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观山海10
    天地初开, 混沌始成，是为洪荒。
    洪荒之世，人与禽无甚区别。一切都处在混沌与蒙昧之中。
    当世之时, 神仙妖魔大行其道。
    各方势力都有降生之地，但因凡间地域广阔，生机盎然，四时不同, 几方都更喜欢留在凡间。然而, 因出身不同，他们之间谁也不服谁，你争我夺，势同水火，绝不甘休。
    而人族，这个尚处于蒙昧之中的弱小族类, 也开启了他们在夹缝之中求生的漫长而艰难的发展之路。
    洪水丶旱灾丶瘟疫……神丶仙丶妖丶魔发动的每一次战争, 都给人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人族如同星星之火, 燃起丶熄灭丶再次燃起……几经磨难, 却又真正做到了生生不息。
    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人族靠着一腔对弱小如同蝼蚁般的命运的不屈，在这片大地上扎下了深深的根基。更有其中的佼佼者, 一生永不言弃, 历经一代又一代，逆行天道，生生开辟出了成仙一途, 使得人族终于在这片大地之上拥有了话语权。
    神丶仙丶妖丶魔四方终于正视了这个蝼蚁般的存在, 也惊叹于这个种族的繁衍能力。毕竟，因为自出生起便拥有的得天独厚的能力, 他们这些族类数目并不占优势，并且甚少有新生力量降生。
    人族的兴起让他们生出了危机。可人族的兴起早已成为必然，星星之火，必将燎原。
    沧海桑田几经轮转，各方最终以其天赋各自占据一方空间。神与仙，受命于天，占据天界，魔族独占魔界，而因妖族诞生之地被毁，妖与人共存凡世。
    自此，人族大兴。
    时光飞速轮转，就在一切向前发展的路上，人类对于未知力量的崇拜，却让他们渐渐失去了祖辈用生命换来的话语权。
    人族开始崇尚非凡，祈求非凡庇佑，而神仙妖魔也在人类的崇尚之中感悟到了一种新的力量。
    强者稳坐高台，弱者卑微匍匐。
    在神灵眼中，弱小t如蝼蚁的人族是可以随时抛弃的存在。
    所以，当神魔之战爆发，人间被划为战场，人族被理所当然地视为牺牲品。
    没有人会在意渺小的蝼蚁的死活。
    “后来呢？”孟婵问道。
    青微微合上双眼，眼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似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焰丶玄丶金与九尾狐同样双眸放空，神情覆杂。
    后来，大地满目疮痍，山河恸哭，人间如同炼狱，哀嚎遍野！
    妖族大能倾尽全族之力，开辟山海异界，保得血脉延续。
    而人族，拥有逆天之力的终究是少数，面对如此倾天浩劫，无数人只能含恨淹没于洪水之中，吞噬于烈焰炙烤，一切文明毁于一旦。
    焰说：“当时我们四人是人族东丶南丶西丶北四方的首领，因为我们所掌握的力量最强。可当人族正一步步走向灭亡，我们却无能为力。那时候的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救人，不眠不休，身边却依旧有人死去，我们恨透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即使过去千年，他眼中的痛苦与恨意依旧让人心惊。
    玄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他们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样的。
    玄说：“后来，我们某一日突然感悟到了一线生机，或许这便是注定了我们人族绝不会灭绝。”
    孟婵和赵景煊对视一眼，他们有种预感，也许给他们那一线生机的，是天道。
    只是，介入任何生死轮回，都是有代价的。
    “你们……付出了什么？”
    玄给他们的答案只有两个字，却如一记重锤击打在众人的心上：“献祭。”
    用尽一切手段增强自己的实力，而后散尽一身力量，化作擎天之柱，成为人族在神魔炮火下的最后一道屏障。
    只可惜他们的力量还不足够强大，但人族之火永不熄灭。
    永远有人前赴后继补足那擎天之力，阻止灾难降临人间。
    不知过了多少年，当洪水渐渐退去，当干旱再未来临，当贫瘠已久的土地终于再次长出了嫩绿的芽儿，人族又再一次出现在了辽阔的大地上。
