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小海:“你竟然真的做到了。”
惊呼声像钢琴乐谱上早已标记好的音符, 在合适时,它不差一分一毫的精准出现,带着小海对她,或者说对神圣神灵的全部信仰与热烈。
红鼻头轻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信众。”
“不止我们在地下看到的那些。”
“除了这些呢?”
“还有他们身上对于神明的信仰, ”谈到这个, 小海的语气是掩饰不住的狂热, “你一定想象不到,原来信仰可以实实在在的被人看到,我看到了, 它们很明显,迟早有一天,我也要变成这样。”
红鼻头不置可否。
她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现在已经完全确定,小海跟她看到的虫头怪完全不是一个样子,那么接下来, 虫头怪如果冲过来,她还该不该拉着小海跑开?
剧情没有给她很多思考的时间, 只是眨眼功夫, 浩浩荡荡丶光可鉴人的大虫子们挥舞着自己的触角与节肢飞奔而至, 带着一种腥而腐败的潮湿气味,让人不适。
红鼻头判断着跟它们的距离,脑海中不断闪过如果真的要面临之前的场景,那她该怎么做。
结果很意外。
那些虫头怪, 并没有看她。
一只也没有, 它们全部操着古怪的狂热神情, 目光尝试着触碰小海跟它们同等的目光, 仿佛虫类在利用触角和信息素交流。
红鼻头感觉周围的空气灼热了些。
她下意识转过身,尝试查看在她视野里已经变成虫头怪的春花阿姨人怎么样了。
结果, 视线中没有虫头怪的踪影,甚至,连任何活物的痕迹都没有。
重新转过头,红鼻头发现,虫头怪离她更近了,但是跟上一次既然不同。它们对她没有任何恶意和攻击性,甚至连看不看得到她都是未知数。
小海在跟它们热情地交流。
他们之间的交流没有使用语言,但红鼻头依旧看出了他们是在交流。
有奇怪的气味在空气中流动,仿佛来自幽深潮湿的昏暗洞穴,又仿佛来自长满绿藻的无光水底。
夜空中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了出来,月光冷冰冰的,给大地撒上一层明亮又雾蒙蒙的纱。
红鼻头感觉自己开始昏昏欲睡。
最后失去知觉之前,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要是她在这款游戏里经历的最后一个游戏日了。
红鼻头睁开眼睛。
眼前的场景有点模糊,她脑袋还昏昏沈沈的,没能第一时间辨认出自己现在在哪里。
回过神,红鼻头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不远处有烛火的微光,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阿娘温柔和蔼的声音冒出来:“终于醒了?你睡了将近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不会吧?
红鼻头还以为,现在还是当天晚上。
她将信将疑,想转过头说些什么,准备动作的前一秒,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阿娘现在的样子。她心里瑟缩了一下,做好准备才缓慢地揉揉眼睛,假装才反应过来,不太好意思地从床上爬起来:“抱歉,阿娘,我跟小海出去玩,一不小心就待得太晚,忘了回家,害你担心了。”
阿娘凑过来。
烛火从她侧面打光,影子勾勒出她漂亮的轮廓,同时也把她缺失的一只眼睛照得更加明显,更加凹陷,更加叫人心生恐惧。
“我知道。”
很简单的三个字,让红鼻头浮想联翩。她觉得,阿娘的“知道”,也许是在她身上装了监视器。
“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玩,有的时候忘记时间了,可以理解。”
阿娘表情慈爱,语气温柔,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单纯地爱着孩子的母亲:“一天没吃东西了,要吃点吗?”
