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不浪漫……”
海瑞微微点头,随即笑道,“官员却可以浪漫嘛。”
李青哑然失笑。
“看先生这意思……是打算在此长住了?”
“会逗留一些时日。”李青颔首。
“多久?”
“这得看你了。”
海瑞怔了怔,有所了悟的问,“先生是为了学塾建设?”
“聪明!”李青惋惜道,“你有能力,也有智慧,如若肯适当的改变一下自己,前途注定不凡。”
海瑞笑言:“那样的海瑞,就不是海瑞了,海瑞若真那般,先生也不会心生惋惜了。”
李青想了想,没有否认,转而问:
“你觉得我能留多久?”
海瑞沉吟了下,道:“难得重逢,从情感上来说,海瑞想先生多留一段时日,不过先生是个大忙人,我食君之禄,自不会感情用事……慢则十日,快则五日。”
“呦,这么自信?”
海瑞淡然一笑,道:“先生以为我执拗,可执拗也不等于迂腐,我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
李青微笑颔首:“那我拭目以待!”
…
又换了个地方看打夯,李青依旧觉得有意思,还去买了半斤瓜子儿,海瑞监工,李青看戏……
中午,李青蹭了海瑞一顿饭,继续看打夯,海瑞则是去了另一处工地……
申时末,
李青去买了好多熟食,大包小包地回了师弟们的暂住之地。
这会儿师弟们都睡醒了,正在做功课,见李青提着这么多丰盛菜食,个个喜出望外,食欲大振。
接着,便是风卷残云……
瞧着他们吃的那么香,李青也很开心,开心之余,又有些心疼。
“又不是没钱,你们干嘛这般委屈自己呢,想吃什么吃就是了,犯不上这般节俭,大师兄颇有家资……”
李青在一旁念叨。
道二十一百忙之余,抽空回道,“师弟没亏待自己,逢初一、十五,也是会改善的,如此只是为了留余。”
“留余?”
“嗯,如若顿顿丰盛,再吃丰盛菜肴,就没这般美味了。”道二十一道,“幸福是对比出来的,之所以期待改善生活,不就是比平常更好嘛,不如此,哪能吃出幸福感?”
李青愕然良久,好笑道:“好像是这个理儿。”
“大师兄你也吃啊,香的嘞。”
“我吃过了,你们慢慢吃,等天黑透了,咱们一起。”
“嗯嗯。”
众小师弟一边点头,一边大快朵颐,吃相,神态,跟没吃过好东西的幼稚孩童似的,可实际上,却是许多都有了白发。
赤子之心,不外如是!
夜里。
李青与一群小师弟去了工地。
好消息,有人看守,防止有人盗窃。
坏消息,看守的是官府衙役。
远远瞧着他们监守自盗,饶是李青见惯了险恶,也不禁感到愤怒。
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见随他而来的师弟并不意外,似乎早就司空见惯了,问道:“这种现象很普遍?”
道二十一轻轻点头,道:“都是官府的人,我们也不好与之直接冲突,一般都是他们偷走,我们再偷回来,正常来说,往复几次之后,这些人就会老实。”
李青有些好奇,“为何啊?”
“人嘛,或多或少都信鬼神,这般蹊跷的事,难免都会往鬼神方面想。”道二十一轻笑道,“几次之后,他们就不敢再偷了。”
“倒是忽略了这个因素……”李青有些想笑,可又觉悲哀,问道,“所以,你们都是在忙着‘物归原主’?”
“这个最费力气,也最耗精力,但我们也不全是忙这个。”道二十一轻声解释道,“现在抵制学塾建设的人,没那么野蛮了,改成弃武从文了,我们也只好变招。”
李青知道所谓的弃武从文是指舆论造势,好奇问:“现在用的什么招?”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道二十一嘿嘿笑道:“大师兄忘了,咱们可是道士啊,道士擅长什么?自然是算命!”
道三十二接言道:“不管学塾在哪儿建,咱们师兄弟掐指一算,都是文气充沛之地,孕育进士及第之所……百姓大多还是信这些的,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抵消某些人营造的负面影响。”
李青忍不住大乐,连连道:“好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错不错,这法子甚妙……嗯…比我强。”
“也是干着学着,见招拆招……算不上高明。”小师弟干笑道,“哪里及得上大师兄啊。”
“哎?只要好用,便是高明。”李青笑吟吟道,“许多时候,大师兄也是纸上谈兵,具体细化的事务极少参与其中,不如你们的地方多了去了。”
夜间寂静,李青说话声有些大,惊动了做贼心虚的衙役。
“什么人?出来!”
