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朝格做了一个梦。
或者说,是回忆到了往事。
那是无比晴朗的一天,湛蓝的天空中一朵云也没有,风中送来干净的青草香,王城里行人如织,热热闹闹。
朝格勒马,等着牧民赶着羊群先走。
他一大早就换上了骑装,发辫上绑着金光闪闪的珠链,他将自己的松昆罗“小花”也打扮得金光闪闪,一人一鹰神气又威猛地坐在马上,朝着天亘山奔去。
这个时节,那里正在举办草原上每年一次的金鹰节。各地的训鹰手们汇聚此处,选出最好的骑手和他的鹰。
获胜者可以获得一匹上好的良驹,朝格要赢得比赛,把这匹马送给乌金的母亲——乞颜夫人,以庆贺她的生辰。
这种比赛朝格每年都参加,他敢保证,不许意外的话,他今年也一定能赢,而且楚伦巴图尔和他的跟屁虫废物们都不如他。
可没想到今年就是那个意外。
朝格给小花打开眼罩的时候,皮革勾住了它脑袋上的金链子,放飞出去晚人一步,好在小花争气,没有落后于旁人。但就在要抓住猎物的时候,小花脑袋上的金链子又被旁边的松昆罗勾了一下,小花就慌乱地飞了回来。
朝格遗憾地看着猎物被另一个人的松昆罗抢走,良驹也落到了那人手里。
“喂,喂!”朝格牵着马叫那人:“商量一下,把你赢来的马卖给我!”
那人充耳不闻。
不是草原人?
朝格一边追,一边换了各种语言问他,直到说起磕磕巴巴的中原话,那个瘦高的胜利者才转身。
“我不把马卖给没礼貌的人。”
中原人不屑地说,用的是草原话。
朝格以为他想要更多的金子,便道:“价钱随便你开!”
中原人更不屑了,竟是骑上马吹了一声哨子,准备直接离开。
朝格远远看到一只松昆罗落在中原人的马后,好像在看他。
多么有灵性的松昆罗。
朝格心想。
买不成马,朝格便思考别的生辰礼物,他心不在焉地把在外面玩的松昆罗捡回来,心不在焉地骑马回城。
直到他继续心不在焉地给松昆罗喂肉时,突然发现,这好像……不是自己的松昆罗。
朝格:“小花?”
松昆罗嘹亮地应了一声。
朝格:“……乌金?”
松昆罗亮晶晶地看着朝格手里的肉,又应了一声。
这只蠢鹰为了吃的,叫什么都应!
经过观察,朝格震惊地发现,这只蠢鹰就是白天那个中原人的鹰,赢了小花的那一只。而小花好像当着自己的面,落在了中原人的马后。
怪到它一直看他!
原来不是有灵性,而是蠢得连主人都认错了!
不约而同地,朝格和那个中原人都想到了去天亘山脚下等。
可是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山脉,少有人居住,朝格不是总能安然无恙地溜出来,中原人好像也不是总有空,两人互相在那里等了几次,都没有见到对方的面,各自生了一肚子闷气。
不知道是从谁开始,发现那里的石壁上和地上能用石头或者树枝留下痕迹,就聪明地想到以此留信。
可他万万没想到,中原人第一句话竟然骂他蠢?
朝格当然不甘示弱。
没多久王城戒严,中原人不能来了,最后一次传信朝格放飞那只松昆罗,约两个人下一次的相见。
没几日,小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封约战的信,里面说了很多过分的话,看得朝格像草原上的疯牛一样喘气。更过分的是,小花放完信,在他的衣服上拉了一泡屎,牛气哄哄地飞走了。
这可真是赔了小花又折兵。
后来……朝格记得自己在信中约定的地方等了很久,那个人才来,他和那个人似乎打了一会儿。
再后来,两个人就掉下了悬崖。
不过,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他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他刚开始是一个男人,后来变成了一个女人,她的腰间有牡丹佩,裙上绣着大片的牡丹花。
她的脸……想不起来!
朝格猛然睁开眼睛。
乌金一直守在床边,几乎是他醒来的同时,就凑到了他近前:“少主,你饿——”
朝格一掌打在乌金肩头,将他狠狠地击落在墙上。
乌金昨晚吃的水盆羊肉都快吐出来了,他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不明白少主弄的是哪出。
“少主,你昏了头吗?”
待他看清楚朝格此刻的模样,不由楞住了。
床榻上的人僵直坐起,一双眼睛看向声音来源,瞳孔泛着不自然的黑色,几乎布满整个眼珠。
朝格微微歪了脑袋。
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反而有一种稚嫩的邪气。
被那双眼睛扫住的同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朝格找准目标,眼珠子不动了,忽然跳起以指为爪,抓向乌金。
乌金下意识的想法:跑!赶紧跑!
少主发疯的时候不认人的!
可是下一刻,他本能地张开手臂向朝格扑去。少主经常说他的饭不能白吃,肉不能白长,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一双铁臂箍着朝格的身躯,像是坚固的锁链,锁住了他的行动。
“少主,快醒醒!”乌金在他的耳边喷吐沫星子:“再透支身体你会死的,别挣扎了,否则我就要揍你了!”
似乎是觉得吵闹,朝格的脑袋朝后一磕,乌金的头上冒出了小星星,百忙之中他给朝格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少主!”
