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直播19
    安琪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中透出的温和让亓煜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四个月前，在一次我坐公交车出门的时候，因为当时车上人很多, 我扶着扶手站在后门处，突然感觉自己被摸了一下，我一开始以为是谁不小心碰到的，犹豫着没有开口, 可后来, 突然有人狠狠捏了一下我的……”
    她狠狠地闭上了眼，紧蹙着眉头，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来。
    安琪没有说话，语言在这个时候其实最是苍白无力，她只能等亓煜自己缓过来。
    “我当时很生气，转过身就要骂, 可,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虽然说的是问句, 可亓煜没有让安琪来回答。
    “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她自嘲般笑了笑, 看着安琪说：“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她慢慢蜷起腿，抱住膝盖：“我当时转身时喊了声‘色狼’，声音不大不小, 周围人都能听见, 但等我看到那个小男孩的时候，我傻眼了。那个男孩的妈妈就在旁边，反应过来后劈头盖脸就开始对着我骂了起来。”
    亓煜闭了闭眼, 那些声音依旧清晰地在耳畔炸响：
    “你怎么说话的？不小心碰了你一下就说我儿子是色狼, 他才多大，他懂这些事情吗？你怎么这么恶毒, 非得坏了我儿子名声是吧？！”
    “你也不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化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染这么骚的头发，你自己不要脸干嘛连累我儿子的名声？！”
    当时的亓煜是怎么做的呢？
    她也是个火爆脾气，一开始还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可这个人骂的太难听了，她忍不住反驳：“碰一次是不小心，但他碰了我两次，第二次还捏我，你能说他不是故意的？”
    “谁看到了？！”男孩的妈妈声音高亢，唾沫星子乱飞：“我就问你谁看到了？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说我儿子，我还说你故意勾引我儿子呢？”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亓煜气极了，她偏头的时候看到了监控，立刻指着摄像头说：“你儿子小就有理了吗？那里就是证据。”
    可那男孩的妈妈根本就不听她的：“我凭什么要跟着你去看？你以为你是谁？就你这样的女人谁上去不能摸？指不定是勾了哪个男人，故意让人家占便宜，然后推到我儿子身上，想害我儿子，我呸！”
    此时车也正好到站，女人拉着她儿子攉开亓煜就下了车，等亓煜好不容易站稳，隔着缓t缓拉上的车门看向他们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男孩正擡头冲着她笑，还伸手做了个抓捏的手势。
    亓煜的心头猛的蹿上来一股怒火，可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却犹如一盆冰凉的冷水陡然泼到了她的身上。
    她受不了被人议论，在下一站就下了车，回家后也依旧在生气，可当时的她怎么也没料到后面的事情。
    就在当天夜里，她接到了朋友的电话，朋友说她被人拍了视频发到了网上，内容正是下午那件事。
    “这女的一看就不检点，还诬赖小孩子，这么小的男生能懂什么啊！”
    “就是说啊，还留那么难看的头发，看着就是以前那种小巷子里的发廊小妹。”
    “……”
    所有人都在骂她，甚至有人查到了她的信息，查到了她以前在社交平台发过的内容，断章取义，拿着她吐槽电视剧的言论说她就是个低俗不堪的人。
    她过往的一切都被扒出来任人评头论足，就好像让她裸着身子站在大街上受着众人指指点点。
    她不懂，自己只是指出了一个骚扰她的人，为什么最后受到谩骂的却是她。
    她一开始只是在躲，可当收到威胁短信之后，她发现躲着并没有什么用，她去报警，又费尽心思找到公交公司要到了监控，发到了网上，可那些人就像看不见一样，依旧在对着她恶言相向。
    她去超市会被人认出来，她去丢垃圾也会被人认出来……那些人就站在不远处侧对着她，拿手指着她的方向，嘴巴不停地在说这些什么。
    她剪了头发，戴上了口罩，抛弃了以往心爱的衣服，整日像套着一身麻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可她还是不敢出门，因为一有人看她，她就会浑身冒出冷汗，她也不敢再碰任何电子产品，因为消息提示音让她心惊胆颤。
    她躲了好久，每日里除了害怕，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她觉得好难受，心底有道声音在告诉她：
    只要离开这个世界，一切就都好了。
    这声音越来越清晰，出现的也越来越频繁。所以，亓煜想，它说的，应该是对的。
    本就略显沙哑的声音因为讲述的内容太多变得有些干涩，亓煜不在意地抿了抿起干皮的唇，她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身体很疲惫，但一闭上眼就会做噩梦，她已经撑到极限了，不想再撑下去了。
