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金銮殿中,众人望着龙椅上少年帝王,看着笑容和煦丶面如美玉,似乎是个好相处的人,金色龙袍披身,五爪金龙环绕,彰显着威严和尊贵,少年人仿若站在云端,俯瞰这下方的蕓蕓众生。
右都御史汤政知晓陛下不好商量,但是这事他还是要硬着头皮说,“陛下,褚青霞册封县子的事情兹事体大,此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可是朕圣旨已经下了。”霍瑾瑜眉眼微垂,带着一丝失落,“众卿难道要朕失信于民。”
众人:……
右都御史殷切道:“陛下,此事还有挽回,不如顺势册封褚青霞为县主,也可以将其提一级,册封郡主,就当是给她的补偿,朝野也能理解。”
庄御史等人纷纷点头。
这想法也好,大家都满意。
“不行。”霍瑾瑜顿时面色肃然,“众卿若是不满意,这样吧,朕有意将爵位撤掉两档,以后只册封公丶侯丶伯,既然你们觉得褚青霞当个县子吃亏了,咱们……”
“陛下!”右都御史连忙出声阻拦,就怕陛下和他们置气,随口就给了褚青霞一个“伯”。
霍瑾瑜见状,也配合地合上了嘴,含笑道:“一个小小的县子,众卿太过在意了,此事已成定局,众卿与其为难一个小女子,不如咱们说说户部的事情。”
户部的帐查了大半年,原户部尚书遭人暗算中风瘫痪,成了大半个废人,而且其次子在监牢上吊自杀也是一个谜。
众人见陛下强硬转移话题,有心想拉回来,但是霍瑾瑜压根不配合。
霍瑾瑜:“宋师兄,户部查账的事情有你主导,现下应该给朕一个结果吧。”
宋致听到霍瑾瑜点名,心中叹气,举着笏板出列,面色严肃,“启禀陛下,关于户部的帐,微臣已经看了七成,目前有两三成的帐无法验证……”
查账这事,越是体量大,越是不好察,就是青天大老爷来了,也分不清,只会弄出更多的糊涂账,而霍瑾瑜主要是想让宋致在户部推行新式记账法,此次查账,就是对过往旧账的一个总结较大,以后再查账,也是以这次为基准。
对于朝堂的一些猫腻,其实大家都清楚,尤其前些年,老霍头建造紫禁城,这么一个大项目能插手的地方可太多了,从岭南运来的价值几十万的梁木,中途遭遇风浪,损失几条船,这些也没办法追究,毕竟梁木是从海里运的,被海浪一冲击,别说梁木,就是船都保不住,紫禁城的劳役每天数千两的夥食开销,一文钱一个包子的物价下,五万劳役就是吃撑了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可是这些都有完整的交易记帐,这又要怎么查,这还是在长公主丶毅王一起盯着的情况下。
霍瑾瑜也清楚,查账这事是查不通透的,就是现代那些大银行也是一大堆找不清缘由的烂账丶坏账。
接着大理寺卿汇报了关于原户部尚书耿书墨的案子。
首先经过调查,耿书墨的次子确实是自杀,动机是为了给耿书墨脱罪。
耿书墨的汞毒则是被他的一名贴身书童下的,对方和耿书墨关系密切,将朱砂下在了送与耿书墨的日常饭食中,在得知耿书墨次子上吊自尽后,就逃出了京城。
经过府中下人的爆料,此书童平时和次子关系也不错,有人数次看到两人夜游府中花园,举止亲密。
众臣愕然,没想到耿书墨此案还能听到这般劲爆的消息。
至于书童,根据追踪,他则是逃去了江南,大理寺卿已经下了追捕令。
霍瑾瑜听完汇报,说来说去,现下大理寺卿连“情杀”和“仇杀”都不能确定。
不管如何,耿书墨的失职和贪腐是逃不了,他虽然是毒杀案的受害者,但是也洗清不了自己。
而且他也算主犯,此次户部贪腐牵涉的不止户部,其他五部都有,工部这边尤其说不清,许多大项目,没有工部一些人勾结,还做不到这个份上,涉及案件价值差不多有八百万两银子,要知道去年的朝廷税收也才两千万两银子左右。
耿书墨等人应该庆幸老霍头已经驾崩了,否则以他的脾气,六部肯定要进行一次大清洗,京城菜市场的下水道该都溺满了血水。