红鼻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还没升到最中央。
她摇摇头:“我先不吃了,本来今天约了小海一起玩儿,结果我没想到我就睡过头了,我得先去找他说一声。”
阿娘声音平和:“都这个时间了,人家早该休息了,别去了。”
红鼻头换上副撒娇语气,眼睛眨巴眨巴:“阿娘,我们都说好了的,你之前不是一直教我,约好的事情不可以反悔吗?你现在好像看起来反悔了。”
阿娘摇摇头,无奈地笑笑,露出难得的宠溺语气:“好吧,去吧,我在家里等你。”
红鼻头一个箭步冲出院落,像怕她反悔似的。但她也敏锐地意识到,阿娘的态度不对劲。
如果是之前,她一定会说“晚上出门太危险了,你会碰到野人”,但是今天,她没有。
她必然知道了什么。
必然。
夜晚无星无月,周围浓黑阴沈。红鼻头脚步匆匆,忽然听到一连串的犬吠。
红鼻头下意识步子一顿,转过头去。
紧接着,她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
三条看起来大小跟正常犬类差别很大的“狗”正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它们的眼神十分痛苦,充满祈求。
然后……他们开口说话了。
“你可以救我们吗?”
“只有你可以救我们了吧。”
“如果你再不把这里的坏蛋除掉,下一个被杀死的就要是我们了。”
红鼻头不知道从人变成狗会经历什么。但此时此刻,它们属于人类的声音不再清晰,模糊而迷离,还带着总是吠叫后的轻微嘶哑。
红鼻头早就知道村子里的狗是人类被惩罚后变成的样子,但是他们顶着这样一副样子开口说人话,冲击显然不是只是被告知事实可以比拟的。
“不知道你现在知道到什么程度,总之,你阿娘每次炖的肉,都是我们的肉。虽然我们现在的外观看起来是人类,但事实上,我们其实——”
红鼻头一脸惊恐又想吐地制止他们:“别说了!”
她现在真是又恶心又害怕,恶心是因为它们说的内容,害怕是因为它们说的内容太劲爆,怕现在就引来BOSS直接开打。
她现在得先快点找到小海,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得先把他骗出来,否则最终战,她在没有任何攻击手段的前提下还没有任何防御手段,死在BOSS前面是肯定的。
佯装镇定地告诉这几个人自己现在的状况,红鼻头快步离开,跑到小海家的位置,只思考了三秒钟,就从地上捡起一块脑袋大的石头,用自己最大的劲儿扔到了人家院子里。
咚。
重重地落地声后,骂骂咧咧的男声冒出来:“谁啊?哪个小兔崽子大半夜不睡觉扔石头玩,也不怕被野人抓走吃了!”
红鼻头没作声,男人气急败坏的动静在坚持了几分钟发现没人回应后不再继续,啐了一声,门打开闭合的吱呀声紧接着传来。
红鼻头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也不气馁。
安静几分钟后,她又从周围跳了块大石头,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它投掷进去。
咚。
刺啦。
清脆的碎裂响后,是一连串的碎裂落地声,跟着还有大块石头落下去的闷响。
红鼻头看不清院落内的状况,但隐约能猜到,这回她砸的很准,应该对院子里的房屋造成了不小的破坏。
很快,男人暴跳如雷的声音传出来,脚步声沈重得像是虫头怪密密麻麻从不远处动了杀心一样。
“哐啷”一声,男人拉开院落大门,女人的大嗓门也跟着冒出来,没好气地狂吠乱叫。
红鼻头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动静,察觉到他们是往她不在的另一个方向检查去了,蹑手蹑脚右动作轻盈地钻进门里,一把扯过还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小海,拉着他就狂奔出了屋子。
直到跑出去五百米远,小海还流着口水嘴巴里含糊不清。
红鼻头也不多说什么,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把他从梦里敲醒了。
小海捂着头,幽怨又一头雾水地瞪她:“你干什么?现实中对我颐指气使就算了,梦里怎么还打我?”
红鼻头无语:“你能不能醒醒,现在不是在做梦。”
小海表情凝固成一幅画,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你什么意思?”
