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合适
今天正好是双休，陈锦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撒满屋子，楼下的小孩又开始练起钢琴，虽然还不是很熟练，但是勉强能听出是什么歌，楼下的小花园里，刚买完菜回来的爷爷奶奶坐在石凳上拉着家常，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了单元门——穆白。
他去干什么？陈锦佑目光紧紧跟随着穆白，直到消失在小区大门。
*
穆白打算趁着这好天气出去采购些零食，顺便熟悉下周围的环境。
他选择这个小区，一来是因为交通非常方便，出门左转是超市，右转是地铁站口，过个马路还有公交站，最主要是开车十分钟就能到法院。
二来就是因为……陈锦佑。
他还是忘不掉他。
穆白认识陈锦佑的名字比认识他本人还要早。甚至可以追溯到他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这个频繁出现在学校论坛里的名字，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遇见他的那天，本是一个阴雨天，但穆白不知道怎么就心血来潮地跑去校园里瞎逛——
结果，兜兜转转地跑到了解刨楼。
天色将暗，周围的人声渐渐消散，寂静之中只馀下雨点落在伞面的滴答声，路旁的路灯还不嫌辛苦地跳着。
在这恐怖的氛围里，但凡有一点动静，穆白都会怀疑来者是什么物种。
可偏偏就在这紧张的时候，一个模糊的身影，带着掺有消毒水味的寒气，迎面走来。
穆白在心里推测着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学长？”他试探地开了口。
“嗯？”陈锦佑脸上忽明忽暗的，显得尤不真实。
穆白吓得后退半步，身后的灯也配合似的灭了。
“......”
这一刻，两人都沈默了。
穆白飞速运转的脑子，突然停了下来。恐惧瞬间达到了极点。
他在心中疯狂祈祷。
“迷路了？”陈锦佑打开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跟我走吧。”
既然会开手电筒了，应该就是人吧。穆白低头紧急过滤了一遍自己知道的鬼故事，最终得出结论：鬼不会开手电筒。
陈锦佑将穆白带到明亮的地方后，停下了脚步，转身问他：“你要去哪里？”
陈锦佑的头发微微有些长，柔顺地趴在头上，刚刚好盖住乌黑的眉毛，浅蓝色的衬衣被风轻轻捧起，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整个人看上去好似天上的星星，遥不可及，又似冬日的暖阳，温和内敛。
“3号宿舍楼。”穆白一擡头便又撞入他的眼睛。
那里有最清澈的湖泊，星星点点的光撒在上面，他笑起来，就像飞鸟掠过湖面时，激起的阵阵涟漪。
只可惜，现在那里只有淡淡的迷雾，如同月光撒下的阴影，模糊不清。
*
周末的超市里人满为患，哪怕是在饭点时间。陈锦佑推着购物车一路被挤到了零食专区。
他满怀希望地在放着薯片的货架上扫视着。
终于，他在货架的最角落，找到了最后一包番茄味的薯片。
他兴高采烈地伸手抓住薯片。
但是同时也有一只修长的手，伸向了这包薯片。
陈锦佑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顺着手，不悦地朝来人看去。
老人总说，怕什么来什么。
果不其然，穆白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安抚一夜的内心小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撞。
“给你吧。”陈锦佑松开手，转身就想逃走。
“学长，等等。”穆白连忙丢下薯片。
陈锦佑听到声音，停住了脚步，偏过头去看他。
穆白并没想出什么话题，只是不想那么快就放他走。
于是随便问了个问题：“学长，你咋过来的呀？”
不过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这是个白痴的问题。很显然，陈锦佑也觉得。
但他还是秉持着有问有答的原则：“开车。”
“那学长……”穆白又发声了，“你还喜欢我吗？”
陈锦佑没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棕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
“我……”
“喜欢，但是我们现在不合适。”
两人同时开口，但穆白却听清他说的话了。
瞬间，少年眼里的欢喜被错愕占领，他耷拉着脑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恍如一个丢失心爱物品的小狗。
“不是的……”他刚开口想要解释，就被铃声打断了。
陈锦佑低头拿出手机，走远几步，接通了电话。
来电的是施炆。是急诊科的护士。
“陈医生，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他用馀光悄悄观察着身后的穆白。
过道两边有许多推着购物车的小情侣，他们拉着手从穆白身边经过，最后一包薯片也很快被别人收入囊中，他还是站原地无动于衷。
“昨天黄晴出事了，人刚送到就不行了。”
“她留了张纸条在医院，上面写：这是个不公平的世界。”
“她不会是怪你吧？”
施炆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匆忙地被叫走了，电话那头只剩下忙音。
他一时间找不出理由去否认施炆的疑问，因为那也是他的疑问。
陈锦佑莫名想起自己刚入职时，跟师傅参与的第一次急救，那时也有一位肝脏损伤的患者，只不过他伤得轻，捡回了条命。
师傅坐在更衣室里，闭目养神了许久，突然开口说道，“小陈，肝脏损伤的患者是最容易出现医患纠纷的。”
“……为什么？”
“因为患者前一秒送来是活蹦乱跳的，后一秒就容易出事。”师傅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好跟家属解释。”