虽然案件还没有查完,不过一些人等可以先收拾了。
原户部尚书耿尚书墨斩监候,户部的官吏算是收拾了一半,其他五部人员也斩了三个侍郎,工部尚书革职查办……林林总总下来,将近千名官员,等到大理寺那边结案后,肯定还要再处置一波。
这是霍瑾瑜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处置这么多的官员,许多官员是她亲自下的斩杀令。
少年帝王的声音低沈丶清润,并没有尖锐丶诡异的音色,可是在殿内众臣耳朵里,却似在耳边催命的酆都阎王,漫不经心地在生死簿上勾勾画画,一些抗压能力弱的臣子脸色苍白,身子簌簌发抖,努力缩着头,将下巴贴在胸腔,生怕高位上的帝王注意到他。
金銮殿中,此刻静的十分慑人,靠近门口的大臣总感觉角落里的火盆是不是早就熄灭了,怎么总感觉有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渗入身体,冻的他手脚发麻。
霍瑾瑜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面,冰冷地吐出她的命令,微微侧着身子,不动声色地遮着颤抖蜷缩的手指,努力控制面上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下着诏令。
殿中静的针落可闻,可是她的脑中却轰隆隆响,听不见其他声音,她下了斩杀令的每个人名都化成一声尖叫冲击她的耳膜。
她不应该怕的……她是皇帝……之前与鞑靼打仗,伤亡的将士达到万人,不比这些人凄惨吗?
这些都是朝廷虫豸……他们死有馀辜,若是不下重拳,无法遏制贪污之风。
站在队伍最末的徐于菟察觉少年帝王语音中的干涩,悄悄擡头看了一眼,远远望去,帝王独坐龙椅上,巍然不动,略微瘦弱的身躯被龙椅包围。
徐于菟看着挡着自己视线的同僚,鸢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烦躁,默默下了决定,他一定站在最前面,做陛下最信赖的臣子。
……
朝会结束后,众臣散去,徐于菟丶谢少虞等人转身离开之际,看到龙椅上的少年帝王并没有动作。
霍瑾瑜看着群臣相继离开,目光远眺,想要看到宫城外面的世界,可惜她连前面的太和门都瞅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韩植听到霍瑾瑜出声,“韩植,朕杀了多少人?”
“……陛下,此事乃是那些官员们罪有应得,和您无关。”韩植终于明白陛下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对于朝中重臣来说,比起先帝,您可是仁慈许多,那些官员可不敢说您什么。”韩植心疼地看着她,“您这是为民除害,再说得到斩刑的也就十二人,大多是流放和充军。”
先帝时期,每一次都是重典治贪,至少要杀上百人,多时甚至上千人都有,陛下比先帝,也就只算上小大小闹,那群官员应该安心才对。
霍瑾瑜听得眼皮直跳:……
她并不想和老霍头比这个。
不过,经过韩植这样一安慰,她心情确实好些。
想着她因为此事难受不已,也不能放过其他人,当即下了口谕,表示她想念先皇了,让朝臣们都做诗怀念一下先皇。
朝臣们:……
难道陛下觉得大家的惊吓还不够大吗?
或者利用先皇敲打他们!
……
和户部的事情相比,褚青霞的事情就不值一提了。
麒麟研究院中,褚青霞和司利言一同接了旨。
麒麟院的众人没想到两人居然一同封了县子。
……
“是不是弄错了?怎么都是县子?”
“怎么?难道你觉得褚道长不配?”
“哎呀,不是,褚道长虽然是方外人,也是女子,从古至今,你听说那个女子封了爵位?”
“这……难道真是弄错了?”