红鼻头简单快速地把刚才自己如何用小伎俩甩开他爸妈,又把他从屋子里拉出来的事讲了一遍。
小海的表情逐渐变得佩服,眼神都星星眼了。
很快,他反应过来了,脸重新变成一百零八褶的包子:“不对啊,你这么做,那我第二天回去,我爸妈不得骂死我?”
红鼻头没忍住,又给了他一记巴掌:“你就不能说你是被坏蛋掳走然后自己逃回来的?”
小海眼睛又亮了,嘿嘿地笑:“小石头,真想不到你这么聪明。”
“……”
像是大脑终于重新回到了他应该的位置,小海找到重点:“不过,你大半夜用这么覆杂的方式把我叫出来干什么,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红鼻头当然不能说,因为她觉得今天不找到BOSS的弱点把BOSS完全摧毁,她就要玩完了,而他又是她现在的高能防御罩,于是信口胡诌:“对,我找到了能快速成为信众的方法。”
这件事果然是小海的命门,红鼻头只是随口一说,对方就激动的不得了,什么都顾不上,一副对她听之任之的模样。
“那我们现在去哪?”
“现在去——”
杀掉她的阿娘。
之前,只要阿娘想,她就可以随意被“定身”,被“幻觉”,现在有了小海,起码她没办法被伤害了。
那么杀掉阿娘,解决这个小故事的BOSS,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她话没说完,耳畔就响起了温柔和蔼的关切声。
“小石头,你都出去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回家?”
语气寻常得就像每次她晚回家后的悉心关怀,只是声音听起来太虚无缥缈,又有极重的回音,像来自幽冥地狱,像缠人的鬼魅。
红鼻头额上冒出一层薄汗。
冬夜风冷,周围一片苍茫,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乌云后钻了出来,给寂寥的大地点染更多冷清。
光线明亮,小海察觉到红鼻头的不对,挠挠头:“小石头,你怎么了?”
红鼻头问:“你听不到?”
小海:“听到什么?”
红鼻头松了口气。
是幻觉。
别紧张。
等等——
在明亮的夜空与深黑色道路尽头,地平线的地方,光芒油亮的虫头怪出现。
它颜色漆黑,躯干部分的毛发呈现出深棕色,节肢支撑着身体,正以难以令人理解的动作向前摆动身体。那一闪一闪的油光发亮的颜色看得人毛骨悚然,仿佛那对灵敏的触角以及那些灵活的节肢随时都会伸展得无限长,缠绕住红鼻头,让她窒息而亡。
“那是……”
小海开口了,他有点害怕:“你阿娘!”
红鼻头问:“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了?”
“对,她这么晚出来找你,一定是因为发现我们偷偷溜出来玩了,我们现在应该快跑还是应该认错?”
好的。
红鼻头知道了,小海看到的还是跟她不一样。
不过……等一下。
那是不是意味着,对方看不到她?
红鼻头紧张的心缓和了点儿。
“小石头,你在哪儿?”
“在哪儿?”
“告诉我你在哪儿好吗?”
鬼魅飘渺的声音仿佛一个全息立体声环绕音响,四面八方抛出的丝线紧紧将她缠绕。
红鼻头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处在这堆丝线的正中央,随着每一句话的出现和落下,都会被撕扯的近乎窒息。
艹。
缓和不了一点。
不不不,冷静冷静。
她现在身旁有最好用的防御道具,只要他在,所有的一切危险,就都只是幻觉。
红鼻头随意一撇,视线中,虫头怪不见了。
阿娘的模样变回了温婉动人的漂亮模样,眼神和表情充满体贴,如果不是她的一颗眼珠已经干瘪不见,一只手的手指看起来藕断丝连摇摇欲坠,她一定觉得阿娘还是当时那个温柔宠爱她的阿娘。
她怎么忘了。
上一回她回家见到的阿娘,模样就在恐怖惊惧与寻常温柔间来回切换。
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阿娘应该就可以看到她了吧……
下一刻,阿娘脚步飞快地朝她奔来。
她的速度快得完全不像人类,奔跑时,红鼻头甚至看不清她的腿,她整个人都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反光的色泽,像极了在努力压制她本质上的模样。
红鼻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在这种情况下尽力思考:之前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她不能一直维持在任一状态下,那么这次是不是也一样?
