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没有(二合一)
姜竹和沈青越根本不知道自家山上藏着一尊大佛, 正领着新来的曲家人和那天在码头碰到的贾文彬一家参观书院。
他们两家老小雇了三辆马车,都来了, 带着所有的行李细软,决心不可谓不大。
他们昨天商量了下,在村里住便宜,书院又能落籍,孩子不论男女都能到书院念书,那还犹豫什么。
贾文彬夫妻俩有点儿没底沈青越和姜竹会不会雇他, 但他们不太想和曲家人分开。
虽然是到了宝峰才认识的,但两家境遇相似,相互也说得来,孩子们在一块儿也习惯了, 不想分开。
他们也不想分开。
这两三年尽是分别的,大人都受不了。
夫妻俩打定了主意, 还准备好了如果书院不用他们, 他们就把身上最后一块儿值钱的祖传的玉佩押给书院, 求沈青越和姜竹暂时让他们在书院落籍, 然后他们俩在村里或者到镇上找活儿干。
他去砍柴卖柴, 或者去做短工, 他夫人做些缝补的绣活, 两个孩子跟着曲家的孩子一起念书一起玩, 他们也放心。
贾文彬一路上都在后悔, 当初他怎么就没去考个功名呢。
哪怕是个童生, 好歹听上去像个读书一点儿呢?
他们一路忐忑地来了, 姜竹和沈青越倒是挺高兴的。
反正书院能落籍了,都不用麻烦村里,贾文彬再不济好歹也念过书, 能读能写的,在书院帮忙就是了。
正好他们缺个和县里对接各种活动手续的人呢。
就是干不好,大不了还能去开荒做竹编,顶多手残点儿,他们少付点儿工钱就是了。
至于担保什么的,他们俩也没太担心。
贾文彬拖家带口的,人长得又斯文,在村里能惹什么事儿?
他的夫人孩子就更不可能惹事了,看上去还有点儿文静怕事。
沈青越对曲学甫兴趣倒是比较大。
这位写风月十分旖旎,让姜竹看不懂迷糊,看懂了脸烫的话本先生长得和他哥哥有七分像,不过一看就比哥哥活泼。
沈青越道了声:“曲先生。”
曲学甫早听他哥说过他们看过他话本子,也没怎么扭捏,只带了几分不好意思,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叫我曲二就好。”
他对姜竹还有印象,记得姜竹去年冬天给他们送药送吃的,那药还救了他儿子和贾家夫人,又是对姜竹一番感激。
听说又有一位先生,村民们也很好奇地跑来看热闹。
一说这位曲二先生就是去年教他们做灯的人,大夥儿对他们愈加热情了。
村里的大娘丶嫂子们很热情地扶着颠簸了一路腿都麻了曲家丶贾家女眷,帮他们先把东西都搬下来。
里正叫他们先把东西放到他家院子里,好让两家人喝口茶歇歇脚,一路颠簸过来,几个孩子看上去都蔫了。
里正媳妇给他们端了些他们自己晒的野果子干,几个小孩吃得斯斯文文的,看着村里的大娘直稀罕。
一群人客套一番,沈青越让曲家兄弟和贾文彬跟他们一起上山看看书院,然后再考虑是在村里的荒屋子住,还是去镇上租个房子。
要是去镇上,用他们村里的车送他们去就是了,不用多租半天马车。
里正媳妇领着女眷们先歇歇脚,一会儿再到村里四处看看。
他们才参观完书院的两间屋子,刚和上完一节课的赵先生见上面,还没寒暄到互通姓名,里正儿子匆匆跑上来了,“竹子丶沈先生!不好了,不是,是县令来了!县令老爷来了!”
众人一脸懵逼:“啊?”
姜竹丶沈青越也吓了一跳。
想不明白县令怎么会跑到他们村来。
难不成昨天核实书院的信息出了什么问题?
不能啊……
他们就这么丁点儿地方,就这么三两个人,哪个也不至于把县令招来啊!
几人顿时顾不上互相介绍了,赶紧下山去迎接县令。
走到半山腰,两拨人马在梯田边遇到了。
正在田里施肥浇菜的村民都傻了,连忙担上粪水跑远点儿,生怕把县令大人给熏着。
县令倒是没怎么注意到他们,远远瞧见一群年轻人中间白发苍苍的赵郁川,大步行礼向前:“可是赵郁川赵先生?”
匆匆忙忙往下走的众人:“???”
啊?
这是来找赵先生的?