“弄错什么,说明褚道长够强,让陛下开了先例。”
“啧……谁知道是怎么开先例的……”
……
对于耳边的议论声,褚青霞充耳不闻,而是美滋滋地看着手中的圣旨。
“恭喜褚道长了!”司利言审视着褚青霞。
自从褚青霞跟着陛下从塞外回来后,就脱下了她那身道袍,时而穿男装,时而穿女装,总让人怀疑她与陛下在是边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现下此人和他一样,被封了“县子”,更让他怀疑了。
“同喜!同喜!”褚青霞拱了拱手。
除了这份旨意,还有对麒麟研究院的人员编制的修改通知,褚青霞和司利言现下算是麒麟研究院唯二的主任,领八品俸禄。
褚青霞看向一旁的司利言,“司主任。”
“褚……主任。”司利言冲她拱了拱手,笑容带着一丝勉强。
没想到陛下对他与褚青霞真是做到了一视同仁。
虽说褚青霞比他的本事强一些,可是他却不怎么开心。
现下大家都成了“县子”,又都是“主任”,就看看日后谁会是麒麟院的院长了。
……
褚青霞成了县子的事情,在民间还是闹出了一些波澜,一开始民间以为是“县主”,没觉得有啥稀奇,毕竟话本里,别说“县主”,就是“公主”都经常有,这才一个县主,怎么那群大臣斤斤计较这么久。
后来听说是“县子”后,也惊奇了,褚青霞这一下又出名了,平时出去时,不少人和她打招呼,问她相当“县子”还是“县主”,褚青霞自然回答“县子”,陛下可是提前许诺了她“青鹤侯”,她要努力干。
当然也有不少人觉得褚青霞拿到这个“县子”是胡闹,男是男,女是女,明明有更好的“县主”丶“郡主”可封,干嘛要给她县子,这不是抢男人的东西吗?
作为名望极高的谢公和曾太傅这段时间同样不得闲,尤其是曾太傅,许多人想让他去劝劝皇帝。
曾太傅装聋作哑,谢公则是沈迷钓鱼,顺便给曾太傅递了帖子,邀请他一起。
曾太傅看着手中的帖子,还是上次的小河边。
现下还是二月,谢言就不怕再次染了风寒,被陛下训斥。
曾太傅纠结了一番后,还是去了,不过这次他穿的厚实,还带了姜茶,看看谢言搞什么鬼。
再次来到小河边,河岸边已经多了一栋农家小院,三间矮瓦房丶篱笆院,东边种着的桃树丶梅树,满树的梅花现在已经败落,旁边的桃树在寒风中钻出小小的花骨朵。
谢言让人在小河边弄了一个小亭子,此时亭子的一角放着火盆,炭炉上的铜壶咕噜噜冒着白眼,远远一看,仿佛一条白稠缠在亭子的一角。
亭子的栏杆上放着两根钓竿,钓线稳稳地垂在水面上,随风微微歪斜。
曾太傅勾头看了看,没看到角落里的木桶有鱼。
“你倒是会享受。”曾太傅缓步走进亭子,坐到了谢言对面。
谢言给他倒了一杯烹煮好的茶,放到他面前,“老夫都一大把年纪了,现在当然要享受一番。”
“哼!你享受是你的事情,为何还骚扰老夫?”曾太傅抿了一口茶,然后用帕子擦了擦胡子上的茶渍。
“谁让你现在是太傅呢。”谢言也不回怼,好脾气地笑了笑。
曾太傅闻言皱眉,叹了一口气,“我即使是太傅,也管不了陛下的事。”
谢言忽而凑近他,冲他挑了挑眉,“我听说,陛下让群臣给先皇写诗缅怀,你呢?”
“老夫乃太傅。你说呢?”曾太傅冷瞥了他一眼。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起这事,曾太傅就生气,明明是一些不长眼的朝臣惹怒了陛下,为什么要拉着他这个老人家一起受苦呢。
“写了什么,让在下品鉴品鉴。”谢言来了兴趣。
曾太傅见状,重哼一声,“想看,你也给先皇写一首,咱们换换。”
“……咳!这就不必了,这是你对先皇的心意,老夫就不夺美了。”谢言轻咳一声,不看曾太傅。
哼!
曾太傅决定回去后,就给陛下上个折子。
大家都这么忙,凭什么让谢言悠闲自在。
谢言给曾太傅又夹了一杯茶,然后将茶夹放下,看了看萧瑟的小河,“对了,你可曾见过那位褚县子?”
