肮脏的老鼠那样，结果被突然拍了下脑袋，她一脸懵地擡起头对上伏黑惠一言难尽的目光，勉强对上之前的电波，“难道不是吗？”
“啧。”伏黑惠掐了下她柔嫩的脸，没有用力却还是红了一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你这家夥也稍微有点自我过剩吧，这都是什么有的没的。明明经常给人惹麻烦后又一脸无辜，跟小狗一样跟着怎么样甩不脱，无知无觉又自以为是，还全凭自己心意，身体很差又经常不听劝让人担心，你这家夥啊真的很让人头疼。”
未名竟越听越受打击，差点汪的一声重新哭出来。
“但，这都是你，好的是你，不好的也是你，我都喜欢。”伏黑惠看着她委屈成包子的脸，轻笑一声，抵着额头，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第一把自己的内心剖开。
“感受到了吗？我的心每时每刻都在为你跳动，无论你是怎样的。”
“因为我爱你，所以你的一切我都欣然接受。”
就像曾经深陷泥潭时，某个傻瓜不管不顾怎么赶也不走那样，他也是同样的心情，如果表象可以在日夜相处中轻易蒙蔽眼睛，那他也不会如此动心着迷。
只有灵魂的吸引才能这样为之震撼。
“所以......可以不难过了吗？”
回答他的，是少女的吻，先前被泪水染上苦意的唇舌，逐渐只剩下淡淡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