赵郁川苦笑。
后悔当初太实诚,登记信息时报了本名,还如实写了籍贯,后来想改都不好改了。
待在姜家村风平浪静,没想到书院填个信息竟然还能被县令发现。
最难的时候没人在乎他是谁,让他去开荒,安稳下来了,倒是被认出来了。
他都不知该感慨本地县令兢兢业业,还是他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赵郁川回礼:“正是在下,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没等赵郁川拜下去,县令连忙把他扶起来,“赵先生快快请起。”
衢国瀚海书院的山长见了皇子都不用拜,只用拜皇帝一人。
虽然衢国的功名官爵在大虞不管用,但是瀚海书院的名声还是管用的。
赵郁川就是到了大虞京城,也该受礼遇。
姜竹和沈青越已经傻了。
还是曲学博回过神来小声问他们俩,“赵先生……是瀚海书院的山长赵郁川?”
“赵先生是叫赵郁川。”不过瀚海书院又是哪里?
姜竹丶沈青越自己都是懵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在天下读书人中如雷贯耳的两海三山,五大书院呀。
要不是张叔阳那个老家吹,他们连四海书院都不知道呢。
沈青越悄声问:“和我们大虞四海书院比,哪个出名?”
曲学博:“当然是齐名啊!”
沈青越当下就想,靠,亏了,赵先生真不够意思,藏这么深,早说他是什么瀚海书院的山长,他还找张叔阳去四海书院要什么序跋呀?
他一边腹诽,一边喊人到书院休息。
就是他们书院设施少,就一把椅子,是赵先生的,县令哪能让赵郁川让椅子给他,坐的是和学生们一样的板凳。
弄得姜竹有些不好意思。
可现在做也来不及了,姜竹小声问沈青越:“要不然我回家搬两把椅子来吧?”
沈青越:“不用,又没坐地上。”
要不是遇见的地方离书院近,又不好让大夥儿都在山道上站着,他都没想把人往书院领呢。
虽然椅子没有,但山上的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
茶是池远舟送的,水是山泉水,他们县令爷在县衙也不见得能喝到这么好的茶水。
何况山景优美,新盖的书院拿得出手,还有赵先生这样的大学究作陪,沈青越猜县令一点儿都不介意坐小板凳。
就是好奇围观的小孩儿们稍微有点儿不可控,赵先生暂时没空,他干脆喊小孩儿们回讲堂一起围观新来的先生。
被赶鸭子上架看孩子的曲学博:“……”
行吧,不用去面对县令也挺好的。
沈青越和姜竹也不是很想面对。
把藏书室借给赵先生和县令,他们俩就和曲学甫丶贾文彬躲外面悄悄八卦了。
这两人是知道瀚海书院的,躲远远地给他们俩八卦瀚海书院的倒霉事件。
贾文彬:“要论起来,我们衢国的瀚海书院比你们大虞的四海书院建院更早,成名也更早,藏书丶学问,都是瀚海书院更出名呢。”
曲学甫:“瀚海书院不以科考为目的,教出的学生也并没多少入仕的,多是研究学问,编纂诗书,虽然没培养出多少大官,但声名很盛,不止在衢国,在大虞,在周边其他国家也负有盛名。”
贾文彬:“不过倒霉也倒霉在盛名上。”
沈青越好奇:“怎么说?”
“还不是那群皇子!”
“有官学,有太傅,还非要往瀚海书院钻。”
两个曾经的纨絝来劲了,背后议论起他们的那群皇子来,是一点儿不客气,还颇为怨恨。
“据说三皇子伪装书生混入瀚海书院,后来大肆宣扬,以瀚海书院学生自居,拉帮结派。”
“但人家瀚海书院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个皇子学生。”
沈青越:“……”
姜竹:“这么……这么不要脸吗?”
曲学甫:“要不怎么说瀚海书院倒霉呢?”
贾文彬叹息:“我们衢国乱起来,就是因为皇子争权,开头就是三皇子……”
沈青越:“……”
这皇子,有毒吧!
姜竹都听呆了,“那他?”
曲学甫:“死了!”
贾文彬:“头一年就死了。”
曲学甫满腹怨愤:“把衢国弄成一锅乱粥,他死得倒是干净。”
姜竹:“……”
沈青越差点儿来一声“哇哦”,感叹道:“我还当他多厉害呢。”
原来是个志大才疏的棒槌啊!
曲学甫:“他要是真厉害也倒罢了,就是不厉害……”
贾文彬:“还坑死了好几个兄弟,搅地四海不宁。”
姜竹深深震撼着。
沈青越倒是想得清醒:“要是他那些兄弟都清醒,也不至于乱成这样吧?”
不是说有二十多个皇子吗,难不成还通通脑瓜子不好,各个有毒?
要是有这么强悍的基因,上代皇帝早该亡了国了吧?
