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光时笺
    用手臂紧紧扣住那道铁闸门后，龙卷风的世界安静下来。作为死亡阴影而具现出来的黑暗包裹着他，似乎在安抚他进入安详的睡眠。
    龙卷风并不排斥那片黑暗，由着它覆盖上自己的双眼。最后的最后，他总算有勇气作为张少祖反思自己这一生，承认做的决定错多对少。
    人生结局大概算是坏的，但总归是个结局，并且好在没人要代自己受过。
    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吗？”
    沈寂如泥泞的黑暗里，龙卷风以为自己幻听了。要不就是所谓的人生走马灯时间，过去的自己在和现在的自己对话。
    “张少祖，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吗？”
    是吗？肯定不是。
    但如今说不是也没有用，自己想改变的话应该在更之前的时间做些什么才对。
    再之前一些。
    再再之前一些。
    龙卷风想到的每一个该被修正的错误都发生在好早之前，击穿现在时令他无力应对，只能变成不断增加的惩罚，强迫自己沈默着背负起一切，再沈默着让秘密随自己被埋葬。
    那些事情怎么可能还有的改？人命都是当最小的砝码摆上得失之秤。他不过是把旧的推下去，试图保住些新的。
    命运就似在嘲讽他一生行差踏错，已然深深走入一条暗无天日的歧路，怎么还敢妄想可以重获新生再见天日。
    路就该从他这里截断，让后来者自己去开辟新一条。
    时代更替，命运轮转，高楼倾覆又重铸。他最后的记忆却是一双眼睛。
    自己选的接班人，本来不该是用那样一双眼接受他留下的路。
    想到信一龙卷风突然后悔了，恐惧起死亡，之前的坦然自若都成了伪装。坚硬的外壳尽数落下后，柔软的心脏在恐惧那双眼睛之后再也不会闪闪发光，命运之网又捕获一个人坠入黑暗。自己选择吞下苦果的样子千万不能成为决定信一将来看向何处的那关键一环。
    不是不相信他，单纯是放不下，不愿让他认为这是一种抛弃。因为爱太过沈重，所以后悔太多了。哪怕是早下定决心不做的事也一样后悔。
    明知道他喜欢自己，还是决定佯装不知，偏偏等吻送到唇上又要拖延。果然又是件得在更之前的时候好好面对的事。
    不然不至于最后悔的就是还没好好给他一个回覆。
    龙卷风就算没拥有过完整爱情，也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假使无需走到今天这一步，答案明明就摆在台面上等候多时。
    可自己真的会给他个回答吗？龙卷风又有点不能确定了。自己能爱他吗？
    曾经，没有希望的虚无生活在他心里开出个空洞来，麻木到快对一切失去兴趣。他敢有重获新生的妄想便是在收养信一的第五年，那也是因为他对信一隐瞒了自己过去的一切沈重真相。假如从暗生情愫就选接受他，怎么能还藏住如此多秘密？
    张少祖来世上活过一遭，龙卷风爱过一个人，生命鲜活心脏跳动的证据他都得到，理应知足吧。
    可坠入爱河就是会不知足啊。
    也想告诉无畏袒露出炽爱之心的信一很多事，学一学那份勇敢，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信一或许承受得住，会变成理想的携手面对。就让心动带着自己往后走。
    当开始幻想人生能有个好结局时，龙卷风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但就在缠身蔓延的黑暗即将彻底吞没他时，他的眼睛又见得到光。一双发着光的手插进门缝里，硬生生拉开了他关起来的门，世界光影逆转。
    门外全部都是光，逆光站着一个人影，看不到面孔，只感到他也是光的一部分。
    时间就暂时停在这亦幻亦真的一秒。
    “有个人很爱你，所以为你塑造出一个新世界。”
    光的人形里传出声音，应该就是这片光在说话。
    “但你得把自己的过去未来，你的一切都交给他，完全由他来决定如何改变你们身上的因果。你要相信他吗？”
    这是什么种类的死前幻觉？光的声音听得太清晰，以至于龙卷风一时楞住，在想会有人在死前听到这种诱惑吗？
    “哇你怎么比他反应还久？不愿意就算了。”
    光等了几秒，居然还不耐烦了起来，像是背后有个脾气很差的人。
    “龙卷风，救你这么麻烦的事可只有他才做得到。现在他全都做到了，你快点考虑下。”
    自己这辈子只想过该怎么对身边一切负责，从来没想过可以把什么放下交给别人。还劝狄秋别太紧绷，可能最放不下的是自己。龙卷风想了想，暂时还没能回答，只问：
    “这么麻烦的事就不能再多解释几句？”
    “你和陈占的矛盾没了，狄秋家里人活着，姑且帮你延后了下肺癌。还不满意？”
    “这么好？”
    “对啊。”
    哪怕真是幻觉也无所谓，龙卷风想象出一个很有活力穿梭在城寨间的身影，心中感慨还好不是担心的那种结局，笑了一下：
    “喜欢我那个人也太努力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换我肯定不行吧。”
    光摇晃了下，又催促道：
    “我可没空一直帮你顶住时间流逝，到底要不要答应？”
    这一句句质问展示出的可能性，弥留之际太过美好的幻影，大抵就是要叫自己学会放下些没意义的执着，认清死亡不是消除一切问题的最优解。龙卷风仰头看光，点头把接下来讲的话当承认错误：
    “就交给他吧。我都说过以后我跟他了，当然由他说了算。”
    这个回答让光很满意，融化掉世界中的全部东西，在黑暗里变为一个发光的圆环，转动着一点点扩大，直到能把龙卷风整个人套住。
    “你会忘掉一些事，记得一些新的事。但只有一件事无法改变……对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说得出他的名字吗？”
    这么爱自己的人，全世界唯有一个吧。龙卷风心里自然只浮现出一个名字。
    在很多个瞬间里龙卷风一直反覆想起那一天，耳中回响着那一段一生有幸收到一次的告白。
    就是他了，只有他了。
    龙卷风确定自己记得，但还没等把那个名字说出口，光就彻底吞没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