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
陈锦佑擡头望向他，收回了想要转身离开的想法：“所以呢？”
所以，你是相信视频里说的话，还是相信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好似在听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穆白一下就被问哑了，只能呆呆注视陈锦佑。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口罩遮住他大半张脸，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投下一片阴影，挡住眼睛里说不出的情绪。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走吧。”陈锦佑开了口，眼睛弯了一下，“我会自己回去的。”
明明是温柔的回答，却还是带着冷意，就像南方冬天的风，好似是温柔地拂过脸颊，实际上，早已悄然将寒意放入骨髓中。
穆白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刚开口，就发现面前的人转身离开了。
他擡起腿想要跟上去，但意外发现有这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人。
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个不太起眼的男人站起了身。
穆白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脑海自然而然地给出一个猜测——李家傲。
李家傲看上去比视频里偏瘦小一些，丢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可此时却如同一只苍蝇落在白玉上，无比显眼。
穆白的眼睛跟随着他，停在陈锦佑的办公室门前。
医生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实，里面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不少，整个楼道里只剩下零星几人。
李家傲东张西望一番，掏出手机，迅速拍下几张照片，正打算离开时，身后传来声音。
“哥们，你拍什么呢？”
*
陈锦佑回到办公室，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下，就脱力般往椅子上一坐，方才挺直的腰板，慢慢弯了下去。
伪装的盔甲本该在穆白说出口时，就分崩离析了。
但是，他不愿意让自己脆弱的样子赤裸裸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是个胆小鬼，他怕失去穆白的信任，怕他再一次转身离开。
陈锦佑苦笑一声。之前自己一直想推走他，怎么现在还依依不舍上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时钟滴答滴答的响声，直到手机的提示音忽然响起，他才擡起头。
因为是私人手机，知道的人不算很多，所以收到的信息也很少。
大部分都是来询问视频的事，唯独置顶的那个人不一样。
穆白刚刚发来一条信息：哥，我相信你！
随后发来一个猴子擡头挺胸敬礼的表情包。
口罩下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条信息，犹如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托起躲在黑暗中的他。
陈锦佑抿着唇，放下手机，低着头走出办公室的大门。
然后——
他便与守在门后的穆白，撞上了。
穆白捂着鼻子，嗷嗷叫道：“哥，哥，鼻子被撞歪了。”
陈锦佑忍着额头的疼痛，没做声。
穆白感觉他的心情还是不太好，逗道：“哥，你是不是练过铁头功啊？”
陈锦佑：“……”
他倒吸口凉气，转身朝外头走。
一旁的护士长从护士台后仰起头，朝穆白竖起大拇指：“从没见过陈医生脸上露出这种表情。”
穆白：“？”那是不是哄不好了。
*
陈锦佑并没有生气，相反，刚才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也被撞了一下，只可惜，欢喜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包裹住他，那个讨人喜欢的家夥又出现了。
穆白拉开车门，自然而然地坐到副驾驶位上。
陈锦佑：“！”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哥，你又抛弃我。”
“……又？”
穆白点了点头，看向他。
陈锦佑穿着浅色衬衫，袖子整齐地挽在小臂上，落日的馀晖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光。他长相硬朗，鼻梁非常高，仅仅是看一眼，就会让人陷进去。
穆白很想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他不用去准备明天开庭的资料，也不用注意李家傲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只需要在这不大的空间里，保护好陈锦佑就行了。
陈锦佑被盯得有些尴尬，伸手蹭了蹭鼻尖：“你没开车来？”
穆白摇头否认。
“我可能需要去趟超市……”
穆白一把拉过安全带系上，扬着笑容说：“走吧！”
他的笑容太灿烂了，犹如一朵向日葵，大大方方地迎着阳光的方向。一时间，陈锦佑都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
在陈锦佑对爱情有限的认知里，与爱人逛超市绝对是最浪漫的事情。
爱人在前面挑选心仪的物品，他在后头慢慢推着购物车，若是爱人回过头望向他时，他只需要报以微笑，两人就这样时而并排，时而一前一后地走。超市里的人不需要很多，但需要很大，大到他们可以一直慢慢走，从天亮到天黑，从青年到暮年。
在没遇到穆白前，爱人的形象一直是模糊的，在遇到穆白后，他就没想过别人。［注1］
当然，在被拒绝后，这件浪漫的事情，就被他长久搁置在内心最深处。
今天，在阴差阳错之下，他居然实现了一半。
