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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全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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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全鱼宴
    第二次提鱼篓收货的鱼比第一次还多。
    这次又捉住一条黄鳝, 沈青越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掉出去那条。
    他挽挽袖子上手捉,滑腻的手感有点儿恶心, 但又怕黄鳝再跑了,适应一会儿,成功把它扔进装鱼的笼子,今天的野餐活动圆满了。
    沈青越洗洗手,看姜竹挑鱼。
    除了根本长不大的白条,其他品种小于一斤的都不要。
    “还捞吗?”
    姜竹摇头。
    夏天肉不及时吃容易坏, 这么多鱼他们已经吃不完了,回去给大伯家丶四伯家分一分,剩下的还得晒成鱼干来保存。
    姜竹用草绳将鱼一条一条串起来,装进笼子和鱼篓, 放到酱酱背上。
    沈青越把毯子丶防潮垫和他的画具收好装回背包,戴上草帽, 打道回府。
    “哎, 等等。”
    “?”
    “你站湖边, 我帮你拍张照。”
    姜竹牵着酱酱, 迷茫地看他。
    “站那儿。”沈青越指着湖边一处。
    姜竹松开酱酱, 按他说的站到湖边。
    “别动。”沈青越缓缓半蹲, 调整构图。
    蓝天, 白云, 绿山, 闪光的湖, 中间一个酷酷的小帅哥。
    沈青越一连拍了几张, 把酱酱牵过来让姜竹牵着,他站到姜竹旁边,举高手机, 点自拍,咔嚓,记录下姜竹盯着手机屏震惊的表情。
    完美的端午野餐。
    他们三个一起被锁进去。
    沈青越把照片发进家庭群,无视聊天记录里那一串儿发送失败的红点。
    “走吧,回家!”
    “嗯。”
    带回去的鱼被做了炖鱼丶鱼丸和烤鱼。
    夏收辛苦,即将开始前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提前做点儿油水足的养养力气。
    姜竹拎了大小二十多条鱼,一下让肉量变充足。
    本来是各自在家过节的,姜四山一家又都凑到姜大山家里来吃鱼了。
    姜正丶姜胜和姜齐边聊庄稼,边洗鱼丶杀鱼丶剁鱼肉,再把用不完的鱼切开抹盐挂起来晒成鱼干。
    厨房里刘秀霞带着儿媳妇再把鱼肉打碎团鱼丸子。
    吕香梅在另一口锅炖鱼。
    炖鱼的锅里下着豆腐丶豆皮丶山药丶菜,还滚着酸味儿重的腌萝卜和咸菜,吕香梅还往锅边贴了一圈儿杂面饼子。
    既像铁锅炖鱼,又有点儿像酸菜鱼,一锅乱炖,闻起来很香。
    姜大山丶姜四山两兄弟领着孙辈的小孩儿烤鱼。
    选着个头稍小,刺比较少的鱼,串上大竹签,就用冬天屋里生火取暖的火盆儿烤。
    烤串似的。
    鱼划了花刀,就撒点盐和一点儿他们本地的一种野草香料,烤出来味道还挺香的。
    院子里飘着好几种鱼的香味儿,沈青越和姜竹什么都不用干,混在小孩儿堆里,等着吃就行了。
    晚饭前姜树和姜家俊回来了。
    过节的钱好赚,姜树这几天每天在村子里收菜去镇上卖,还卖了好几天不用本钱的笋壳丶竹叶,他到山上弄这些姜竹不收他钱,趁着家家户户要包粽子,多少能赚点儿。
    他还从镇上往村里帮人捎糯米,货郎似的弄了些彩色绳子在村里卖,给钱丶拿鸡蛋和菜来换都行,他进货不多,都卖完了,再把换来的东西倒卖出去,一个端午赚了不少,中午拉上姜家俊去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们喝酒吃饭吹牛聊天。
    一回来就赶上全鱼宴。
    今天鱼多,鱼丸子做得也多。
    别的当菜,丸子汤当饭,所有人都能敞开了吃喝。
    两家都端来点儿自家准备的过节的菜,再加上粽子,晚餐是这么多年来最隆重的端午饭。
    不知是因为野生的原因,还是因为生态好,他们这儿的鱼都没有腥味儿,沈青越一口气干掉三碗鱼汤,炖鱼有点儿咸,他只吃了几块儿,但炖鱼锅里的豆腐和青菜很好吃,沈青越一不小心给自己吃咸了,连续喝汤,肚子都吃鼓了。
    饭后家里的老老少少们坐了一院子,优哉游哉地扇扇子纳凉。
    姜胜满心惦记着他的庄稼:“就这一两天麦子就该收啦。”
    姜齐道:“早收早好,省得下雨了闹心。”
    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怕麦子还不够干,忍不住请教姜大山:“大伯,明天丶后天能收吗?”