“见过,虽是修道之人,不过倒也知理?怎么了?难道朝堂上有人告到你面前?”曾太傅大手转着手中的紫砂杯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想到宣扬有教无类的谢言居然也和一个小女子计较。”
“你可饶了老夫吧。”谢言摇了摇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明眼人看出,此事重要的不是褚姑娘,而是陛下的心思。”
朝野都知道,褚青霞与皇帝并无纠葛,她擅长杂技,为陛下解决了诸多困难,确实有功,但是陛下将“县子”给她,就是打破了一些定律。
若褚青霞是那个例外,朝中大臣还能接受一些,但是根据大家这两年对陛下的了解,就怕褚青霞不是例外,陛下不仅后面还会给褚青霞加封,而且若是有女子有褚青霞这样的功绩,估计也会有。
“建功立业,封候拜相”日后也不会是男人的专属了。
“陛下这心思,难道是坏事?大家熟悉了褚县子,日后也会熟悉褚侯爷丶褚公爷。”曾太傅白了他一眼。
只是给了一个“县子”,天又不会塌了。
谢言一脸黑线,唇边白须直颤,“我说陛下怎么会有这想法,原来是你教的。”
“胡说什么?”曾太傅没想到谢言恼羞成怒到这份上。
他才当太傅几年,与其说他教导陛下,不如说陛下引导他。
想到此,曾太傅想起和霍瑾瑜相处时,陛下的一言一行。
……
“太傅,比起当一名最富裕的皇帝,朕更想当一名强大的皇帝,国家强大,百姓富足,就是朕的想法。”
“太傅,朕不会是仁君,但是会努力让百姓活的更好,只求天下少些人骂朕!”
“太傅,朕不是君子,也是很功利的,赏罚分明,就是朕最轻松的解决办法之道,不拘男女。”
“太傅,若是父皇还在,朕一定要好好教他算术,不能这么胡来,这不是坑我吗?”
“太傅,朕觉得宋师兄的潜力可以再挖一下,对了,您还有其他好用的子侄吗?有宋师兄一半的能力也行。”
“太傅,朕今日杀了好多人……其实朕曾经也害死过好多人……”
……
“谢言,陛下他是个好孩子,对于他这点小任性,咱们做老人的还是要包容的。”曾太傅语重心长道,“您看,你家谢少虞也进了顾问处,陛下对他可是赞赏良多。”
谢言无语地看着他。
他若是想劝陛下,早就进宫了,今日将曾太傅请到这里,就是想多了解一番陛下,没想到曾太傅还给他装腔作势。
要知道他的名望可不比曾太傅低,若是针对褚青霞这事发表言论,陛下那边还是要头疼的。
“曾慎,你讲点道理,老夫难道还不够包容吗?”谢言拿起茶夹,又给两人倒了茶,“陛下年岁还小,你身为太傅,若是他受人非议,你这个太傅也不好过。”
“普通百姓哪会在乎这个,真有人想要捣乱,也要想想自己能不能承担后果。”曾太傅将茶水饮尽,忽而觉察到身边的钓竿一抖,也顾不得说话,连忙抓起钓竿。
谢言见状,也连忙上前帮忙,他就不解了,为什么曾太傅的运气这么好,即使不钓,也有鱼上钩,而他天天风雨无阻,年后就只钓到八九条鱼,还都不大。
一条硕大的白鲢跃出水面,疯狂地摆动身躯,想要挣脱钓钩的束缚。
谢言倒吸一口气。
这条鱼肯定超过十斤!
曾慎一次钓到的鱼,就超过他今年所有了。
围观的仆人们也发出惊呼。
他们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两个老人努力撑着钓竿,最后合力将鱼甩到了岸边,顾不得身份,谢言率先扑上去,防止白鲢逃跑。
“谢言,你干嘛抢我的鱼。”曾太傅也压到了他身上。
而那条被拖拽上的白鲢努力跳跃丶拍打身体,想要重新回到水里,挣扎中掉落的鳞片和泥土丶草屑混在一起,好似碎银一般。
还是水里好,岸上好冷丶好重,压的它喘不过气来。
“曾慎,你这是干什么?老夫不会贪图你一条鱼的,即使……即使……它比较大……”谢言感受到身后的重量,又看了看被他包住的鱼,心中叹气。
果然曾慎的运气一如既往地好,明明脾气硬,偏偏顺风顺水。
连钓个鱼,都带出了最大的鱼。
岸边的仆人见两名举世大儒为了一条大鱼,在岸边翻滚丶争抢,风中凌乱。
老赵连忙抢了谢家仆人的水桶,拎到曾太傅他们面前,帮忙将鱼放到水桶里。
曾太傅和谢言松了一口气,起身整理衣服。
曾太傅闻着衣服上的鱼腥味,脸上的褶子嫌弃地都快挤成菊花了。
而谢言则是眼巴巴地看着桶里的鱼。
木桶恰好能装下这条白鲢,鱼儿头靠在桶壁上,尾巴有气无力地甩着,看着似乎行将朽木。
曾太傅埋怨地瞪了谢言一眼,“都怪你。”
“曾慎,咱们要讲道理,当时你可是压在老夫身上。”谢言无奈道。
正当两名老人家又开始打起嘴仗时,桶里看似快要僵直的鱼突然使出乾坤之力,一下子晃动木桶。
木桶如它所愿地歪倒,白鲢扑腾扑一下跳出来木桶。
“欸——”
“快抓住它——”
“我的鱼——”
……
岸边顿时一片慌乱,曾太傅丶谢言也顾不上吵嘴了,连忙去捉鱼。
……
傍晚,紫禁城中,霍瑾瑜结束了下午的工作,给顾问处写了两张条子,让他们整理相关的东西,忙完这一切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檀菱端上一杯参茶,“陛下,曾太傅给您送了东西。”
“什么东西?”霍瑾瑜抿了两口。
没想到她才十七岁,就要用参茶续命了,不知道那群航海的人能不能找到咖啡豆,就算她不喝,也可以卖给外国人。
“您来看看,奴婢也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鱼。”檀菱笑道。
“鱼?”霍瑾瑜目露疑惑,转眸思索是不是曾太傅有什么深意在里面。
檀菱让人将鱼拿了上来,鱼儿翻着肚皮在大盆里起起伏伏,虽然看着好像死了,但是其实还有点气,时不时吐点泡泡。
“真是鱼啊!这是太傅钓的?”
