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
从第一天画展之后,苏时钰对闻洵的态度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一连三天,不论闻洵发什么消息,都如同石沈大海,杳无音信。
闻洵也似乎察觉出他突变的态度意味着什么,在画展最后一天闭幕时,闻洵实在是安耐不住,直接推掉会议驱车来画展逮人。
彼时苏时钰正在画展内,对着打好包的作品清点数量,今天天气更冷了些,阴云密布,空气湿润,是即将下雨的预兆。
苏时钰罕见地穿了件驼色的羊毛大衣,围了条灰色的围巾,小半张精致的脸都陷在围巾里,只漏出一双明澈的桃花眼。
“苏先生,如果没问题,我就让人搬上车了。”一旁负责对接的画展负责人,恭恭敬敬道。
“嗯,没什么问题。”苏时钰数完数量,确认跟名单上的展品数量一致,便在右下角签了名,“你让他们搬吧,我的人会看着的。”
这种场合就怕有心之人故意漏搬,或是偷梁换柱,为了确保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苏时钰还特地额外叫了五六个自己人过来盯着,确保不会出现意外。
苏时钰将文件交给负责人,盯着角落里堆满的画作,微微出神。
今天是两人分别后的第四天,闻洵没有给他发消息,想必是被自己冷淡的态度伤了心。
他从来没有对闻洵用过冷暴力,这还是认识以来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身后倏然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苏时钰思绪漂浮,以为是负责人有什么事情又回来了:“怎么了?是还有文件没签名吗?”
音落,脚步声跟着停住。
一道锋利的视线紧盯着他的后背,让他心头一跳,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苏时钰眉心微蹙,缓缓地转过身来。
见到男人的瞬间,苏时钰一怔,随后用一种平淡如水的语气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闻洵丝毫不在乎苏时钰冷淡的态度,自顾自道:“我看你这么多天没回我消息,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苏时钰问:“你怎么就确定我今天一定在这?”
“我不知道。”闻洵老实回答,“我就是过来碰碰运气,要是你不在这里,我就去别的地方找你。”
隔着一层电子屏,苏时钰还可以冷酷地用他认为最好的方法去疏离闻洵,但闻洵真切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无法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冷酷无情。
想到傅霄前几天跟自己说过的话,苏时钰又开始头疼。
苏时钰斟酌一下才开口:“你愿意帮助苏家拿下这块地,我很感谢你,但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了。”
“仅仅只是因为你要跟傅霄结婚吗?”
“嗯。”
“可是你根本就不喜欢他!”闻洵似乎有些激动,凑近了些,跟苏时钰不过一米的间距,墨黑的瞳仁岛倒映出苏时钰单薄的身影,“为什么要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呢?”
“闻洵。”苏时钰忽然道,“我今年已经二十四了。不可能还像十几岁时那样不计后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也太不负责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的确对傅霄没有超出友情之外的感情,但那又如何?结婚不过是场利益交易,商业联姻罢了。苏家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作为苏家的一份子,也应当为苏家出一份力。”
闻洵不说话了,面色沈沈,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这些日子应该也把过去的一些事情都摸清楚了吧,也应该知道如今苏家的处境不比从前那般风光,在这个节骨眼上,必须找个靠谱的合作方,达成长期交易。”
“而这个世界上,最好丶最牢固的合作方法,就是联姻。”
苏时钰说完,闻见洵久久没有声音,他接着说:“即便我是喜欢你,又如何呢?”