她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供给了大脑,她用力抓住小海的肩膀,顾不上他现在龇牙咧嘴丶骂骂咧咧,甚至试图挣扎,用尽全身力气禁锢住他,挡在自己身前。
一瞬间,阿娘透亮得近乎呈现出金属般反光色泽的皮肤骤然变黑,面部以人类无法理解的角度折叠扭曲,覆眼凸出,触角沿着耳朵生长,嘴巴与鼻子结合成虫类口器。
她变了回去。
红鼻头来不及想更多,她现在脑子只剩下一件事,解决掉眼前这个BOSS,结束掉这长长一串痛苦而荒诞的剧情。
她顾不上还在大喊大叫的小孩,从路边捡起坚硬有棱角的石头,重重地朝那只虫头怪砸过去。
痛苦叫声与害怕尖叫顿时布满整个夜空。
虫头怪的模样又消失了。
红鼻头看到,阿娘美丽的面庞上露出一个巨大的丶血肉模糊的洞,窄窄的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顺着地面流淌,停在红鼻头脚边,堆起了汪血潭。
眨眼的功夫,再细看,那血瞬间变成了几乎凝固的黑色,而阿娘,只剩下一副塞着干草的空壳,仿佛已经死亡了不知道多久。她的皮肤失水皱缩,表皮布满恐怖青黑的斑点,腿部皮肤肿胀,隐隐有脓液流出过又干涸的痕迹。
看起来,她已经死去了很久很久。
红鼻头完全没想到事情忽然会变成这样。
解决完这个故事矛盾的重点在于BOSS死掉,但是如果从一开始,BOSS就不是活着的呢?
又或者说,这压根不是BOSS,更不是通关故事的根本。
红鼻头脑子生疼,凑过去试图用自己的方式确认解决问题的可行性。
就在这时,那具已经完全失去人类特征的干瘪皮囊忽然动了,带着肿胀霉变的皮肤,还有阴测测的脸蛋和表情,发出一种跟虫类高度相似的“嘶嘶”声,身体像是被木偶线扯着,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活动,关节扭曲地朝她扑过来。
“……”
她就知道!
红鼻头二话不说,拉上小海就开始跑。
BOSS,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解决,她竟然妄想用一块石头就通关游戏,简直是痴心妄想。
小海被扯着胳膊在旷野里狂奔,寒风直往他嘴巴里灌,依旧挡不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你现在要去哪儿?”
“你阿娘只是因为你半夜偷偷溜出来不告诉她,没必要跑得这么急吧?”
“为什么要拉上我?”
红鼻头这会儿的脑子已经完全被打BOSS的一百零八中解决方法占据,根本顾不上这个烦人的家夥。
“你跑得能不能慢点?”
“你本来就做的不对,去道个歉不就是了,犯得着大半夜拉着我一直跑吗?”
“我崴脚了!”
聒噪烦人得想让红鼻头立马撒开手把他扔出去。
如果他不是她现在的保命神器的话,他一定已经立刻马上被红鼻头抛弃扔到虫子堆里,亲眼看着他被虫子分食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那种。
“不对啊,你来找我的时候不是说,你找到提早成为信众的方法了吗?”
“你怎么突然开始拉着我狂奔了,看起来毫无目的。”
呼啸的风和惨白的月光把小海的话搅拌得支离破碎,但红鼻头还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对啊,既然村子一开始产生变化,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宝藏,那么如果把那堆“宝藏”,或者神明解决掉,是不是才是真正的解决?
