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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52 第七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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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52 第七场雪
    ◎“那就一起受伤。”◎
    纪浔也一堆公事要处理, 只在医院待了一周。
    进入年终,叶芷安也忙到焦头烂额,以至于后来那几天, 两个人一次面都没见上, 而这也算给了叶芷安足够的缓冲时间好好整理他们这段关系, 以及她真正想对他说的那些话。
    周五下午, 叶芷安打完卡下班, 去公交车站的路上,被一辆车逼停,她下意识以为是纪浔也, 等到车窗降下, 露出一张算不上陌生的脸。
    不是什么该寒暄的关系, 也不想再和他们一家其中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 叶芷安当作没认出他, 继续往前走。
    轿车车速未变,始终与她保持相同间距,誓不罢休的姿态。
    叶芷安这才停下, 直挺挺地扭过头, “请问有什么事吗?”
    程宗文态度不冷不热, 语气更接近于一种公事公办,有悖外界传闻的温润如玉,“叶小姐, 关于我太太的事情, 我想跟你聊聊, 请上车。”
    虽说用了个“请”字, 叶芷安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被尊重了, 吝啬地收回笑容, 连表明的平和都疲于维系,甚至放大自己脸上的抵触情绪,用比对方还要冷淡的调回:“我还有事,没有时间跟您聊聊。”
    程宗文身上有着他们那个阶级惯有的傲慢,也有上位者势在必得的耐心,之后连着几天,叶芷安都能在路上碰到他,实在烦了,就应下同他的见面。
    见面地点跟本人的装束一样考究,在四环外一家茶馆,环境清幽,私密性极强。
    到那儿时,有人正在唱评弹,叶芷安在观月阁听过几次,很快辨认出这是《声声慢》。
    程宗文借机引出话题,“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时,她就在这里工作,瘦小又孱弱,患有很严重的应激反应。”
    叶芷安还没来得及表露自己的错愕,更具冲击性的一句直接砸向她,砸得她大脑嗡嗡作响,“你和你母亲的眉眼有七八分相似,所以拍卖会那晚在宴会厅见到你,再结合你们的反应后,我立刻认出了你是谁,不过你母亲对这事并不知情。”
    叶芷安回想起那晚他的神态,看不出分毫异常,最为可笑的是,那会她还在庆幸着他的一无所知,现在才知是他操控情绪的能力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心里不由发怵,脸上的肌肉霎时僵硬无比。
    程宗文抿了口茶,看似解释道:“叶小姐,请你理解一下,像我们这种家庭,婚嫁之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就算家里长辈愿意放宽要求,不追求什么门当户对,娶进门的人也必须得是身家清白的,所以在我提出要娶你母亲时,我的父亲就对她做了详尽调查。”
    叶芷安听出他的话外音,“你的意思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梦溪镇有丈夫,也有孩子?”
    程宗文纠正她话里的细节错误,“我认识她那会,她已经没有了丈夫。”
    他突然笑着来了句:“那样的渣滓,死了比活着好。”
    叶芷安皱了下眉,没有接话。
    “知道你母亲在梦溪镇的生活后,我更加坚定了非她不娶的念头。”
    他话锋一转,“你母亲过得很不容易,相信只要是人,见到当时的她,难免都会动起恻隐之心,而你,作为她的骨血,应该更要理解她当年离开梦溪镇的决定。”
    他的眼底没有情绪,只有试探,操弄话术的同时,清醒地旁观着叶芷安的反应,在提及应溪时,神态才会有不明显的波动。
    显然爱应溪是真的,将自己当成应溪救世主再将她圈养起来也是真的,看不起应溪和别人生的女儿更是真的。
    “您怎么就知道我不理解?”叶芷安反问。
    但凡她有分毫不理解,就不会一次次被应溪消失的母爱绑架。
    “我一直很清楚,她在选择逃离梦溪镇时,还是爱我的,只是那一刻的她更爱自己而已,而爱自己本身是没有错的。”
    “那现在你是觉得她做错了?”
    说话云遮雾罩的,叶芷安精力消退得厉害,不想再费心神去揣摩他的潜台词,语气凉了不少,“程先生,你说话一直都这么迂回?”
    时间按分秒计算的人,竟然愿意陪她在这打游击战,这算是她的荣幸吗?