“就像你说的那样,在苏家失势时,你也在暗中推过一手。但我不怪你,毕竟那时候的你应当是恨透了我。”
“你现在还在纠结爱不爱的问题,其实没有任何意义,若是你恢覆了记忆,想起这五年间发生过的种种事迹,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我。”
“趁着你还没想起来之前,我们好聚好散吧。”
几缕碎发落在额前,精致的眉目间却带着几分倦意,再也找不回当年一点踪影。
苏时钰想了很多。
这几天画展一切如常,也没有像办展之前那般需要苏时钰尽心尽力,他有大片空白的时间,好好细想自己跟闻洵之间的关系。
四年前分手,几乎是不欢而散,从那过后,整整四年,苏时钰也没再见过闻洵。
或许是当年分手实在是太刻骨铭心,又或许是因为当年对闻洵口出恶语,那些难听刺耳的违心话成了他愧疚的心病。
在分手后很长一段时间,苏时钰都觉得,他跟闻洵的缘分已尽,这辈子都老死不相往来。
人生就是一场没有攻略的游戏,谁也说不清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苏时钰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再此见到闻洵,还是五年前,意气风发充满朝气的闻洵。
跟他处于热恋期的闻洵。
他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偏偏卡在苏时钰大病初愈后,偏偏赶在苏时钰跟傅霄成婚之前。
曾经早已决裂的旧情人,猝不及防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有了那些伤透人心不堪回首的记忆,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依旧包含爱意,一下子扰乱苏时钰的心神。
可能正是出于以上所有原因,苏时钰这才一次次对闻洵妥协,允许他的靠近,默许他的亲昵。
就像是做了场飘然美梦。
但梦终究是会醒的。
傅霄静静地望着他,眼底藏着一对苏时钰看不懂的情绪。
半响,他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微末的颤音:“所以,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苏时钰默不作声,就像是默认了这个说法。睫毛垂下,望着米色的地面出神,等待闻洵下一步的动作。
可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动静。
没有暴怒,没有大骂,没有挽留,通通都没有。
苏时钰诧异擡眸,在看到闻洵的霎那间,心脏像是被一团浸满水的棉花堵住了一样,胸口发闷。
闻洵面无表情,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哀怨与悲伤,看的苏时钰喉咙发哽,难受至极。
又让他没来由的想起,刚上大学那年,跟闻洵一起在路边捡到的流浪狗。
小狗很乖,很亲人,很也很听话,一开始小狗也是有主人的,是一家拉面馆老板养的小狗,但是后来,拉面馆的老板想要回老家发展,路途遥远,不方便带狗。
于是就将它丢在原地,任其自生自灭。
小狗在外流浪了一个多月,原本干净的毛发变得脏兮兮的,几处地方甚至还打着结,整条狗瘦了一大圈,让苏时钰差点没认出来。
那时的小狗眼里,满满都是委屈跟难过,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之间没有家了。
苏时钰看着它的模样,心也不知不觉跟着一起难受起来,一时冲动下,将它带回了家。
小狗在新家只待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苏时钰跟闻洵的恋情被苏时晖发现,自己被关了起来,闻洵也被闻家人带走了。
而小狗独自留在那间房子,已经一周没等到他们回家了,偷偷溜到阳台上,或许是因为肚子饿了,竟顺着花盆爬了上去。可前一天才下过一场大雨,阳台边还留着几滩雨水。
许是由于这个缘故,小狗从阳台上失足滑了下去,啪叽一下砸在地上,再没有了呼吸。
这件事给苏时钰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导致小狗死亡。
如果当初直接给小狗找一个靠谱的领养,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
因为他一直以来的心软,优柔寡断,才造成今日这幅局面。
苏时钰总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太美好,以至于飘得不知所以然,越飞越高,梦醒时摔下来,落地的瞬间直接粉身碎骨。
脑袋有些昏沈,太阳穴针扎似的疼痛,眼前有些模糊,耳朵也开始泛起细微的耳鸣。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苏时钰的右手伸进口袋,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擦光滑的白色药瓶。他想吃完药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他对闻洵摇摇头,轻声说:“没有可能了。”
闻洵的脸一下子煞白,血丝爬上眼白,就连眼眶都泛着红。
苏时钰继续说:“而且,这些年你也证明了,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只会更好。”
“什么......”
闻洵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楞了两秒,才意识到苏时钰口中的“好”是什么。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闻洵急忙解释。
“只是现在的你不想要罢了。”苏时钰说,“这四年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我偶尔也听到过关于你的消息,事业有成,年轻帅气,要什么什么都有。”
“你没来找我过,我也没再出现在你面前,这可能也是你想要的。”
“等你想起一切,你就明白我今天说的话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闻洵,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
听了苏时钰的话,闻洵双全紧握,手背青筋暴起,眼眶更红了,像是被激怒的野兽,被人类的皮囊强行压制着狂躁本性。
“我会证明是你错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高大挺拔的背影,却看上去格外落寞可怜。
苏时钰以为,从今过后,这样就能够彻底斩断两人直线的联系。
秋末后进入冬季,寒风瑟瑟,天空被阴云笼罩,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太阳。
自从那日跟闻洵彻底说清楚之后,苏时钰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闻洵的消息。
起初,苏时钰并不觉得轻松,反而像是被一颗石头压在心上,胸口堵堵的,一想起当日闻洵红着眼眶,酸涩感逐渐涌上头顶。
这种情况持续了小半个月。
某一天,他忽然收到了苏时晖给他发来的消息——
[我明天晚上到A市。]
[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