朝格掐住了他的脖颈。
乌金满脸通红,他袖子里装着匕首,只要掏出来刺朝格一刀,立刻就能得救。
但乌金只是用手抠朝格的手,抠不动,就扯他的脸。
朝格脑袋摇了下,他清醒了一瞬,就在这一瞬,他去取乌金袖子里的匕首,抽出来就要给自己的胸口再来一刀。
乌金不顾安危去拦他。
这时,脑后传来一击。
朝格疼得快炸开的脑袋突然平静下来,他晃了晃身体,勉强转了个身,看到苦云旗握着拐杖,见势不对就打算再给他一棍子。
朝格喃喃道:“花香……”
说完,他晕了过去。
苦云旗掀开他的眼皮,看到黝黑的瞳孔,打了个激灵。
“你家少主是有什么旧疾吗?”
乌金心有馀悸地把朝格手中的匕首取出来,下意识往袖口塞,想了想又丢出去。
他道:“我只能告诉你,少主他曾经被下蛊,做成过药人。”
“难怪他神智不清。”
苦云旗给他把脉,发现他的脉象很乱,像是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身体虚弱,再弱一点,恐怕就命悬一线了。
“有救吗?”
乌金充满希望地看着苦云旗。
以前这种时候,都要靠大巫才能帮助少主渡过难关。大巫不在,乌金觉得苦云旗是最厉害的。
“小事一桩。”
苦云旗示意乌金把人擡到床面上去,一手拿银针,一手翻医书。
“我最近刚学了一套针法,可以给他试试。”
乌金:“……你不会是现学的吧?”
“啊呀,被你看出来了?”苦云旗没有丝毫心虚,“你放心,就算生疏也治不死人,死穴在哪我还是知道的。”
乌金替少主捏了把汗。
苦云旗的医术到底是好,朝格很快平静下来,瞳孔也恢覆成正常的颜色。
想起朝格说的话,苦云旗问:“他方才说的花香,指的什么?”
乌金把昨夜的事拣出和玫瑰迷香有关的说了,其他的隐去不提。
苦云旗沈吟道:“照你这么说,我猜测,玫瑰迷香可能不止能让人无力,还会迷惑他的神智,引他发狂。”
乌金不解:“可昨夜他已发疯过一次,按理说迷香药效该过去了才对。”
苦云旗道:“那就是在那之后,你们一定也闻到过迷香,只不过忘了,或者没注意到。”
乌金想了想。
少主说的是花香。
他鼻尖一动,忽然嗅到了什么,“这什么味儿?”
外面客栈的人搬着什么在走来走去,往里应道:“客人,按照神女湖习俗,圣女的骆驼在哪里停驻,哪里就要种玫瑰花。我们这是在种花呢!”
那也不应该。
不过一两丛花,能有多大味儿?
乌金推开窗,毛骨悚然地发现,不是一两丛花,而是一块花田。
房梁上,屋檐下挂着的,房顶上洒满的,院子里土整个翻新的,种的全部都是玫瑰花。
这么多的花,散发出的浓郁气味,怎么能不让人发狂?
此时此刻,先前对圣女生出的好感荡然无存。
“哎哎哎!你干什么去?”
苦云旗叫乌金,后者头也不回,“我去替少主出气去!”
.
房梁上,乌金探头探脑。
在草丛里猫了许久的程鱼终于忍不住主动现身:“我内力还没恢覆,用不了轻功。你在房梁上找什么?我又不是每天蹲在上面!”
就算内力还在,头顶那么大的日头,他是傻吗?
乌金吭哧吭哧爬下来,看起来比他还生气:“你内力怎么没的?”
程鱼老实说:“被左府的玫瑰花丢了一身,然后就变成这样了。主子说这是左家长老做的,等她降了他抢了七星草回来做解药,就好了。”
左家长老?
乌金脑子不如少主聪明,他想不通关窍,但他还是觉得,这跟那个圣女有关。
乌金跟他说悄悄话:“我准备报仇去,你来不来?”
程鱼皱眉看着他:“你想做什么?圣女不能有事,否则我们走不了。”
乌金道:“我不做什么,就是让她吃吃苦头,出出气罢了。”
许久后,池塘边上。
程鱼看着乌金布置了一个陷阱,拦也不是,加入也不是,便当做没看到,还躲回他的草丛里去:“我可不掺和。”
乌金朝他做鬼脸:“胆小鬼。”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正是端着药的公仪和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
公仪奇怪道:“乌金,你在做什么?”
小丫鬟想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激动地蹦蹦跳跳,捞起袖子就下去帮忙,公仪看了半天:“你在……做陷阱?”
乌金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赞道:“好姑娘,身子骨还挺结实!”
公仪是自己人,乌金毫无保留地将计划分享给自己人:“是啊,要教训一把圣女,你来不来?”
“可六娘会生气的,你不能这么做。”说着,公仪不赞同地看向小丫鬟:“苏木,你可是圣女的贴身侍女,怎么能帮旁人一起害她?”
乌金:“……”
缓缓看向身侧,圣女的贴身侍女挖陷阱比他还热火朝天。
犹豫了一瞬,乌金放下成见,果断把自己人给劫了。
然后,他与刚结拜为异性兄妹的苏木击掌一合计,后者去引圣女过来,乌金则在这守株待兔。
苏木行动很迅速。
不多时圣女就走到了池塘边的小桥上,圣女步履缓缓,圣女踩到那一块他割断了的木板。
“噗通”一声。
圣女掉了下去。
计划成功!
湖水会把圣女好看的衣服打湿,会把她好看的妆容弄花,她爬上来定如同落汤鸡一样。他还把红毯抽走了,圣女爬上来也无法上岸,路过的人都会看到她这个狼狈的样子!
乌金兴奋地原地打了一套拳。
“别高兴了!”公仪费力吐出口中的布巾,用没被捆住的腿踢了乌金一下:“圣女不会水!快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