霍瑾瑜诧异地戳了戳鱼身,看着有气无力的鱼突然一甩尾泼了她一身水。
这鱼应该有十五斤左右吧。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檀菱说道:“太傅说这鱼足有十八斤半。”
普通白鲢长成的,一般也就八九斤,当然也有十五六斤的,往上就更少了。
霍瑾瑜:“现在天寒地冻的,太傅从哪里打的鱼?”
檀菱:“太傅说,谢公拉他一起钓的,不过谢公一条没钓上,太傅钓上了这条鱼。据说为了这条鱼,谢公还和太傅打了一架。”
霍瑾瑜:……
她对谢公了解一些,竟不知此人这般沈迷钓鱼。
就是吧……运气不怎么好。
也许正是因为运气不好,所以才痴迷钓鱼的。
不过两个当世大儒一起河边垂钓,肯定不会安静地喝冷风,最近朝堂的乐子可多了,她不信两人什么都没谈。
“太傅就没有说其他的?”霍瑾瑜又点了点大木盆中的白鲢,想着如何吃这条鱼。
野外的大鱼其实挺柴的,不如小鱼肉嫩,这么大的的鱼,弄个“一鱼三吃”绰绰有馀,清蒸丶油炸丶红烧丶盐焗丶酸菜鱼?
“没有。”檀菱摇了摇头。
霍瑾瑜环顾一周,随口问道:“韩植去哪儿?下午朕没看到他。”
檀菱听到这话忍笑,“陛下,韩植现下不宜面圣。”
“嗯?”霍瑾瑜一头雾水。
檀菱见状,收敛唇角的笑,“陛下,韩植午休时间试用他研究的护肤品,脸现在红的跟猴屁股一样,托奴婢给您说一声。”
霍瑾瑜嘴角微抽,“去看御医了吗?”
“嗯,看了,太医院的御医给他用药水洗了脸,现下已经消去了一些。”檀菱轻轻点头道。
霍瑾瑜松了一口气。
晚上,韩植来伺候时,霍瑾瑜特意观察了他的脸,脸上已经消肿,只不过两腮还有红痕,她轻声问道:“韩植,你的脸怎么样?”
“陛下,您知道了?”韩植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
霍瑾瑜:“你也不用心急,用在脸上的东西还是要慎重。”
“陛下务虚担心,奴才已经找出缘由,太医院的御医帮了奴才,换了其中一味药,效用不变,更温和,原先的那味一些人用在脸上会出现症状。”韩植解释道。
霍瑾瑜点头,这点她懂。
“对了,你的指甲油弄出来没有?”霍瑾瑜含笑问道。
比起在脸上的东西,作用在指甲上的东西用着应该放心。
“陛下……”听出霍瑾瑜话里的调侃意味,韩植臊的直跺脚,“奴才听从您的吩咐,自己研究的蔻丹总是容易掉色丶脱落,就去找了麒麟院的人,找到了解决办法,陛下,您要看一下一下吗?”