小师弟忙止住话头,又往夜色中缩了缩,身处光明望向黑暗的衙役,就更难发现了。
另一衙役茫然四顾一阵儿,说道:“你听错了吧?这个点哪有人乱跑,别自己吓自己。”
这一说,喊话的衙役也不自信了,悻悻挠挠头,继续往拉车上搬土坯,一边道:“今儿劳老哥辛苦,多搬一些土坯,我好拉个院墙。”
另一衙役笑骂道:“我就盖一个茅房,你直接拉院墙……当心偷太多,给人整急眼了。”
“嗨~我也没说一次偷够啊,今儿偷一点,明偷一点……慢慢不就够了嘛。”衙役嘿嘿笑道,“事后兄弟请你喝……”
“扑通!”
衙役突然瘫软在地,眼睛瞪大如铜铃,惊恐地望向夜空,浑身直哆嗦,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咋啦?”
衙役说不出话,只勉强抬起手,颤巍巍地指向夜空。
另一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扑通!”
难兄难弟当场吓尿,裤子湿了大片,都开始翻白眼儿了。
随着凌空而立的李青越飘越近,二人直接抱在了一起,不停打着摆子。
“再偷,本判官可要收你们了!”
寂静的夜,飘荡的人,层叠交错的冰冷嗓音……大大放大了人心中的恐惧,二人嘴唇颤抖,面色乌青,竟是连求饶之语都说不出。
白眼儿翻了又翻,最终没扛住,昏厥当场。
“没贼胆儿,还敢偷东西……”
李青飘然落地,走上前在各自鼻尖探了探,又仔细瞧了瞧二人神色,只是吓昏了,并非吓破了苦胆。
这行为固然可恶,却也罪不至死,震慑效果达到也就成了。
李青转过身,道:“走,下一站!”
……
监守自盗还真是……普遍。
另一处学塾建造地,完美复刻刚才一幕,只是稍微收敛一些,不是拉院墙,只是垒个鸡圈……
其实也没什么可偷的,吃饭的家伙事儿,值钱的大件儿,泥瓦匠都是早上带来,晚上带走,才不会放在工地上。
至于一些个不值钱的大件,比如打夯的石碾子,价值极低,且偷起来也费劲儿。
也就是土坯砖,既好偷,也好用,且不过分的话,即便工匠们察觉,也不好说出来。
不是太值钱,犯不上得罪官府衙役,对百姓来说,这些个衙役也是官老爷,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这种行为大恶不赦算不上,可却很让人生气,哪怕李青见惯了恶心事儿,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权力场上蝇营狗苟,地方上也没好哪儿去,只是大小不一样,没有本质区别。
直到吓得两个衙役弹蹬腿儿,李青才稍稍出了气。
又转去一处,亦然。
李青一个也不放过,照吓不误……
相信明日地府判官的事就能在衙役中传开。
没到子时,在李青高效输出下,武当众道士就下了班儿,并且,接下来这几处地方也用不着上班了。
李青的这一吓,威慑太足了。
试问,谁会为了一些个土坯下地狱?
回到庙中,师弟惊奇又振奋,心中之震撼久久难消。
知道大师兄厉害,可也没想到大师兄会飞……
李青笑问:“吓人这一招你们不妨也试一试,大多数人都敬畏鬼神!”
众师弟苦笑道:“我们可用不出大师兄的效果,之前就用过,后来被发现了……搞得挺狼狈的。”
“呃……好吧。”
李青干笑道,“明儿个再吓一吓七十里外的监守衙役,过不几日,整个南平的学塾建造就太平了。”
众师弟欣然点头,还是大师兄的效率高……
谈笑一阵儿,师弟们各自睡下,尽管生物钟没调回来,可也就一刻钟功夫,师弟们便都睡着了,李青这个羡慕啊……
昨夜没咋睡的他,今夜依旧难以入眠。
辗转反侧,竟是失眠了。
脑海中满是‘今儿偷一点,明儿偷一点儿’,越想越火大。
火大之余,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人性如此,他能奈何?
大官大贪,小官小贪,连吏都如此……时下大明官吏数十万,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末了,也只能感慨:要是海瑞这样的人多一些,再多一些,就好了……
清晨,天刚微微亮,师弟们还在熟睡之际,一夜无眠的李青便出了门,准备再见一见海瑞。
李青越发觉得海瑞这样的人难得,认为还是帮扶一下才好,至少传授他一些安身立命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