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飘香12
冬春之交的时节满是凉意, 后山上却猛然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
“出水了!出水了!”
几个解了外褂穿着薄衫的壮年男子手里拿着工具,看着深坑泥土中渗透出来的水,面上激动万分。
“真没想到, 这山里真的有地下水。”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当初赵景煊请他们来时,他们还不信嘞。
为首的井匠问赵景煊:“接下来打算怎么弄?”得确定好了方案他才能继续下井桡。
赵景煊弯下腰鞠了一捧水,地下水冬暖夏凉, 如今还带着些温度, 他甩甩手,比划了一下周围挖出来的大坑,说道:“泉眼这里打个井,然后把周围的坑填浅一些,修成一个小水池,底下铺上石板。”
井口平日里就用大石板盖上, 小蓄水池不足半人高, 也不担心孩子上来会出事, 这是他跟孟婵早就商量好的。
另外, 他们还准备用石头修一个管道往山下引水,工程量并不轻松。
但有图纸有材料,人手也足, 半个多月的时间, 便都弄完了。
井上安了一个辘轳,挂着麻绳和木桶,一侧连着的蓄水池也用石板盖住了大半, 里面是清澈的泉水。
而一旁的地上, 一道中空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了山脚,那里, 同样也修了一个蓄水池,供这后山脚周围几户人家的用水。
水成功通下去的时候,半山腰砍树的村民就说:“这可感情好,咱们村后尾这里打水一直不方便,这回啊,直接能喝上泉水嘞。”
旁边人笑道:“还不是人家景煊两口子厉害,看出半山腰那边的缓坡有水。”
可不是嘛。
这年头,打井可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光是选址就够费劲的了,要是选好地方打不出来水,那可真就白瞎了。
不远处的村长看他们光闲聊不干活,喊道:“都楞着干啥?赶紧干,明天还得挖坑栽树呢。干不完都别回家吃饭了。”
溪山村的村民平日里虽然有些小摩擦,但大家的关系却是很和睦的,也没人怕村长。
几个被说的人举起镐头砍树桩,一边笑道:“村长,我们回家都能吃上热乎饭,吃不上饭的可是您老哟!”
村长儿子在镇上找了份活计,带着媳妇一起在那干,这几天村长儿媳妇快临盆了,村长媳妇去镇上照顾,老家可就村长一个,回家就是冷锅冷竈。
“小兔崽子,还敢笑话我了!”
村长笑骂了一句,说道:“孟婵丫头做的饭可比我家老太婆做的好吃多了,老子如今的日子过的美极了。”
他话一落,周围的人静了一瞬,转而开始哄笑。
村长不明所以,刚想问他们笑啥呢,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哟!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村长的身子顿时就僵住了,犹豫地转身一看,不是他那老太婆还能是谁。
“老婆子,我这不是和几个小辈说笑呢嘛?”
孟婵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道:“村长叔,今天带着婶子来我家尝尝我的手艺呗!”
村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臭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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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水果对于农家来说还是个奢侈品,果树苗也并不好弄,只偶尔有几户人家院里栽棵柿子树或桃子树,像是建果园这种大工程,孟婵两口子在这溪山镇可是头一份。
商泉府城所在的位置算是南北交界处,气候不会像北方那样太干,也不会像南方那样闷热多雨,这里就和孟婵赵景煊上辈子生活过的地方类似了。这种地方是能种大部分果树的,区别只在于,没有其他特定地域栽种出来的口感更甜更好吃。
比如种不了新疆的葡萄,也长不出南方的荔枝。
不过孟婵也不沮丧,不还有很多果树能种吗?
杨梅桑葚在山野里就能活,桃子白梨在浙江馀姚河姆渡中就有记载,柿子石榴的种苗也并不少见,李子樱桃这里的气候同样可以生长,吃不到外来的苹果但中国古代早有沙果……
还有枣子丶枇杷丶柑橘……
像是桃子李子梨等的树苗比较好买,其他的的果苗要想集齐,少不得要去一趟江南一带。
从水路走,一来一回,一个月的时间也就够了。
不过现在不急,一整座山头,也没必要一下子全部种满,就跟集邮一样,一点点考察,一点点栽种,要求的不是速度,而是合适。
等果园渐渐上手,步子慢下来了,孟婵看着家里的五个小孩发起了愁。
三个十岁,两个七岁,这都是要上学的年纪啊。
镇上有学馆,男娃娃好说,孟诺该怎么办呢?