    下面的村子前两天就有开始收的,不过他们这儿离山近,长得比县南边慢一点点,问过大伯才能放心。
    至于他爹,算了,种地还不如他们哥俩呢。
    姜大山喝了口茶:“再等等。”
    看天还下不了雨,再等上两天三天的,等麦子更干一点儿,就能抢收了。
    姜齐点头,反正他们谁也没多少地,大伯家收他们就跟着收。
    抢收是大事。
    沈青越的扫盲班又又又放了假,连酱酱都被借去拉粮食了。
    开始收麦子这天,姜竹一大早牵着酱酱下山。
    沈青越对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受不了尘土的身体很有自知之明,决定安静在山上画画。
    这两天连他的小徒弟石生都不会上山画画,得在家帮姐姐做饭送饭。
    沈青越有帮忙的心,然而没帮忙的力,他不会做饭。
    捡麦穗都怕在地里突然病了。
    还是给刘三画画吧。
    白薅了不少纸,也收了不少钱,沈青越决定画好点儿。
    这回他没只用白描,还用上了写意的画法。
    说来他最早画画学的就是写意。
    五岁的时候,外公外婆要去国外帮舅舅带孩子,他爸妈管了他一阵子快崩溃了,正好他爷爷处于他奶奶去世后的空虚中,加上退休了又没不良爱好打发时间,把他领回了家里。
    他爷爷觉得他被养得太娇气。
    想将自己一身美好品质和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这大孙子,奈何他这孙子既没遗传到他们家聪明的脑子,也没遗传到他们老沈家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品质。
    不像他,狂风暴雨也要去学校给学生上课,为了给拔尖的学生拓展难题,晚上备课到深夜,为了不让差点儿的学生掉队,假期能上人家里给学生补习。
    也不像他儿子,自立自强,从小什么都不用操心,小学起就自己做饭吃饭,不用大人催不用大人管,挑灯夜读勤奋读书,从初中开始念了一路重点,名牌毕业,是他们家所有亲戚中学历最高赚钱最多最有出息的一个。
    他这大孙子不行。
    每天的梦想就是吃点儿糖果零食,看会儿动画片,再和其他小孩一起去瞎跑瞎玩儿。
    那是一点儿不爱学,一点儿坐不住,脑子还不聪明。
    教吧,简直无从下手。
    他还身娇体弱又爱哭,得个重感冒都可能会丢了小命,说两句就哭,闹得邻居以为他在家里搞家暴,根本不能采用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有效匡正方法。
    老爷子那叫一个憋屈。
    他教了一辈子重点高中,教出来进了名牌大学的学生不计其数,最终竟然在亲孙子身上栽了跟头,都退休了,哐当,遭遇滑铁卢。
    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一边骂儿子,一边用写字扳正孙子那过于娇软的性子,反覆跟他说,要有耐心,要有毅力,要乐观,不许哭。
    从沈青越住进家里,就给他讲梅花香自苦寒来。
    然而,沈青越在那个年纪根本不想知道什么是耐心什么是毅力。
    他不知道梅花长什么模样,香不香苦不苦,只知道反正他过得很苦。
    外公外婆不要他了。
    爸爸妈妈也不要他。
    他还天天被自我要求很高还很自律的老头骂,一肚子委屈不让他哭。
    他睡不了懒觉,吃不到零食,看不了动画,没人陪他玩。
    连听个故事都是励志片。
    辛辛苦苦写一张大字,他爷爷横挑鼻子竖挑眼,能从横训到捺,把所有比画批一遍。
    他爷爷实在不理解都教那么多遍了,演示写得比他练习都多,他怎么就写不好。
    他也不明白,他已经按照他爷爷教的写了,每一笔都认认真真写了,写得胳膊都酸了,为什么还要挨骂。
    反正他们都不喜欢他。
    别人说隔代亲,爷爷爱孙子,他一点儿不信,他觉得他爷爷和他有仇。
    他爷爷只会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说他的,他是一句也不爱听。
    让他往东,他偏要向西,骂他轻了,他就吵回去,骂他重了,他就哭。
    不过他爷爷从不溺爱他,不能打,又不是不能罚,不听话闹脾气就面壁。
    什么时候改正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他站在墙边哭得一抽一抽的,抠他爷爷家墙皮。
    年轻的小保姆看他可怜,偷偷给他塞点儿饼干蛋糕,还惨遭他爷爷一顿骂,说他就是被他们给养坏了脾气。
    小保姆气跑了。
    她才来了不到两个月,这锅怎么甩也不该扣她脑门上啊!
