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直播10
小阎王背着个手, 溜达着外八字步走了进t来。
这厮最近迷上了听相声,用他的话说,就是以前地府养活万鬼都费劲, 如今全鬼奔小康,是时候搞点精神追求了。
他搞了个才艺大比,听过古代名伶的曲儿,看过现代劲爆歌舞, 最后爱上了听相声。
他自己听就算了, 还让超高清大屏每天定点播出一个小时,许多鬼奔着一步迈进阎罗殿的想法,纷纷开始学习。
相声界争奇斗艳,质量越出越好,围在大屏那里看相声的也越来越多,每到相声演出时间, 奈何桥里三层外三层, 各种不同的鬼笑声此起彼伏, 吓得刚来地府的新鬼还以为进了什么奇怪的组织, 楞是三天窝在收容所里不敢出门。
言归正传,如今小阎王坏了夫妻俩的好事却丝毫不觉,还在那“结界”个不停, 孟婵看了眼赵景煊越来越黑的脸色, 好心地叫住了他,问:“你不去办公,来这干嘛了?”
小阎王眼睛一亮, 便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最近地府发展的越来越好, 基础设施也都完善的差不多了,你们看我们要不要搞个地府文化直播?”
幸好是件正事, 孟婵觑了眼赵景煊的脸色,发现有在慢慢变好,替小阎王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松的有点太早了。
“你们说我给他们说段相声怎么样?”小阎王手舞足蹈地笔画:“到时候我就站在演播室里,你的直播间和外面的大屏同步直播,等表演完了,我法术一挥,瞬移到我的阎罗殿,再换上我的阎王袍,那些人类肯定得傻眼!听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孟婵怜爱地看了这个傻子一眼,真心觉得城隍和判官把他养这么大可真不容易。
赵景煊呵呵两声,直接把他丢了出去,还找到城隍和判官那告了一状。
地府的面子能不能保住就看你们了。
你们要是不想管我也可以代为修理!
城隍和判官知道小阎王想干嘛的时候脸都同步地黑了。
城隍苦口婆心地劝他:“阎王大人,您可是地府形象的代表,怎么可以做这么有损威严的事情?”
小阎王坐着的身子一扭,就是不看他。
判官本就严肃的脸看起来更能“止小儿夜啼”了,他直接搬来了一大摞书放到小阎王桌案上:“这是历届阎王在任时整理的心得手册,您要是真的很闲就看看这些,顺便把您的那份也写出来。”
小阎王看着半人多高的书傻眼了:“凭什么?”
他咋不知道当阎王还得写“毕业论文”呢?
判官默默的盯着他,不说话。
小阎王梗了会儿脖子,最后气势汹汹地拿了本书开始看。
城隍和判官欣慰地走了。
小阎王脑瓜子疼,他翻开书,第一页写的晦涩难懂,不想看。
第二页有点白话文,还是不想看。
第三页……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然而纸上那醒目的字体告诉他,他没看错。
第三页满纸就三个字——
烦死了!
…
孟婵的直播是隔了两天才开的,观众们日盼夜盼,有事没事就刷新一下聚星直播的页面,刷了两天终于把主播刷出来了。
【主播,你终于开播了!】
【主播你太不敬业了,一休休两天,业绩还冲不冲了?996搞起啊!】
【996算什么,最低也得007啊。】
直播间一顿耍宝,孟婵就当没看见,挑几句弹幕唠了两句,她便拿出工作簿准备干活了。
今天她本来不该来这片区域,不过地府那边显示这里有些异常,正好她要直播,就把这个任务分给她了。
这里是个城中村,房屋老旧,有小楼也有平房,路边还堆积着不少东西。今日刚下过雨,地面坑坑洼洼的,人走在上面都十分小心,生怕把自己的衣服溅脏了。
隔壁不知哪户人家传出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婶子,你什么时候叫人来修屋顶?你要不修就退钱,这房子我们不租了。”
“催催催,催命啊催,等修屋顶的来了我就让他修,又没说不给修,天天喊着退钱,合同都签了,咋可能给你退!”
包租婆的声音骂骂咧咧地走远了,最开始的女声又抱怨道:“明明就该你修,天天拖着不说,还骂人,简直不可理喻!”
直播间里听到这短对话,一些漂泊在外打工的观众不由得深深共情,纷纷吐槽起了自己租房时的奇葩经历。
孟婵边看边走,也觉得“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没多久她便到了地方。
一座带了小院的老式瓦房。
孟婵到的时候,正好一个中年大婶带着一个小夥子刚出来。
小夥子走的飞快,大婶死命地拉着他,嘴里喊道:“你要是嫌贵咱再商量商量?”
小夥子使劲儿扒拉开她:“我才不租,你这房子闹鬼,谁爱租谁租。”
小夥子一溜儿烟便消失在拐角处,大婶叹了口气,转头悄悄瞥了眼身后的大门,狠狠打了一个哆嗦,也跟着跑了。
听到刚刚那个小夥子说房子里闹鬼,直播间观众抓心挠肝地难受,好想进去看看。
孟婵便问:“刚刚那两个人都被吓跑了,你们怎么还上赶着要去看?”