而且,如果她现在拉着小海往那边跑,最起码能让他闭嘴。
红鼻头立刻调转方向,朝地下祈愿祭坛狂奔。
耳畔是呼啸的风,身后是偶尔传来令人精神污染的虚幻缥缈声。
红鼻头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一路狂奔,摸到那坚硬的丶质感与石头完全不同的凸起时,她已经筋疲力尽。
大地开始震颤,四周尘土飞扬,跟原来一样的地方冒出巨大的丶冰冷的入口。
而就在距离红鼻头他们不过十几米远的地方,现在又变成虫头怪丶闪着油光的阿娘已经悄然而至。
红鼻头扯住小海就甩进了地洞里。
几秒钟后,背后传来重重的震颤声,是入口合拢的声音,红鼻头终于松了口气。
沿着台阶一路向下,昏暗模糊的灯光晕出光影。晃神的功夫,她忽然感觉墙壁上的火把木棍在轻轻挪动,像是被火烧得焦黑的干瘪手臂,漆黑而富有奇异光泽。
不会吧……
难道这事NPC真的在提醒她,周围的根本不是什么木头火把,是捧着火的人的手臂?
红鼻头心脏紧了紧,往前的步子更快了些。
走了很久,她终于拉着跟上次一模一样,扯着她的手臂不送,死死箍着,就差把她当成树的树袋熊一样的小海来到祭坛处。
只是刚一靠近,红鼻头就发现,那些所谓白天会来祈福的“成年孩子”们,现在并没有离开。而且他们的模样,成了非人非虫的状态。
从前祭坛周围一圈的虫头怪们,变成了一颗又一颗未孵化的巨型蚕茧,半透明状,细看,其中的“成年孩子”,像是刚刚成为胚胎还没有完全分化成人类的模样,被用一根形似脐带的半透明线状物与茧产生奇异的连接。
红鼻头还意识到,这里似乎安静得出奇了,连烛火燃烧丶灯油的轻微滋啦声都没有,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
现在应该怎么做?
直接把祭坛毁掉?
怎么毁?
只凭借她和小海两个小屁孩的力量吗?
不,如果真的要这么做,她甚至没办法集合两个小屁孩的力量,因为小海只能用来防御,攻击的话,他作为狂热信徒未遂份子,绝对不可能配合她。
那么事情就更难办了。
毫无头绪的棘手状态下,红鼻头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嘶嘶”声。她背后开始发冷,努力判断这些细微的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是那些蚕茧开始苏醒了吗?
肉眼看起来,并没有这样的迹象。
红鼻头仔细辨别,努力聆听那些声响的方向来源。声音太小,越仔细听就越听不真切,像搅在一起的一团泥沙,想要分清里面都有什么实在覆杂。
红鼻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这些声音究竟来自哪里。
须臾,声音消失了。完完全全的消失不见,一点痕迹和踪影都没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这时,入口处,一只黑亮的节肢突兀地出现,仿佛一柄即将落在她脖颈处的光亮利剑。
红鼻头呼吸都要静止,心脏的跳动也变得杂乱。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无数只坚硬而鲜活的虫类节肢折射着黑亮油润的光芒,盯着触角与翕动的口器,受惊得蚂蚁一样成群结队地从洞穴中爬出来。
红鼻头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觉到心惊肉跳。
旁边,小海的反应却更令她毛骨悚然。
“阿爹,阿娘,张叔,赵姨?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
“……”
一瞬间,红鼻头理解为什么小海露出的是惊讶但不惊恐的表情了。
因为在他视角里,这些突然闯入的根本不是虫头怪,而是村子里的居民。
但是,为什么连村民也变成了虫头怪?
也许是在这几天时间里,大家对神的信仰达到了新一轮的高峰,所以显示出了这种信众的模样。
红鼻头只能这样猜测了。因为,她已经来不及想这么多了。
嘶嘶。
嘶嘶。
让人头皮发麻,仿佛指甲刮擦大脑皮层的虫鸣声不断重覆。
红鼻头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但小海的反应告诉了她一切。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小石头没有对神明不敬的意思。他想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早成为神明的信众。”
“他阿爹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因为他?”