    后来的保姆也这么想。
    再之后,他爷爷决定不要什么保姆了,他自己来。
    然后就再也没人给他做小蛋糕了。
    沈青越每天得练字丶学习丶背诗丶做数学题。搞得他很烦,六七岁就开始叛逆,和老爷子针锋相对了好几年,终于,他小学三年级时候,很厌世地糊涂乱画了一张书法,还不知怎么瞎猫碰上死耗子,拿了区里书法比赛第一名。
    草书。
    估计评委很惊讶小学生竟然能写草书,还挺有气势。
    他把奖状塞给他爷爷,成功从他爷爷的私人书法班毕业,之后再也没正经写过书法。
    他爷爷也终于悟了,一辈子也别想让他规规矩矩写好楷书。
    也不知道他之所以不愿意继续练书法了是不是因为他爷爷对他太严厉,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一度很厌烦写字。
    随后他的人生志向就是摆烂当一块儿和他爷爷他爸爸不一样的朽木,加上他妹妹开始表现出优异的基因素质,眼看又升起了后继有人的希望,他爸终于赞同他妈的快乐教育,认同了他妈的“只要他活着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养病孩子观点,对他放养了。
    正好,他爷爷年纪大了开始精力不济,他也大了点儿了,能“听懂人话”了,被转交到了保姆阿姨的手里。
    阿姨为了让他乖一点儿,高兴一点儿,尤其是换季容易过敏的时候让他待在家里也有事可干,给他买了一堆绘本丶漫画,还给他看动画玩游戏玩各种玩具,凡是他的年龄段小孩们喜欢的,只要不太沈迷,她都给他看给他玩。
    还给他做西式的丶中式的各种点心零食,外面买的不健康,可能过敏,那自己做就好了。
    反正她的工作就是这个。
    阿姨说,他家长把他教得很好,他是她带过最听话的几个小孩之一。
    哪次想起来,沈青越都觉得这话特别神奇。
    小时候他想,我就是很好,我是好孩子。
    中学时候,开始对这些评价嗤之以鼻。
    更大的时候,他慢慢又认同阿姨说的话了。
    他家长可能没把他教得很好,但至少没把他教坏。
    也是因为看漫画丶看动画丶玩游戏,他重新开始捡起绘画。
    他画画启蒙也是他爷爷。
    算作书法和学习间隙给他的奖励。
    他爷爷教他画小鸡。
    一落笔,圆溜溜毛茸茸。
    还给小鸡旁边画芭蕉丶画兰花丶画各种水果丶花草。
    也教过他画小猫丶小狗丶老虎丶鱼虾丶小鸟。
    但都是些他不能碰又好奇的东西。
    后来为了防止他总想去摸摸活的猫猫狗狗,想尝尝会过敏的虾,他爷爷就改教他画山水了。
    不到十岁,他能理解个屁的山水。
    一笔都不想画。
    到后来学美术时候,也赌气似的不愿意碰毛笔。
    先学漫画,有点儿兴趣了,才系统学素描丶速写丶水粉,凭爱好画水彩和插画。
    从头算,他爷爷是他的艺术启蒙老师,虽然后来他违背了他爷爷教授的方向。
    然后拐着拐着,他大学选修了国画,到现在,他都要靠字画为生了。
    人生真他妈奇妙。
    再一看他摆放笔墨纸砚的习惯,和他爷爷一模一样。
    “……”沈青越提着笔,笑骂了句“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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