    即使文明断层，即使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言语。
    怎会如此？
    当发出这个感叹的时候，孟婵和赵景煊心中却又有了答案：本该如此！
    因为人类就该这样，生生不息，才能留下不朽的文明，才能于万万年后，屹立于世界之巅。
    消化了内心的激荡，孟婵和赵景煊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为什么您四位会在这？”
    “因为我们的族长。”沈默许久的九尾狐突然开口。
    它摆了摆尾巴，继续说道：“我们妖族原本同你们人族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但其实关系并不好，毕竟两族之间要争抢地盘。”
    它说的毫不客气，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显然也是想起了那时候妖族那遭人烦的样子。
    九尾狐冲他龇了龇牙，“要不是诞生之地被毁，我们老祖才不稀罕你们的地方呢！”
    毕竟人间虽然地大物博，可惜他们修炼所需要的力量却并不能和他们的族地相比。
    也是因为如此，其他三族才会甘心回到自己的诞生地建立地盘，把人间留给了人和妖。
    玄拉了拉焰的胳膊，示意他正事要紧，焰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九尾狐见此，便继续说道：“我听族中长辈说起过，当年族地被神魔之间的一次乱战给毁了，但族地的灵脉被救了回来，只可惜破损严重，在人间时，族中大能一直在尝试修覆灵脉，只是收效甚微。直到三界乱战到来，族中大能在族中流传的上古记录中寻得一线生机，以献祭自身的方式修覆灵脉并创立山海异界，让我们妖族得以留存。”
    说起这个，九尾狐的声音中少了日常说话时的那份散漫，那张狐狸脸上满是严肃与郑重。
    神魔大战，人间生灵涂炭，他们妖族同样损失惨重。
    “昔日，人族大能化身擎天柱守护凡间，我们妖族亦有所感应。族中大能为护族群延续纷纷陨落，唯有族长靠着仅存的几分妖力维护着山海异界的屏障，并在那时感悟到人族与妖族千年之后将再次遭遇灭世浩劫的信息。”
    九尾狐是在神魔大战之后出生的，他们妖族之间靠的是传承，作为妖族这一代的新任族长，继承了千年前族长临终之时留下的传承记忆，九尾狐对于那场浩劫亦能感同身受，而那个关于千年之后的预言亦让它难安。
    族长选择救下青四人，正是因为他感悟到那一线生机在人族的身上。
    青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我们错了。”
    玄拉住了青，微微摇头安抚他，对孟婵二人说道：“当年我们的灵魂被妖族族长救下，可惜因为我们的力量消耗尽了，四人都陷入了长眠，等到再次恢覆意识，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天道留下的一线生机在人族身上，可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推演不出最后应验在哪，直到无畏出现。”
    无畏——
    这是一个特殊的少年。
    龙族降生于神族，却拥有着妖族的相貌，并且实力最微，这就注定了这个族群在神族的地位。
    他们中的佼佼者，也只配沦为神族的坐骑。
    无畏是龙族当时那一代的佼佼者，却因不忍人间干旱，私自降雨，最后被打下凡间。
    其实自创世以来，人族遇到的其他几族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将人类视作蝼蚁，不然他们根本不会有机遇开启修炼一道，只是这些人只在少数。并且越是到了后面，能够为人类道几句不公的越少。
    昔日有龙族先辈身化群山，降下甘霖，后又有神龙少年私自降雨解人间危机，龙族好像注定了与人类息息相关。
    “因为无畏本就是龙族的转世，身负神力，修炼起来比起普通人类要快许多，所以我们倾尽全力培养他，希望他能同我们一样，悟出那一线生机……”
    从最开始便沈默的金这时补上了玄未尽的话，声音清冷掷地有声：“或者是——成神！”
    倾尽人族之力，撼动天地规则，造出护佑一方之神灵，守护凡间。
    这个人选，在当时除了无畏，别无他选。