他推测,恐怕上代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出了问题了,皇子夺权只是表象而已。
这不皇子都快死绝了,衢国非但没统一,还更乱了吗?
两个纨絝对朝局不明,也说不清楚。
只是叹气:“反正他是把瀚海书院给坑惨了。”
“可不是。”
沈青越也奇怪:“瀚海书院在你们衢国地位这么高,三皇子就是造反,应该也不至于牵连到他们吧?”
两人一言难尽,“听说他为了绑上瀚海书院,围攻了赵先生独子。”
沈青越:“???什么?”
贾文彬:“瀚海书院的学生会到各地书院研谈学问,也会在小书院授课,我们书院就来过瀚海书院的先生。据说小赵先生原本是应邀去了一个书院当讲书,后来三皇子攻占了那儿。”
“可怜小赵先生连县令都不是,三皇子听说他在那儿,特意为他打了一仗,占了县城,逼原本的县令投诚,钱县令不肯,又守不住城,悲愤之下自刎殉国了,三皇子就硬推了小赵先生当县令,让天下都知道瀚海书院在支持他……”
沈青越:“…………”
姜竹:“那赵先生他儿子……”
贾文彬:“自尽了。”
姜竹:“啊!”
曲学甫:“我怎么听说他和三皇子是同窗好友,他确实投降三皇子了?”
贾学彬:“确实是同窗,也是朋友,我也是北逃路上听那个县的书生们说起的,据说小赵先生开始没答应,后来三皇子就拿他妻儿和书院的学生们威胁,他一日不答应,就杀一个。”
沈青越实在没忍住:“他有病吧!”
贾学彬叹气:“三皇子还想让他当幕僚呢,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被三皇子亲封的县令,还是唯一一个,所以三皇子死后,他也自尽了。还要背一世的骂名……”
四人蹲在一起又是好一阵唏嘘。
赵舒云倒是跟着他爷爷一起逃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到他爷爷身边的。
但是这事吧,再好奇也不能去找赵先生和赵舒云问。
他们都不知道今年才六岁多的赵舒云清不清楚他爹是怎么死的,在衢国又是什么名声。
“太可怜了。”
“唉……”
姜竹问:“瀚海书院是因为这样才受了牵连?”
曲学甫:“嗯,据说被烧了。”
沈青越:“…………”
难怪当初他找赵先生来教书,他是那个反应。
沈青越有点儿后悔,他不会一不小心导致赵先生暴露了身份,再给他们祖孙俩招惹来什么麻烦,或者勾起什么伤心事吧?
室内,县令寒暄后问起赵郁川怎么会流落到这样的小山村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逃难过来,只知道坐的是能到大虞的船,并不知道会停到何处,跟着同行的难民一起到了宝峰县,还在韶家的荒山开过荒,垦过梯田,是姜竹看他们祖孙可怜,每日吃不饱饭,才把他带到姜家村的。
县令也是唏嘘,委婉邀请赵郁川到县城居住,或是他想去哪儿,可以派人护送他们过去。
从前也有大虞的读书人隐瞒身份到瀚海书院求学,瀚海书院并不在乎求学者的身份,只要诚心问学,都愿意教,可谓桃李遍天下。
只要赵郁川愿意,那些大虞的学生定然是愿意收留他们。
官面上,四海书院也一直和瀚海书院有交流,知道赵郁川的遭遇,四海书院也不会坐视不管,甚至只要他愿意,大虞各大书院乃至官学,都会愿意接纳他的。
赵郁川却摇摇头,“青竹书院就很好。”
县令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青竹书院是哪个书院,“您真要蜗居在此?”
赵郁川笑道:“青竹书院就很好,贵县与故国隔江而望,气候相似,老朽也更习惯。”
县令又劝了劝,见他态度坚定,倒是也没什么不乐意。
青竹书院就青竹书院吧。
四海书院是好,但再好也不在他们宝峰县啊!
青竹书院再新再小,那也是他治下宝峰县的书院!
县令没再多说,还问起了一些学问上的困惑。
聊这个赵郁川倒是乐意,比谈其他的显得更亲近一些。
“学生受教了。”
“一家之言,大人虽在樊笼,还能醉心学问,难能可贵。”
县令失笑,“不瞒先生,学生年轻时还想过若是仕途难行,就回家当个教书的乡翁。”
赵郁川也笑起来。
他明知这位县令又试探他是真是假的意思,不过交谈起来,这位县令的学识之广倒是叫他有些意外了。
赵郁川对他印象十分不错,又聊了几句后县令问起他在这里可有什么困难,赵郁川客气地婉拒了县令的好意,不着痕迹地夸赞了姜家村和青竹书院。
他们聊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两三刻左右的时间,和赵郁川聊完,县令出来又把姜竹叫了过去。
姜竹:“……?”