但其实，比起施炆的疑惑来说，那个眉目低垂的心上人，才更像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上气。
在分开的这几年里，他也尝试着放下，但当看到穆白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就明白，之前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了。
他收起手机，往出口处走去，但这次穆白没有选择跟上来，只是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着距离。
这举动成功地吸引来周围的注意力，路过的人都回过头打量着他们。
陈锦佑觉得，自己应该主动缓解下现在的尴尬氛围。
“你……咋来的？”他站定等穆白走上来，犹豫地开了口，“介意跟我回家吗？”
“？”穆白擡起头，眼睛里写满着不可思议，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不介意！”
其实，穆白是开车来的，他原本打算在这个大超市里多屯些零食和速食，避免上班后回家没东西吃。
既然心上人都邀请自己了，又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他悄咪咪地把车钥匙揣进兜里，跟着陈锦佑上了车。
*
陈锦佑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城市越野。车内放着白茶味的香薰，淡淡的香味环绕在车里，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你先擦一下手。”陈锦佑递过来一片酒精湿巾。
穆白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接过酒精湿巾，擦起手来。
陈锦佑驾驶技术跟他人一样，温文尔雅，不急不慢的，油门慢慢踩，刹车也慢慢踩。穆白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向后退去，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想起沈望之前跟他说的话。
陈锦佑这个人啊，但凡他前进一步没得到回应，就会立刻退回原点。除非……
窗外的景色渐渐停住。
“你等我一会儿啊。”
陈锦佑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随后是关门声。
穆白闭上眼睛，那年夏天，他转身时，是不是也有关门的声音，但是自己没有听见呢。
“这么快就睡着啦？”开门声响起，一包膨胀的塑料袋被塞进他的手中。
“？”
他低头看看那包粉色的薯片，又看看陈锦佑。
“这家商店有卖这个薯片的，”陈锦佑伸头看着车头，小心翼翼地打着方向盘，“这家超市商品挺全的，离法院也近，有空可以在这里买。”
沈望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除非……你能耐住性子，摸到他的门，再敲开门，让他知道自己走的那一步也是算数的。
自己算是摸到门了吗？
*
“穆白，”陈锦佑把车停近车位，但是没有熄火，暖风还在呼呼地吹着，“我父亲今年年初刚找我谈完话，让我年尾带个女朋友回家。”
“学长……”
陈锦佑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他擡头注视着穆白，车上的暖气开得太足了，吹得穆白脸微微泛红，就像那年夏天递给他表白信时的样子。但是往日不胜今日，哪怕拥有再充足的爱意，也都会被时间磨灭，自己确实没太多精力去应对一份炽热的爱，更何况还不知道这份爱意是包含着歉意，还是真心。
或许，守着少年时候纯真的爱，再独自过一生，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吧。
他没等穆白说话，就熄了火，跨出车门。
车库里潮湿的空气被他用力地吸入肺中，又连带六年的爱意一起，缓缓吐出。
穆白抱着那包薯片，迟迟没有开口。
车库的灯早就坏了，物业没有来得及修，在汽车大灯熄灭的那刻，两个人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原来自己还没有摸到门啊。穆白没头没尾地否认了之前的想法。
乍然，有一束光从他身侧照进来。
“回家吧。”陈锦佑单手撑着打开的车门，另一只手举着手机。
*
穆白打开自己屋内的灯。
昨天东西还没收拾好，入户口处还凌乱堆放着几摞书，以及一个浅蓝色的盒子。
盒子不过只有巴掌大，淡淡的蓝色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可以看出主人很爱惜它。
穆白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却又在靠近盒子时，动作变得轻柔。
那封藏了六年的表白信，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与他温柔对视。
微微泛黄的纸页上，述说着那年夏天的微风，和少年清澈的爱意。
陈锦佑的字体本该是飘逸的，就像古代里穿着白衣的少年剑客，放荡不羁，但在这里，却变成个娇羞的小女孩，一横一竖都小心翼翼地仰着头，期盼地望着他。
穆白也曾想过用这封表白信，打开陈锦佑心中紧闭的大门，再冲进去紧紧抱住受伤的人，解释这长达六年的误会。
然而，现在的他却在犹豫片刻后，又将信放回了原处，他害怕时候未到，害怕适得其反，害怕受伤的人再次转身离开。
穆白坐在地上，轻轻把浅蓝色的盒子抱起，地板冰凉的触感细细密密地爬上他的心头，融入体内。
门铃突然响起，如同一声惊雷，打扰了万物。
穆白的手也随之一松，盒子猛然砸向地面，惊扰了一地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