【嗐!这不是有主播你吗?别说看鬼了,去地府我都不怕。】
【楼上,这话可不兴说啊!】
【对,地府还是等我寿终正寝了再去看吧。】
孟婵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带着这群“狐假虎威”的观众进了这间屋子。
小院并不大,从大门口走到堂屋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院里抹了水泥,唯有南边靠墙根的地方留了片土地,种着一棵香椿树。
孟婵的视线落在了香椿树下蹲着的那个虚影上。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虚弱的鬼,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
观众们也打量着他,问题一个接一个。
【他穿的衣服好像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
【确实,看起来有点类似于民国服装。】
【他怎么光看着香椿树啊?这个时候的香椿都老了,主播来了他就跟没察觉到似的。】
孟婵看了眼平板,上面写着这个男人的名字——阿难。
她上前叫了他一声,等他动作缓慢地回头看向自己,才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阿难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的极为缓慢,似是久不开口的样子:“这里是我的家。”
孟婵打量了一眼这间小院:“可这里的户主并不是你。”
阿难固执地擡手指向身边的香椿树:“这里有我曾经亲手种下的香椿树。”
【这人脑子没问题吧?这棵香椿树并不大,按照他的年纪来算,肯定不是他种下的啊!】
观众们一阵疑惑,孟婵却知道,阿难并没有说谎。
他曾经在这里种下过一棵香椿树苗,后来树渐渐大了,越长越高,越长越老,便被后面的主人砍了,不过树根并没有全挖走。
眼前的这颗小香椿树便是经历了漫长岁月,才从根部重新发芽生长出来的。
就如同眼前这个青年,历尽沧桑,才重新回到思念的家乡。
孟婵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又酸又涩。
阿难又看向了香椿树,问道:“大人,我是不是必须要走了?”
孟婵点头:“若不回地府,再过不久,你就会魂飞魄散。”
阿难的脸上尽是麻木:“那也挺好的。”
孟婵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下,语调温柔,说道:“我想,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阿难看了看她,随后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那棵树,良久,久到直播间都有人开始不耐烦了,阿难才说出了他的故事。
“我十七岁那年,在从镇子回来的路上因为帮一个人推了一程车,他说要送我一棵车上的树苗,我挑了一棵香椿苗,因为我娘最爱吃香椿拌豆腐,尤其是再拌上几滴香油,那就更好吃了。”
“我等啊等,给它浇水施肥,就想着来年春天吃上一口香椿拌豆腐,可我没等到它发芽,却等到了一群强盗……”
“战争失败后,我被迫跟着去了台北,我在那里举目无亲,每天吃不饱穿不暖,最想念的,就是吃上一口我娘做的饭。”
“那段日子里,对我来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去海边看海了,每当有船靠岸,我都会凑上去看看。要是船上有大陆客就更好了,我每次都忍不住想上去找人家说说话,不过十次有八次都会被骂。”
“船来了一次又一次,我听说大陆彻底解放了,听说这里越变越好……越是听到这些消息,我就越想回来,可惜,我回不来。”
阿难的手t轻轻抚上香椿树的树干,顺着上面的纹路摩挲。
【是撤军台丨湾那会儿吧,据说很多人都是莫名其妙被抓走充了军,打仗的时候连枪都不会拿。】
【我也听说过,据说七八十年代之后,很多老兵都回来了,也有很多人回不来。】
阿难停顿了许久,才接着道:“我在那等了一年又一年,等着可以回来的一天。我的朋友也和我一样,我们都盼望着回来,盼望着回家。”
“可惜,”阿难闭了闭眼,“他死了。”
“死在了年覆一年的等待里,死在了那片海上。他的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快要认不出他了。”
“我替他装敛了尸体,入葬的时候,头朝着大陆的方向,因为他以前跟我说过,这样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孟婵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的神色终于不再麻木,问了句:“那你呢?”
“我?”
阿难慢慢抱住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
“朋友死了,我们都回不了家了,可我想回家,我想知道我娘还活没活着,我想知道村头的小桃花还有没有在等我,我想知道我的香椿树有没有发芽……”
“我爬上了一辆船,却被发现了,就成了逃兵。”
而在那个年代,“逃兵”的结局只有死亡。
孟婵一阵唏嘘,时代造成的伤痛,对于小人物来说,太过于刻骨铭心。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孟婵问。
阿难的眼神有些茫然,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直浑浑噩噩的,不过我觉得,我应该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最后来到了这里。”
在这里恢覆了清醒,却发现这里早已不再是他的家。
房屋已然陌生,街邻对面不识。
这里没有他娘,村头没有小桃花,只剩下了这棵香椿树,却没有人再会做那道他临死之前还在心心念念的香椿拌豆腐。
阿难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气息包裹着,孟婵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也是不好受。
阿难是阿难,却也有着千千万万漂泊异乡的大陆客的影子。
哪怕死亡,他们也时时刻刻都在盼着,在遥远的大陆上,有人喊着他们的名字,唤一句:“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