他完全不知道要和县令说什么,但县令明确叫的又是书院的山长。
姜竹听到叫山长,还懵了懵,曲学甫提醒他山长就是院长,他才迷茫地过去。
好在县令人挺温和,叫他过去也只是询问书院的情况。
这姜竹很熟,有什么说什么,问什么答什么,倒是实实在在言之有物。
问完基本情况,县令问他“可有什么困难?”
姜竹摇摇头,痛快道:“没有。”
县令好笑。
要是姜树,早就闻声知雅意,知道县令这是想要给他们发钱了,指定会顺着话说哭穷抱大腿好趁机多讨点儿好处。
县令只好提点他:“要建成你口中的书院可要花费不少银子。”
然而姜竹确实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困难。
银子也不是困难。
他很实在地告诉县令:“我们印了本蒙书,卖书赚的钱都会拿来建书院,短时间可能建不好,过几年肯定能盖完。”
按照《长腿鸟》的利润算,应该是足够建书院的。
“哦?”县令很感兴趣:“你们还印书了?”
姜竹:“嗯,已经在刻雕版了……”
说完,他心里有点儿打鼓,问道:“不能印吗?”
县令愈加觉得好笑,问他:“你读过书吗?”
姜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跟沈先生和赵先生学过一点儿,只能算识字,没有正经上过书院。”
县令:“那你怎么会想到建书院?”
这样一个刚成年不久,一看就出身农家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要花那么多钱盖书院呢?
要不是姜家村实在偏僻,他都要怀疑建书院是赵郁川的主意,姜竹只是他推在明面上的本地乡绅了。
为什么?
姜竹自己也没想过为什么。
似乎就是顺势而为?
他回想起来,好像还是当初村里人知道沈青越读过书,里正就想让他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
至于他自己,“我觉得识字还是很有用的。”
县令问:“只是识字吗?”
姜竹点头:“识字就挺不容易的。”
县令被他逗笑了,“若能教会你们一村人都读书识字,也算你功德无量,不过赵先生是大才,只让他教你们识字有些大材小用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姜树和沈青越远远隐隐能听到一点儿,他们俩下意识就开始想该怎么答比较好,不想那边姜竹毫不犹豫道:“没有。”
县令也楞了下:“没有?”
姜竹:“嗯,得问问赵先生和他商量,或者……”
他看看县令:“我该问谁?”
他初衷自始至终都是扫盲开蒙,教村里孩子们读书识字。
至于家旺他们那样有读书才能的,开蒙完以后去别的书院学不就好了。
现在突然知道赵先生很厉害,和四海书院一样厉害,他都有点儿迷茫了。
这会儿他也没可商量的人,只好问县令:“赵先生很厉害吗?瀚海书院和四海书院一样,那他不是比县城书院的先生更厉害?那是不是应该……”
他马上想到了还在县城书院求学的江修文。
闹了半天,更好的先生就在身边,那还去县城学什么呀?
舍近求远吗?
“是该让赵先生教考科举的书生吗?”
县令点头,“你想怎么办?”
姜竹:“我……我还是得问问赵先生。”
县令笑了,“你叫姜竹是吧?”
姜竹点头。
县令:“我听赵先生说,是你把他从开荒的难民中救出来的?”
姜竹点头,“也谈不上救,赵先生不太会干活儿,舒云年纪又小,而且我们村确实缺个教书先生……”
倒是老实,县令有点儿可惜姜竹这个山长竟然没读过书,但赵郁川几次三番提到他,颇有好感,他这才耐着性子来考问,聊下来他倒是慢慢有些欣赏姜竹了。
虽然没读过书,性格也直了些,但人还算通透聪明。
“村里缺个教书先生,你便找了赵先生,如今县内的读书人同样需要先生,你能不能替他们劝劝赵先生呢?你放心,借走你一个先生,我会补一个开蒙先生给你。”
姜竹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用,我会劝赵先生的。”
毕竟江修文也需要先生啊!
要是赵先生能教修文,将来教家旺丶姜松他们,他们都不用辛辛苦苦往外跑了。
县令满意了,笑道:“若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县衙,建书院的钱资若是紧张……”
姜竹:“我们书印出来就有钱了。”
他两次三番地提书,县令也好奇了:“你们印的是什么样的书?可有样稿?”
姜竹:“……有,不过在家里。”
原本都想走了的县令,倒是有兴趣要看看了。
等姜竹拿过来他一瞧,乐了,这画的不是长腿鸟吗?“这是谁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