    程宗文笑了笑,用包容不成熟晚辈的眼神看她,“你母亲和你的这几次见面,我都知情,也知道她为了嘉柠,做出了一些伤害你的事,就结果看,我们都该跟你道声歉。”
    叶芷安没被他的场面话迷惑了心智,“我猜这话还有类似'不过'这样的转折。”
    程宗文第一次对她露出赞赏的神情,“你母亲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答应我的求婚,是嘉柠让她改变主意的。”
    “嘉柠出生不久,她母亲就去世了,从来没有体会过一天母爱的她,很喜欢也很依赖你母亲,也可能是嘉柠小时候跟你长得有几分像,让你母亲产生移情作用,最后答应成为我的太太。”
    这话其实有点美化现实,事实上,当年他是借用嘉柠的由头,非要将应溪留在身边的。
    在那之前,应溪不是没有动过回明港镇把亲生女儿接到身边的念头,或许她一开始离开梦溪镇,就是为了有一天重获安稳生活后,再好好将女儿抚养长大。
    是他一次次骗了她,谎称她女儿已经和她母亲离开梦溪镇,在另一座城市过得很好,她要是在这节骨眼出现,可能会破坏她们的生活,她这才慢慢放下对女儿的念想,尝试将自己所有的感情投入到嘉柠身上。
    “你母亲生你养你七年,却养了嘉柠十五年,单论心血的投入,叶小姐,说句难听的,你不及嘉柠,现在她会做出这种选择,也算合乎情理,不该受人指摘。”
    叶芷安越听越荒唐,对着利益记得者的嘴脸嘲讽一笑,“是你太太让你来当说客,调和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说她残忍也好,无情也罢,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应溪断绝关系和来往,旁人干预得再多,也只会稍稍动摇她的坚决,而不是彻底让她打消念头。
    程宗文否认了,“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我当然也没这么伟大,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在让你母亲知道你不再怨恨她的前提下,尽早远离她的生活。”
    这几天,应溪的状态糟糕到极点,梦魇频频缠身,说的全是同一句话:“对不起,昭昭,别不要妈妈。”
    然而这些,程宗文不会让叶芷安知道。
    沈默了会,叶芷安反问:“程总,你是算在威胁我?”
    “是威胁还是奉劝,得看你怎么理解。”
    “你装出一副为了她好的模样,来对我进行说教,我相信其中有一部分确实是因为你爱她,但我想更多的是,你怕她顶着程太太的头衔,在外面有个私生女这事被别人知道,会损害你程家的名声。”
    说着,她眼神又冷了几分,“跟她开诚布公那天,我原本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我跟她真正的关系,出于各种原因,我没有这么做,但不代表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听她在面前大放厥词,程宗文想起一句话:兔子急了还咬人。
    倒也贴切。
    他没说话,洗耳恭听她的反威胁。
    “愿不愿意继续跟她来往,都是我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非要强行更改我的意志,那你最好有让我悄无声息消失在北城的能力,不然到时候,我一个不高兴,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我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我们私下里的第一次谈话,也会是最后一次……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先走一步。”
    叶芷安拿上包,起身走出两步,忽然停下,“既然你能把你太太的家底翻个底朝天,那我猜,你应该顺带查出了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吧?”
    程宗文终于变了神色。
    关于叶芷安亲生父亲的消息是他对应溪撒的第一个谎。
    他告诉她,那个叫叶至峤的男人早就背弃了他们之间的承诺,在她离开学校当天,就被父母送到国外,没多久和当地一华裔千金订婚。
    事实上,叶至峤早死了,死在了孤注一掷去梦溪镇的路上。
    走到茶楼门口前,叶芷安四肢已经僵硬,手心密密匝匝的汗液戳穿她的张皇和惊悸。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见到纪浔也。
    想让他用温煦的目光,将她潮湿的情绪密不透风地框起来。
    -
    赵泽对着手机屏幕骂了声“卧槽”,转头看向大病未愈正站在窗边装深沈的男人,“小叶同志问我你在哪儿呢,不是,她不来问你,找我干什么?”
    纪浔也转过身,背抵在墙上,“你怎么知道她没来找过我。”
    赵泽这会特别机灵,“该不会你骗她自己现在在其他地方,她怀疑,才来找我的?”
    他又“卧槽”了声,“都说女人第六感牛逼,看来是真的……你怎么回她的,我跟你统一下口径。”
    纪浔也言简意赅,“在公司。”
    “行。”赵泽敲下这几个字,犹豫了会,没发送,又问:“你确定你这副样子,一会儿真能跟李明宗那蠢货玩车?”
    “他有心跟我玩,光躲是躲不过去的。”
    当年,纪浔也遭李明宗报覆,险些在国外折了双臂双腿,为了保全李家,得知这事的李明宗老子李京翰只能大义灭亲,亲手挑断李明宗脚筋给纪书臣赔不是,转头又将李明宗送到国外,直到上个月,李明宗才回国。
    一场招标会上,两个人狭路相逢,出乎所有人意料,李明宗用一副冰释前嫌的姿态,笑着同纪浔也寒暄,还说自己会在下月中旬在淮山安排一场赛车局,问他要不要加入。
    纪浔也不蠢,不至于猜不出这人憋着什么坏水,无非想借赛车的由头,完成迟来四年的报覆。
    纪浔也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烟盒,倒摸出一颗牛奶糖,三两下拨开含进嘴里,“我既然敢来,就不会什么准备都没做,就算死,也只能是他死。”
    赵泽就佩服他这狂妄劲,朝他竖起大拇指,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人卖了,重新敲下:【在淮山,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要跟人赛车了呢。】
    这番不地道的行径,几分出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另外几分是在担心,当然他并不担心纪浔也会真出什么事,而是怕他恶魔附体,把事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叶芷安在,多多少少还能镇住他。
    叶芷安没回覆,直接打车去了淮山。
    跟五年前一样,处于封路状态的淮山山脚停着一长排豪车,数名青年坐在车顶,挥舞手上的彩带将她拦下,不同的是,这回有赵泽的亲自迎接。
    有人吹了声口罩,“泽哥,这你女人啊?”