“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最了解他了,他不是因为对神明不敬,才半夜偷偷溜出去的。”
“……”
无数辩驳声如同珠链断裂后劈里啪啦砸下来的玉石珠子,混乱却清脆,让人心情莫名放松。
但是,红鼻头心里也相当清楚,这样苍白无力的辩驳,并不能掩盖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事实,也不能掩盖,它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诡谲丶沙哑丶紧密的“嘶嘶”声接连不断丶密密麻麻。
小海表情逐渐惊惧,连连摆手:“不丶不行!只是因为他出现在这里,你们就要让他去死,这绝对不可以!”
“明明我也跟他一起出现在了这里,你们为什么不针对我?”
“他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不可以伤害他!”
“我没有受他的蛊惑,如果你们一定要觉得半夜出现在这里是一种错误,那就连我也一起惩罚!”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好兄弟。
红鼻头简直要哭出声了。
红鼻头攥了攥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小声伏在小海耳畔说:“现在的情况很棘手,如果你想打破这种困境,就跟我一起把祭坛砸了。”
小海直直地看着红鼻头,眼睛发楞,像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说有办法,让我早日成为神明信众吗?”
红鼻头继续胡编:“只要你一会儿跟我一起把祭坛砸了,你就能早日成为神明信众。”
小海露出一副“我确实不聪明,但是你不能这么直白的把我当傻子”的表情。
附近,虫头怪群已经蠢蠢欲动,眼神狂热而嘈杂的盯着她,仿佛将她送上祭坛,拆出血肉,就能成为世间最独一无二的信众。
小海忽然擡头,表情愈发艰难,依旧负隅顽抗:“你们别过来,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的,因为你们逼得这么紧,他现在脑子都不好了!你们难道不记得神明大人曾经说的话吗,只要不是对神明大人不敬的人,你们根本没办法做到伤害他!”
凛冽而坚定的说完这些话,小海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痛苦,像是终于没办法继续说什么,又或者语言已经完全无法抵抗村民们近在咫尺的行动。
小海动手,重重地将红鼻头推了出去:“小石头,想办法逃出去!”
红鼻头觉得,如果不是情况太过危急,她一定会在这里为这名NPC留下第二滴热泪。
但是她很清楚,现在的情形,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嘈杂混乱的“嘶嘶”声,幽暗灯光下闪烁出恶心光芒的晃动虫壳,因为动作太过激动摇晃的触角……无数画面和动作将这一刻的红鼻头的紧张感拉到了极限。
等一下。
她又办法了!
不过现在的时间,不知道还合不合适……
她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脑海中反覆重演之前学到的小技能。
虫头怪潮离她近了,更近了。
可她的时间还没到。
快了。
就快了!
瞬间,红鼻头脑海中仿佛闪过一缕电光,白紫色的光似乎瞬间将她眼前的艰难险阻照亮,一切都变得充满希望。
如她所料,虫头怪群停下了,它们的覆眼中闪过疑惑,但是很快,它们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调转了方向。
旁边,小海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中掉出来,脑袋昏昏沈沈地问她:“他们现在在干什么,为什么忽然对你不感兴趣了?”
“等等——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忽然开始对祈福的哥哥姐姐们动手了?不,不止这些,他们还开始对祭坛上的神像动手了!”