    【我知道这件事，当时就是随便看了一看，并没有多么关注，没想到这个女生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
    【我也知道，当时就觉得那些键盘侠很不可理喻，明明就是那个男孩的错，就因为他年龄小，所以都不在意这件事了？反而非要揪着女生的穿着打扮不放，简直不可理喻！】
    【我当时还说过要就事论事，结果被那些键盘侠给冲了，我骂不过他们，最后气的把最初的评论给删了。现在想想，我要是不删，会不会这个女生就能看到，其实还是有人支持她的。】
    【楼上几位别共情了，这个女生要是真的没问题，只是被人说说，怎么可能会想跳楼？】
    【就是，那个小孩才多大，她就这么说人家，我看她就是觉得过往干的好事都被人扒了出来，觉得没脸见人了。】
    【老娘拳头都硬了，哪里来的蛆在这恶心人，在你那有味道的‘老家’好好呆着不好吗？】
    【还小孩子？十岁还小吗？性别意识没有吗？幼儿园的小孩都知道不能随便亲别人，他那么大了故意猥亵，还算个小孩？！】
    直播间的观众吵的不可开交，最后又是冷冰冰的管理员上线，直接把那几个叫嚣着无耻言论的人给踢了出去。
    管理员：【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孟婵看了一眼直播间，当那些人被踢出去之后，剩下的观众都在鼓掌相庆。
    她想到了地府的十八层地狱。
    “知道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吗？”
    她突然出声，倒是让观众们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有人说知道，也有人并不清楚。
    孟婵说道：“这十八层地狱的第一层便是拔舌地狱，凡间流传的是佛教中的说法，口业重者死后将被打入拔舌地狱，被小鬼用钳子夹住舌头，生生拔下来。”
    话到最后，她一手比了个剪刀的手势，猛的一拽，观众们冷不丁地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捂住了嘴。
    却听孟婵接着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种下的业果，将来必定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去。凡间的每一笔账，到了地府都会被一一清算。所以，奉劝诸位，莫以恶小而为之。”
    说完，她也没管观众的反应，又将视线落在了亓煜和安琪身上。
    而被她吓到的观众也突然反应过来，这边还有两个想跳楼的女生。
    什么键盘侠，什么因果报应的还是先放一边吧，救人要紧！
    甚至还有人想让孟婵像上次一样能帮帮他们，不过孟婵并没有同意。
    一是因为两次的情况并不相同，她救不了一个一心想死的人。
    二是，其实现场的氛围并没有观众们以为的那么紧急。
    安琪，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她抑郁难过，心结难消，一股来自心底的冲动驱使她来到这里，她想试试，当她结束这段生命旅程，她的父母，那些曾经贬低她的人，会不会为了说过的话而后悔。
    可她其实明白，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别人的悔过，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她尊重每一个曾来到世间的生命，却要做一件最不尊重生命的事情，她始终下不了最终的决定。
    而当看到亓煜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我要帮她。
    可天知道，她其实自己都没把日子活明白。
    “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她看着浑身充满了负能量的亓煜问道。
    亓煜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她不在乎对方说还是不说，刚刚重新陷入那些她躲藏的回忆中，让她心中愈发憋闷难过。
    不是都说倾诉是一个很好的排解情绪的方法吗？为什么她还是那么难过？
    安琪刚想说话，手机却突然响了，她今天并不想接什么电话，可这是她师父打来的，而一般师父给她打电话，都是要她去工作。
    她最终还是划到了接听，对面师父略显严肃的声音通过手机传了出来，可安琪莫名觉察出了师父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安琪，刚刚送来了一个人，情况有点覆杂，需要你现在来加个班。”
    “必须今晚吗？”
    “对。”师父的声音很肯定：“家属也在单位等着，希望能快点做完。”
    安琪偏了下头，看向一旁蜷着身子的亓煜，问道：“老师，我想带个人一起去。”
    老师那边只是停顿了一下，立刻便同意了。
    挂断电话，安琪对亓煜说：“我的工作其实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边说着话，安琪边挪着身子，踩着砖头蹦了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灰，她一把拽住了亓煜，拉着她让她下来：“一起去吧，这栋楼太高了，跳下去人会变的好丑，下次你要是还想跳就找个矮点的。”
    大概是被她的话震惊到了，亓煜呆呆地顺着她的力道跳了下来，被她拉着离开了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