    但最后，他们失败了。
    他们至今都还记得，伫立于天穹之上的那些身影，记得他们眼中那轻蔑的眼神——
    “一群蝼蚁竟然也敢妄想成神。”
    他们是神，是魔，是仙，是妖，他们天生拥有天道的宠爱，呼风唤雨，排山倒海，无所不能，甚至是掌握人间万千生灵的生杀予夺！
    可凭什么！
    人间万千生灵就该任其宰割吗？
    他们不服！
    但……
    孟婵看向他们，问道：“你们失败了？人族灭亡了？那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青几人将目光投向了九尾狐，九尾狐起身踱步走到光幕前，看着上面的情景，几息后才道：“因为山海异界。”
    “千年之后的灭世之战其实并未影响到山海异界的安危，毕竟我们属于另一方空间，可随着凡间的消亡，山海异界也开始崩塌，最后我们才找到了答案：其实是因为有了凡间，才有了山海异界，当凡间消亡，山海异界也会消失。”
    山海异界说是另一方世界，可究其本源，却依旧是人间。是人间之山海，是人间之万物，只是倒影幻化存于另一方空间。
    妖族族地灵脉其实是一把开启山海异界通道的钥匙。
    所以，他们的老族长在陨落时才会算出妖族一线生机在人族身上。只是可惜他们悟到的太晚了，在人族的战斗里，妖族最后选择了明哲保身。而这个决定也让他们迎来了灭族之祸。
    而当山海异界彻底崩塌之时，一切竟都回到了灭世之前。
    时光回溯，山河倒转。
    “那我们呢？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经历了上个世界，孟婵他们不信这四位大能看不出他们的真实来历。
    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在这无尽世界中不断重生？
    青说：“你们是女娲石带来的人。
    “山海异界崩塌之时，那颗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女娲石出现了。说是人间因时空倒转恢覆，其实不尽然，是女娲石以山海界为基，将人间再次覆原。而留给妖族的山海界，只馀神秘莫测的大荒界。比起平凡的人间，大荒界更像是天生为妖族而生的族地。
    “而女娲石也因此出现了裂痕，并消失在此方世界，直到你们来到这里。”
    孟婵他们看向那对戒指：“所以，它们就是女娲石？”
    青点头，并且还道：“其实当年女娲石t为救活这个世界，消耗了巨大的能量，是你们将它唤醒，并拥有了破开虚空的力量。”
    孟婵和赵景煊对视一眼，他们不懂，为什么女娲石会选中他们。
    许是他们眼中的疑惑太深太明显，青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覆又有些意味深长，他道：“你们真的不记得了吗？是你们主动来到这个世界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女娲石对戒应声而起，回到了孟婵与赵景煊的手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孟婵二人便发现，他们已然换了一片天地。
    此处一片烟雾袅袅，山峰耸峙，峰顶藏于云海，偶有白鹤清唳一声直冲云霄，如同人间仙境。
    他们二人此时正站在山脚下，一条河流蜿蜒而过。
    天空之上突然传来两道爽朗的笑声，孟婵与赵景煊应声望去，发现竟是有人在此御剑飞行。
    不等二人交流，山道上，一个扛着扁担，挂着两个木桶的绿衣女子缓步而来。
    待看清女子的长相，孟婵不由得惊的瞪大眼睛，那个人竟然和自己十五六岁时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本想躲起来，可那女子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径直走过，停在河道上游，弯腰打了满满两桶水，随后运气提起扁担，原路返回，木桶中的水明明满的快要溢出来了，却始终不见流出一滴丶
    下意识地，孟婵迈步跟了上去。
    赵景煊则是跟着她。
    他们就这样，跟着这个女子跑到了这座山峰的峰顶。峰顶有座院子，他们从后院进去，那里摆着十口大缸，女子将水倒进缸里，转身又提起扁担下山。
    缸的容量大的出奇，两桶水下去感觉才没了个底儿。
    女子显然才是第一趟，照这样下去，她得打水打到天黑。