小海眼神万分惊恐,动作和表情覆杂得令人难以置信,似乎是非常想上前制止,但又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力量完全做不到。
他们当然会这样做。
因为现在,月亮恰巧爬到了天空正中央,她彻底学会了那个幻术,让虫头怪们以为蚕茧和神像才是她。而她,成功在这片无处可逃的环境中,化险为夷,让本来应该由她消灭的东西,由次一级别的小BOSS们替她解决。
时间刚好。
砰砰。
砰砰。
重重的敲击声接踵而至,传递出来的力量感很轻易地表达了他们狂乱狰狞的情绪。
拉着小海逃离地下祭坛之前,红鼻头仿佛听到了他们的狂笑,又仿佛听到了他们灵魂雕落的安葬曲。
既然背叛神的人,才会被神惩罚,那么不如就让祂的信众们去背叛祂。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轰隆隆——
踩在平地上,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红鼻头听到身后传来巨石跌落的声音,大地震颤,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大概已经轰然倒塌,再不见天日。
踩在平地上,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红鼻头听到身后传来巨石跌落的声音,大地震颤,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已经轰然倒塌,再不见天日。
旁边,小海的眼神覆杂惊恐。
“怎么了?”
“你丶你流血了,你到处都在流血,你怎么了!”
红鼻头后知后觉,感觉自己的前额丶鼻息丶嘴角一片温热,有很淡的腥甜味在附近荡漾开来。
她轻轻摸了一把唇角的温热,黏腻触感被带下指尖,留下一片猩红色。
她在流血。
但她全程没有任何受伤的可能。
那么,在将所有可能性分析过一遍后,留下最合理的那个,答案只有可能是一个……因为她对神明大不敬,神明在祭坛被毁前,也对她降下惩罚。
天边已经泛白,地平线溢出冷金光线。
在遥远又濒临的地方,有模糊又清晰的神圣歌谣在吟唱,空气中似乎开满了大朵大朵温润甜美的花朵,周围仿佛已经不是被土墙围起黄沙弥漫的地方。
红鼻头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开始麻痹,看向小海的目光也模糊起来。
“小石头!”
“小石头!!”
红鼻头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中,小海的嘴巴一张一合,表情激动紧张,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画面最终暗了下来,一切仿佛归于平静。
——???????
——救命,这个结局……
——不是,你们真的确定这是结局吗?
——有没有可能,这是红鼻头没有找到正确的通关方法,所以BE了。
——我是二刷党我先说,这个结局没问题,但是这确实不是最后的结局。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急急急急急我好急!所以主角到底死没死!
弹幕刷屏飞快,显得直播间弹幕区像一间巨大的丶会被教导主任训斥的教学楼最乱的喧哗班级。
而这会儿的红鼻头,完全没有一点儿心思再思考更多,因为她玩了那么久,整个人都精疲力尽了,能打出一个结局已经相当不错,她实在不想关心这个结局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好吧,也没有那么不关心,只是累了,在意的心情会少些。
就在这所有人都期待接下来发展的时刻,暗下去的屏幕画面亮起来了。
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站在倒塌的村落正中,看起来跟寻常时没有任何区别。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在知晓自己所在的村落已经完全湮灭后没有悲伤与难过,甚至有一丝诡异的兴奋。
画面显得那么荒诞和诡异。
不止因为男人的表现,还因为,他是那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因为他是,小石头的阿爹。
——??????
——???
——???????????
——什么意思,这是幻觉还是真的?
——我不懂了,我这次真的看不懂了。
——有没有二刷过的来讲讲,这是什么情况?
——我是二刷的,我也很懵,这个剧情跟我在别人那里看到的不一样。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难不成红鼻头打出来的这个才是真结局,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只是普通结局?
——不管怎么说,这都很奇怪吧,正常早该死的人没死,看起来不该死的人全死了,这是什么细思极恐的情节啊??
弹幕非常急切,红鼻头比他们还着急。
她茫然的要命,完全不知道自己打了个什么结局出来。
尤其是,弹幕竟然还说,她打的是真结局。这算什么真结局啊,她一点都看不明白。
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了?
她不装了,她就是好奇结局,因为这也太吊人胃口了吧!
在纷乱覆杂的思绪中,红鼻头感受到四周的光线暗淡下来,她重新回到了一个透不出一丝光线的纯黑环境中。有很淡的光线亮起,像是冰冷的月光残缺不全地打在她身上。
红鼻头闻到了青草潮湿微腥的气味。
她回到了她探索的星球,她重新成为了杂志社的编辑。
“对啊,我都忘了,还有最后的细节线索补充环节,估计把这一块儿全都找齐,就知道最后的故事是什么了。”
——找找找找找!