韩植目露期待。
霍瑾瑜点头。
韩植端出六盒各种颜色的指甲油,铜盒包装丶盖子上写着颜色,色泽细腻有光彩,不过气味过于浓郁了,似乎为了遮掩材料本身的异味,放了大量的香料,颜色有朱红丶明黄丶黑色丶青色丶紫色丶蓝色。
霍瑾瑜:……
不能小看古人的想象力和动手能力。
霍瑾瑜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羊脂玉狼毫,沾了一点朱红指甲油染在笔端,乍看上去,好似嵌了一枚红玛瑙,又好似贴了一枚殷红花瓣。
等了一段时间,等到笔杆晾干,霍瑾瑜用指甲扣了扣,还有些软,估计等个一刻钟,也就好了。
不到一刻钟,指甲油彻底凝固,变硬变干。
韩植见陛下满意,在一旁介绍道:“奴才想过,若是陛下想卖到海外,为了保证材料不变质,最好快到达当地时,再开始制作,然后组装,这样也防止中途发生意外,蔻丹变质放坏。”
霍瑾瑜点点头,提议道:“你可以让人设计一种礼盒,将所有产品都放到一起,一起卖。”
无论什么时候,高阶层女子的脂粉钱都是最好赚的,这点在海内外同理。
“陛下的主意真好。对了,陛下,东西奴才已经弄出来了,请您赐个名吧。”韩植眼巴巴地望着她。
“……这……”霍瑾瑜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目光落到韩植身上,扬了扬眉梢,“既然是你做的,不如就做韩氏吧。”
“韩氏?奴才的姓?”韩植怔怔地看着霍瑾瑜,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奴才是个阉人,用奴才的姓不好。”
他就是一个没了根的太监,没进宫之前,连饭都吃不饱,进宫后又被人欺负,后来成了洪公公的徒弟,才过上了好日子,现在又跟着陛下,他这辈子就无忧了。
“你弄的东西,冠你的姓,旁人有什么可说的。”霍瑾瑜笑道,“哭什么哭?你都是朕的大内总管了,架子要撑起来,可不能让人轻看。”
“……嗝……呜呜……奴才是陛下的人,其他人才不敢轻视奴才。”韩植使劲抽了一下鼻子,“奴才听陛下的,就叫韩氏。”
霍瑾瑜让他去和景行商量一下双方的利润分配。
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既然韩植真有这方面的才能,就要多开发一下。
等到韩植离开,霍瑾瑜将目光落到檀菱身上,她的总管有了自己的活干,檀菱作为宫廷首席女官也要找点副业吧。
“檀菱,你对什么感兴趣?”霍瑾瑜好奇道。
檀菱跟着霍瑾瑜这么些年,霍瑾瑜不用说下面的话,她就能猜出来,她勾唇温婉一笑,“奴婢只想照顾好陛下,让您高枕无忧。”
霍瑾瑜想了想,檀菱刺绣一绝,但是她现在没时间,除了给她做做衣服,也就没有机会施展,而且刺绣这东西费时间丶费精力。
“那行吧,如果有什么想干的,告诉朕,朕给你找解决方法。”霍瑾瑜转身走到御案前,忽而转身道:“对了,明日早朝后,别忘了将做好的鱼分给六部尚书丶太傅丶谢公还有外公他们。”
大家一起分吃一条鱼,一起进步。
檀菱恭敬道:“奴婢遵命。”
霍瑾瑜拿起毅王给自己的折子。
毅王折子中说已经将矿冶所的位置定下,庞宽已经护送三名矿吏去草原找矿了,现下还没有结果。
霍瑾瑜放下折子,看着案前的烛火出神。
上辈子,她只知道草原有许多矿,但是具体地方不知道。
草原那么大,是时候用到庞宽的运气了,但愿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
二月的草原黑夜又冷又黑,甚至还有野狼出没,在没了星辰的装点后,草原只剩下冷瑟的黑。
茫茫草原上,庞宽已经带着众人安营寨扎,他坐在角落里,斜靠在车架旁,透过昏黄的火光看着双指之间的银币。
火光随风摇曳,光影晃晃悠悠地泛起层层波澜,在庞宽瘦削的脸上画出一道道暗影。
庞宽看着这枚特殊的景币,无语望天,时至今日,他真不确定自己的运气到底是好是坏了。
唉!