别说她来教的话了,孟婵如今看见繁体字还有点头疼呢。
秦英俊一听要把他送学馆去,顿时抗议:“镇上的学馆,教书的就是个老童生,连秀才都没考上。”
孟婵一巴掌呼到他的脑门上:“老童生怎么了?只要你学问不如他,他就可以教你。”
秦英俊揉了揉脑袋,依旧和她犟:“我在家时,教书先生是我爹请的秀才。”
孟婵瞥他一眼:“是啊,有个秀才做老师,可某人天天课上睡觉,下学疯玩,偶尔还逃个课,顺便捉弄捉弄先生,至今还没背完《三字经》。”
秦英俊白胖的脸被说的有些红,不过依旧梗着脖子道:“上学有什么好的……”
孟婵幽幽说道:“上学确实不好,认真学习能被夫子夸赞,学的好了能被亲爹炫耀,还能把大哥衬托的一无是处……”
最后,她点点头总结道:“学习可真不好。”
秦英俊:“……”
晏安/孟皓/孟旭/孟诺:“哈哈哈……”
最后,孟婵带着晏安孟皓孟旭以及被打击透了的秦英俊去了镇上学馆,给他们交上束修,嘱咐他们在这好好学。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学馆里今年新来了一位秀才先生。
“谢先生!”
孟皓看见谢先生十分激动,自第一次听书之后,他就很迷谢先生说书,每次来镇上都要去听。
谢先生笑着对他们一行人点点头。
孟婵便道:“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赶上谢先生在这教书。”
谢先生笑道:“夫人不嫌弃某是个说书人便好。”
“职业无贵贱,先生学识渊博,能得先生教导,是这几个孩子的幸运。”
客套几句,几人便分开了。
孟皓他们上学是要每日回家的,赵景煊揽下了每日接送他们的活。为了锻炼小孩们的身体,他于每日天光熹微将他们叫醒,带着他们跑去学馆,下午下学时再架着牛车去接他们。
牛车是家里买的,本想买辆马车,不过想到农家还是用牛车比较实惠些,便买了一头壮牛。
解决好几个男娃,孟婵备好礼物,带着孟诺敲响了姚大夫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姚夫人,她一身温婉气质,与这乡村格格不入,平日里也很少见她出门,不过姚夫人在村中妇人口中的评价却极好,盖因她也懂医理,经常给村中妇女姑娘们看病。
她见孟婵带着孟诺站在门外,先是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后询问她们的来意。
孟婵将包好的礼物往前递了递,问道:“不知姚大夫可在家。”
姚夫人让了让身子:“他在配药呢,你们跟我来。”
姚夫人在一间木屋前敲了敲门,没多久,姚大夫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两方人打过招呼,孟婵拉着孟诺上前,说明了来意。
“不知姚大夫可否收孟诺为弟子?”
中国古代,不管是什么技艺,都讲究一个“家学渊源”,中医更是如此。
孟婵来此并不怎么抱期望,以往姚大夫能看在晏安的面子上偶尔指点一下孟诺,但再多的他却不会教了。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没有身份地位可言,想为自己挣出一条路来,难如登天。
这也是孟婵这辈子少了那颗事业心t的原因之一,在这小小山村里过着衣食富足的日子,已经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奢望。
但孟诺不一样,她年纪幼小,还不懂这世间的规矩,所以,她保持着对医术的热爱,小小的孩子把平日里姚大夫随口教导的几句话反反覆覆地背着,看到药材便能脱口而出。
孟婵实在不忍心她就此埋没。
她会为她打开起点禁锢着她的那道门,剩下的路,是苦是难,是喜是幸,都得靠她自己走。
姚大夫看着北方的天空沈吟许久,眼神中尽是沧桑。
良久后,他叹道:“让孟诺这段时间跟着我吧,三个月后,若是她能让我满意,那时再正式拜师。”
“多谢姚大夫。”
孟婵给孟诺使了个眼色,小姑娘立刻机灵地跪下磕头:“谢谢师父,谢谢师娘。”
她们二人告辞后,姚夫人准备把孟婵带来的礼盒收起来,打开一看,顿时惊讶地叫了一声姚大夫:“相公,你看……”
那盒里放着一只个头极好的山参,看着模样,至少也有百年。
姚大夫翻看半天,又剪下一段小须尝了尝,肯定道:“不低于两百年。”
那这礼着实贵重。
姚夫人不知该不该收,姚大夫便说:“没事,收下吧。估计这山参是赵景煊进溪山深处挖的。”
姚夫人收好东西,回来却不见他,想了想,便转身去了后院,姚大夫果然正在小祠堂里。
姚夫人叹道:“你既不愿,为何还答应?我们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何必还为了那位……”
姚大夫摇摇头,取出三支香点燃,拜祭后插到香炉里。
“不是这个……”
姚夫人疑惑:“那是为何?”
姚大夫的目光从摆放的排位上一一划过,许久,才道:“姚家成也医术,败也医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想,我爹他们是不是做错了……”
若非敝帚自珍,又怎会引来虎狼觊觎,造成杀身惨祸。
妻子因祸事流产,再不能生育,夫妻二人窝在这小小山村,一身医术悉数埋没,他常常想,难道他姚氏医术就要在他这一脉断绝了吗?
他心里有一团火,祖宗留下的“家学”祖训,或许该自他这一代改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