——快快快我好急,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急过,明明已经看了一通宵的直播,但是现在对于真相的渴望依旧可以让我蔑视一切。
红鼻头打了个哈欠:“可能如果你是玩儿的人,你就会发现对真相的渴望也没那么大,只剩下疲惫了。”
——真的有那么夸张吗?
“真的有,哪怕我现在真的特别想知道真相,但是这种累上来——真的很难不让人想把游戏关掉,然后打开归园田居的度假DLC,痛痛快快睡一觉。”
——是不是那种高度紧张的刺激感维持久了,一放松下来就特别想睡?
“对。”
——那我懂了,这种时候,楚姐就应该在最后的细节补充环节多安排点同样惊悚的剧情,刺激你的大脑,让你重新恢覆高亢的状态。
“……?”
虽然这个人说话感觉起来特别欠揍,但是不得不说,这人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讲真的,按照楚姐对玩家心理的拿捏,说不定早就安排好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有道理,鼻头小心
红鼻头对他们的说法嗤之以鼻。
因为按照她打这款游戏的经验,之前收集线索的时候从来没出现过的情节,现在在这里出现,本身可能性就近乎为0。
红鼻头大喇喇的朝前走去,按照之前的经验和对这个小故事的理解,展开线索收集。
夜空暗得深沈,周围深黑一片,无数让人看不清的荒草匍匐在地面上,张牙舞爪的凌乱生长。在人看不清的地方,风轻轻摇曳,吹动杂草的枝芽,仿佛它们有了生命一般蠕动翻涌,像蚯蚓蜈蚣一样穿梭爬行。
冰冷的风吹得红鼻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猛然间,她好像感知到什么,迅速回过头,发现不远处的“树”,狰狞晃动起了身体,再仔细看,那哪里是什么“树”,是外壳油光发亮丶触须一摇一摇的虫头怪!
红鼻头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
哪怕她胆子再大再坦,好不容易从恐怖紧张的环境中脱离出来,来到一个自认为相对安全的地方,却遭受这种打击,都会忍不住尖叫。
——救命,怎么还真来啊?
——也许是楚姐真的听到了大家的召唤
——楚姐:从来没见过这种要求
——楚姐:既然你大方提出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满足你。
“……”
红鼻头感觉这一瞬间自己的心态扭曲成麻花了。
过分!!
真的是太过分了!
她要脱粉一秒钟以示敬意!!
痛苦挣扎的在心里骂骂咧咧了半天,红鼻头终于重新鼓足勇气,硬着头皮朝前走,准备完成最后的收集。
再一晃眼,红鼻头重新朝刚才的方向看去,惊讶地发现,刚才明明在闪闪发亮令人作呕的丑陋巨虫,又重新变回了一棵树,伏倒在地上,了无生气。
红鼻头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仿佛在嘲弄自己刚才被惊到的可怜模样。
——怜爱鼻头
——现在这个表情我已经能感知到鼻头现在的真实感受了
——没事,鼻头,打完这个游戏,接下来你想打多久的归园田居,我们都陪你打,知道你这是宠我们。
——不对,等等,之前是不是有消息透露,说是楚姐新游是个乙游吗,我很想看这款游戏的直播诶QAQ
——对啊对啊,虽然鼻头为了我们激情通宵直播是很让人感动,但是看不到新游戏,而且是题材这么新颖,楚姐出品的新游戏,是不是太让人心里痒痒了?
——哎呀,你现在就哄一哄她嘛,到时候,没准她比我们还想玩那个呢,我们不是一举两得吗?
——还是你们这些老粉机智啊,新粉完全没有这种脑回路!了不起!
“???”
这帮塑料粉丝是不知道,她现在可以实时看到弹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