他这一生,成也运气,败也运气。
“头!快来吃饭了。”小兵赵武打断了庞宽的伤春怀秋。
“来了!”庞宽麻利起身,接过自己的大陶碗,大力吹了吹碗沿,用力吸溜了一圈,然后将烤热的饼子撕碎,在加上一勺用猪油炸好的碎辣椒。
“嗯!”庞宽闻着香辣味,情不自禁地哼出声。
行军在外,能吃上一顿热食可不容易。
赵武凑到他身边,“头,咱们还要在草原待多久。”
他们奉毅王的命令,带着人来草原找矿,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个月,不知道逛了多少地,压根没有找到矿,反而清理了四五波鞑靼的游勇散兵。
他怀疑,毅王明面上让他们找矿,实际上就是让他们清理溃散的鞑靼兵。
“我也想知道啊!”庞宽苦着脸,“我今天给王爷送了信,说了咱们的难处,再过四五日应该能接到回信了。”
其实庞宽现下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既想找到矿,这样就好交差,又不想找到,这样就省了麻烦,但是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草原晃荡多久。
庞宽又扒拉一口汤饼,刚要吞咽下去,擡头时忽然看到远处冒出数十光点。
“咳……集合,有狼。”庞宽将碗放到草地上,抽起身侧的大刀。
其他人纷纷起身。
中间的火堆在风中肆意撕扯,与此同时,远处的狼群发出阵阵嘹亮的呜嚎声,声音渗人幽远,让人听得发毛。
然后大家发现,又有一大波狼群靠近。
等到两波狼群离近了,在火堆的照耀下,可以看出狼群一个个枯瘦如柴,草原的冬日没有吃的,在开春之前,这些狼群是最凶悍的,因为饿狠了。
赵武舔了舔嘴唇,“好久没吃过肉了,正好可以开荤。”
庞宽吸了一口气冷风,沈声喊道:“兄弟们,咱们就要有肉吃了。”
说完,就第一个冲了上去,后面众人也冲了上去。
狼群同样冲了上来。
凌冽的寒风中,人与饿狼纠缠在一起,黑暗遮掩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被保护在队伍后方的三名矿吏举着火把,神色紧张地看着远处。
两刻钟后,庞宽等人的脚下满是狼群的尸体,让他们无语的是,这动静不仅没有吓退狼群,反而又引来了两波狼群。
庞宽看了看漆黑的夜幕,掏出怀里的那枚景币,苦涩一笑。
果然陛下说得对,万事不能靠运气。
“继续——”庞宽举起大刀,气沈丹田厚道。
伴随他这一声怒吼,天降一道银龙劈向他,而后震天的雷声响彻天地。
“轰——”
众人惊骇地看着庞宽被雷电包围。
狼群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纷纷伏低身子,低声哀鸣嚎叫。
接着云层又接连降下四五道闪电,将这片天地照的灯火通明,不过没再打在庞宽身上,而是劈向周围,有两三只狼群被劈中,直接没了生息。
等到雷声彻底停止,周围的狼群已经散去,头顶的夜空又恢覆了安静的模样。
众人举着火把眺望四周,发现庞宽没了踪影。
大家惊骇。
庞宽不会是被雷劈成渣了。
赵武壮着胆子上前,发现庞宽所在位置多了一个洞,他用火把照亮洞口,往里面小心翼翼喊,“头,你还在吗?”
“在……没死呢……咳咳。”洞口传来微弱的声音。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在众多火把的照耀下,一只黑漆漆的爪子攀到洞口,而后庞宽那张仿若染了墨汁的脸出现在大家眼前。
众人更加担忧了,这怕不是被雷劈成炭了。
“头,你这样子……”赵武不敢说话了。
怕刺激庞宽。
“拉把手啊!”庞宽给了他一个白眼,示意赵武拉他上来。
“哦……好。”赵武连忙将人拉起。
摸到对方大手的时候,察觉到不对,没摸到糊皮,就是有些糙,都是灰,赵武低头一看,自己手上也都是黑灰。
队伍的大夫正要上前诊治,被庞宽摆手拒绝,他大力抹了一把脸,露出白牙,“你们不用担心,我没被雷劈到,我这是掉洞里了。”
“啊?”赵武懵了,确认庞宽没开玩笑,仔细观察了一番,顿时哈哈大笑,“头,你也太倒霉了,你现在这样子好像在煤堆里滚过一样。”
众人也纷纷笑出声,笑到一半,忽然觉察出不对劲,炯炯有神地盯着赵武。
这还叫运气差,躲过了雷击,可能还……
赵武挠了挠头,“看我干嘛?”
庞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