    赵泽呸了声,“你这话让纪公子听到,小心把你舌头拔了。”
    原来是纪二的女人。
    其馀几人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露出称奇反应。
    赵泽扭头看向叶芷安,“一会儿你可别跟他说是我把消息透露给你的。”
    “他不傻,就算我不说,也猜得出。”
    “要真被他琢磨出了,到时候你可得替我说几句好话,你也知道,他现在谁都不听,就听你的。”
    叶芷安憋着气回:“那他还骗我?”
    赵泽立马闭上了嘴。
    起点处停着四辆改装车,李明宗还没上车,倚在车边吞云吐雾,叶芷安认出他,开门见山地问:“你们赛车的时候,我坐纪浔也副驾驶算违反规则吗?”
    李明宗停下吞吐的动作,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几眼,想起他们之前的过节,眼神陡然变得阴狠,在他身侧的男人诨话张口就来,“别说坐副驾驶,就算你坐纪公子大腿上,也不算什么事儿。不过你俩得注意点,一会儿千万别擦︱枪︱走︱火了,要是因为这事,害自己受伤,传出去可太难听。”
    闻言,李明宗带头笑得最欢。
    在来的路上,叶芷安已经听赵泽简单提起四年前李明宗和纪浔也的那桩恩怨,护犊子情绪上来,反唇相讥道:“都说脚筋被挑断后,难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尤其是现在这种阴冷天气,李少爷一会儿可别疼得一抽一抽的,把刹车当油门踩了。”
    轮到赵泽差点笑喷,一句话没来得及附和,就看见叶芷安精准地上了纪浔也那辆车。
    在这之前,赵泽得承认自己对叶芷安存着几分轻蔑态度,和旁人一样,认为她是手段高明到了另一种境界,才能将北城两朵高岭之花玩弄于掌心,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个姑娘,不仅不高明,甚至还有点傻,她唯一的手段怕是只有剖开自己胸膛,拿出一颗不经任何粉饰过的真心对待他这兄弟。
    这世界上有几人能抵抗得了这般冲击?
    纪浔也会沦陷到如今这副样子,时刻被她牵动着心弦,好像也能理解了。
    车门和车窗都紧闭着,外头的起哄声被削弱大半,加上纪浔也这会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和叶芷安的聊天页面上,对正在以及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听见开门的动静后,才掀开一点眼帘看去,呼吸声在一瞬间变得有点响。
    “你上来干什么?”云淡风轻的模样从他身上消失,剩下满满当当的抗拒和慌张,一时间都忘了问她怎么来的丶又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只说:“下去。”
    叶芷安敢说这是他对自己用过的最冰冷的语气,若非考虑到他的出发点,这会她的心已经透凉了。
    “你这车上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为什么非得赶我下去?”
    她非但没听,还昂着下巴同他负隅顽抗。
    “你想什么时候坐我车上都可以,现在不一样,我没跟你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对着她一双透亮执拗的眼,他态度突然又软化下来,“听话昭昭,先下车,我跑个一圈就回来。”
    叶芷安还是无动于衷,“要么你现在就把我打晕,交给赵泽,要么你就让我一起跑完这一圈。”
    纪浔也就没见过比她还倔的,烦躁地吐出一口气,“叶芷安,我不是在过家家,要是你受伤了——”
    叶芷安打断,声音颤抖得厉害,“你担心我会受伤,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担心你?你从来不听我的,不肯对自己好点,那既然这样,大家就一起受伤好了。”
    纪浔也盯住她烧红的眼眶看了几秒,拿自己后背重重砸了下椅背,好半会说:“行,你陪我。”
    叶芷安松了口气。
    空气安静片刻,纪浔也又问:“想不想我赢?”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废话,他这姑娘什么时候想让他输过,哪怕是在他们这段关系里,她想要的也从不是占领高地,而是与他平起平坐,谁也不落下风。
    他自认为已经将她看透,结果得来了一声:“我想你赢,但要是你为了赢受伤,那我宁愿你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输得一塌糊涂。”
    他心一颤,忽而笑了笑,“我不想你看着我输,也不想我为了自己赢,让我们昭昭受伤,那看来就只能往双赢这条路开了。
    叶芷安信了他的话,微微点头,注意到他毫无束缚的前胸,拧着眉问:“你开车不系安全带?”
    纪浔也跟人赛车时,还真没系过安全带,不过这会不敢说实话,“系啊,这不是还没开始。”
    他恢覆在她面前不着调的姿态,“你给我系?”
    叶芷安没有多想,朝他倾身,手指刚探到安全带的金属扣,后腰被他的手掌压了下,转瞬久违的潮热逼上她的唇,逗留足足十馀秒后,她听见他微哑的嗓音,问她:“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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