    孟婵也不知道之间怎么想的，就这么跟着她爬了一次又一次山。
    而赵景煊则是在第三趟时若有所感地停在了山脚的山道。
    孟婵见他停了，刚想问些什么，下一瞬，一个清俊的身影便踱步而来，唤住了准备重新上山的女子。
    “孟师妹。”
    女子回头望去，放下扁担道：“大师兄，你晨训回来了？”
    被唤作大师兄的男子与赵景煊长相相似。
    见此，孟婵和赵景煊恍惚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曾经的某一世。
    只是简简单单地打了声招呼，女子又扛起扁担上山，直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男子才凭空变出一柄飞剑，在空地上舞了起来，招式之灵气涌动，气势非凡。
    赵景煊看得入神，孟婵见此也留在了这里。
    不一会儿，一粉衣女子踏剑而来。
    “大师兄，我果然没猜错，你就在这里。”
    男子收了剑，问道：“找我何事？”
    似是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粉衣女子把头扭到一边偷摸撇了撇嘴，才回头说道：“我爹说，山下临溪镇的镇长求上山门，说镇里有妖物作乱，让你带队去看看。”
    说到这，她又低声抱怨道：“本来宗门晨训结束我爹就想跟你说的，结果你跑太快了，一转身就没影儿了，害得我还得亲自跑一趟。”
    男子闻言，收了手上的剑，连个眼神都没给旁边的人，可赵景煊却如同心有灵犀一般，知道面前的少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粉衣女子催着他赶紧走，大师兄却不紧不慢的，似是在等待什么，直到山道处出现了那个每日必有的清丽身影，粉衣女子这才恍然，又暗搓搓瞪了大师兄一眼，嘴巴咕哝了一句：“我就知道！”
    见大师兄上前，粉衣女子在原地磨磨蹭蹭，直到他们说完话，绿衣女子又要擡起扁担走了，她才疾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那个……孟婵……”
    “孟婵”疑惑地看向她，见她只别别扭扭地张合着嘴巴不出声，“孟婵”就想绕过她走，没成想又被一条伸出的胳膊拦住了。
    她下意识一闪身，粉衣女子一惊，瞬间跳离原地，而后又想到了什么，噌一下蹦到了桶边上，嘴里急道：“没洒吧？没洒吧？！”
    她可真不是故意的！
    孟师叔可别再罚人了！
    要是孟婵再因为自己受罚，她爹真的会拿棍子抽她的！
    远处又来了几个御剑的少年，原本清净的山脚瞬间热闹了起来。
    而原本沈静如幽兰，面上始终一片平静的“孟婵”，也因为这处的热闹，眼中漾起丝丝笑意。
    孟婵看着，不由得会心一笑。
    视线落到那两个桶上，她的脑海中突然涌现了一个记忆：
    记忆中一个小女孩每日清晨便早早起来，收拾好自己便拿上乾坤袋去宗门学堂上学，下午下学之后回到家中，先去主屋见父亲，做完今日的功课后再被父亲塞一本书，去到书房学习，直到父亲抽背的内容全部合格，才能回到卧室休息。
    日子年覆一年，直到宗门学堂的课上完，女孩也长大了一点，便被父亲带到了宗门的万器阁，万器阁里每日随机出现十种兵器，女孩必须准确无误地说出关于兵器的一切知识才允许出阁，阁中兵器也由最初的十件慢慢增至百件丶千件……
    再之后，十五六岁的少女每日醒来的任务便是挑水，后院的十口大缸她要来来回回跑上一天才能满，并且中途不能洒落一滴。洒一次便多加一口缸，缸不满，便不能休息。
    女孩起初还反抗过，后来挨了几次戒尺便乖了，性子也越来越静。
    自长大之后，每日的任务繁重，少女甚少出现在同门面前，与同门交流不多。
    可有一个人，从她幼时独自一人翻越山峰往来于学堂和家之间时，会因为自己是掌门首徒丶宗门大师兄，默默将她送至山下，看她进入山中结界才返回。
    会在她被万器阁的法器误伤后，独自一人躲在后山时找到她，为她上药。
    会在她每日打水的河边日夜不辍地修炼，直至月华裹身……
    孟婵转头，正好撞进赵景煊那双温柔的眼睛里。
    时空再次扭曲，这一次刚换了地点，看清环境后，二人心中便冒出一个答案——秘境。
    前方有个东西正在呼唤他们。
    顺着心中的指引，他们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