穆白一进门，就被不远处的宠物区吸引住了，他站在货架前，寻找着什么。
不多时，陈锦佑就看见他抱着一大堆东西，朝自己走来。
“……小黑的粮食已经买过了。”
穆白把手里的东西放进购物车，骄傲地说：“没事，我今天主要是让小黑知道，会打猎的男人有多帅！”
陈锦佑默默低下头，看着被占领了三分之二位置的购物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两手空空的猎人再次将目光放至零食区。
“哥，番茄味的薯片哎。”
陈锦佑听到他声音后，还未发现身影，就注意到购物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六包番茄味薯片。
瞬间，他仿佛听见付完钱后，钱包里的叮当响了。
很快，猎人抱着猎物，又跑到他的面前。
“哥，这些泡面好吃还健康，你不想做饭时可以泡一袋。”穆白展示着一大堆精心挑选过的方便面，“如果你不想做饭的话，也可以来隔壁找海螺先生哦。”
说完，他还狡黠地眨了下眼睛。
这个简单的动作，猝不及防地闯入陈锦佑大脑，席卷走所有的形容词，只剩下一句：“你笑起来真像好天气。”（注2）
超市里喧闹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偌大的空间里，馀下的唯有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的乌托邦向他走来，伸开了双臂——
然后，几包辣条降落在购物车里。
陈锦佑慌忙收回目光。
没成想，这个动作落在穆白眼里，代表着不同意辣条存在。
他连忙解释道：“我就买几包尝尝看……”可他还未说完话，口袋里的手机却先发了声。
陈锦佑走远几步，擡手示意他先接电话。
穆白接通电话，听筒内传出父亲穆云松焦急地声音。
穆云松说话向来都喜欢长篇大论，但是这次却三言两语地交代完了事情，末了丢下一句：“我们明天到林川。”
陈锦佑离得远，却还是能看清他眼里的茫然代替了原本的笑意。
待他挂断电话后，就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穆白红了眼眶，四处张望着，嘴巴一动，陈锦佑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他说：“哥，你在哪？”
那副脆弱的样子，宛如场海啸，袭击着陈锦佑的心脏，他放下手里的饮料，走向他。
“怎么了？”短短几步路，陈锦佑就在心中想了一万种可能性。
穆白一看到陈锦佑，立刻把头埋进他的肩膀，环绕着他腰的手微微发着抖，挺直的背一点一点的塌下来。
陈锦佑下意识想拥抱他，可放在两侧的手，擡起来却又放下了。
他不知道这样做合适不合适，最后，他只说出一句最常见的安慰词。
“别难过”陈锦佑斜眸看着毛茸茸的脑袋，轻声说道。
穆白柔软的头发，随着身子的抖动，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惹起一阵痒意。
“哥，抱抱我。”穆白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其中还带着几丝哽咽，“我妈妈，生病了。”
最后这句话，他停顿了几次才完整的说出来。
陈锦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抱抱我”毛茸茸的脑袋发出哀求，“我好难过。”
陈锦佑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听从穆白的话。
他僵硬地伸出手，搭在穆白的背上，缓慢地拍着。
一下，一下，又一下……
路过的人都纷纷投出疑惑地目光，但是陈锦佑全都当做没看见。
两人紧挨着的心跳，一起跳动着。
“哥，我们回家吧。”不知道过了多久，穆白擡起了头，欲盖弥彰地拍了拍陈锦佑的衣服，“对不起，把你衣服搞脏了。”
“没事的。”陈锦佑没有偏头看衣服，一直看着面前的人。
穆白皮肤本就很白，所以显得眼角格外的红，被泪水打湿的睫毛湿漉漉地低垂着，瞳孔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如同江南烟雨，透露着淡淡的忧伤。
烟雨不知何时落满了他的心脏，竟惹得他一阵悲伤，怀里的温度渐渐消散，面前的人却再也没伸出双臂。
*
穆白还是把购物车清空了。
陈锦佑看着他提着的一大袋猫用品，欲言又止。
这一大堆都可以给小黑吃成小卡车了。
他刚打开门，小黑就顺着门，倒在了地上，一脸诧异地仰着脑袋，看着门口的两腿兽。
陈锦佑：“？”
穆白：“哥，你好像把他的‘沙发椅’放平了。”
话音刚落，小黑突然一个翻身，躲回沙发底。
穆白从一大袋猫用品里掏出猫条，走到沙发旁逗着小黑。
陈锦佑拎着购物袋，打开了客厅的灯，他的目光随着灯光，一起落在穆白身上。
穆白穿着简约的白外套，半蹲在沙发前，晃着猫条，想吸引小黑出来，他笑得眉眼弯弯，丝毫没有刚才哭过的样子。
或许是灯太晃眼了，让陈锦佑有些恍惚：前面穆白在超市哭了？
从陈锦佑认识穆白以来，就从未见过他那么脆弱，如同一个摔碎的瓷娃娃，不管怎么抢救，都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蹲在沙发前的人哄了半天，小黑才小心翼翼地从下面爬出来。
结果，它刚冒头，就被轻拍了一下：“小坏蛋，前两天才见我，现在就认生了？”
吓得小黑又钻回沙发底下，无论穆白怎么劝说，都不再愿意探出头来。
穆白撇了撇嘴，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站起身，背着手，转悠到陈锦佑身后。
陈锦佑正在整理购物袋，突然感受到后面有个人，条件反射地回了头。
穆白学着视察工作的领导：“小陈，你别紧张啊，继续做，继续做。”
陈锦佑笑了一下，低着头继续收拾购物袋。
穆主任巡视一圈后，感觉有些许无聊，又回到陈锦佑身边，当起了“小尾巴”。
陈锦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无聊就去看电视呗。”
“小尾巴”摇了摇头，还是跟在他后面。
“那你给小黑倒点粮食？”
“小尾巴”乖乖做完，又继续跟着他。
陈锦佑带着他在家里转悠几圈后，走到一扇屋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我先去上个厕所。”
穆白眨了眨眼睛。这里不可以跟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