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明白光球这个时候找上自己那今晚肯定是不会发生什么，所以与他简单聊了几句后，信一在观众走完变得安静的舞台边突然失去了接下来的安排。
    回去睡觉有点太过无聊。当他抽烟抽到第三支，收拾好道具的演员们也离开了。
    从盛景变成一片空白的舞台令信一想到了他不敢看的东西，自己世界里那个城寨的落幕。
    这个城寨将来也会被拆掉吗？信一不知道。但他觉得如果当时不是留自己一人面对人去楼空的过往，或许还能坚持更久一些，有勇气在他如此喜爱过的那个地方站到最后。
    然后和那个人一起坚定且坦然地迈向下一个地方。
    可惜龙卷风死的时候信一心里的城寨就已经几乎被拆个干净了，剩下一堆遗憾的遗骸。
    一念及此，信一点了第四根烟，去了个好久没去的地方。
    天后庙。
    信一小时候也跟踪过龙卷风，因为好奇他不在家的时候会去做什么。然后便偷看到了他被人拉着闲话家常，夹在街坊中劝架，替别人家父母管教小孩，顺手还投喂下流浪猫狗。仿佛只要在城寨里生活着的生物都在他的庇护圈内。
    那时信一刚刚被他收养，对城寨生活毫无了解，只是跟着龙卷风感觉到了这些层层叠叠的楼也像生物般有呼吸，而控制着它们吐息频率的恰是深入进城寨每个角落的龙卷风其人。
    雕零时他们的命运亦息息相关。一颗心脏停跳，一座城归于尘土。
    或许就是藉由这份命运，这个世界的张少祖也成为了城寨的庇护者，即便是身处暗处。
    停在天后庙的门前，信一回忆起更多过去的细节。
    他跟踪龙卷风时见过他来这里祭拜，只不过不知他在为那无名的谁点香。后来龙卷风的牌位在天后庙里立起，绝不可能有人抹去他的名字。三个字一刀一刀刻在信一心里尤其滴血。
    那里牌位摆放的位置和眼前这座天后庙里的一样，是最醒目的中央。前方排开着的最多香炉，何时去都有未燃尽的香。
    信一进门前就看见有两个比自己矮了一截的身影站在牌位前。凝视他们半天，信一掐灭烟走上去弯腰摸了一通两位熟悉少年的脑袋。
    “谁啊！”
    头发乱翘的那个一下子急了，怒吼一声转过身来打开信一的手。发型比较乖的那个虽然没大喊大叫，但狠狠瞪着信一，像只呲起牙的小狗。
    “你们两个小鬼半夜跑到这里来玩，不怕撞到坏人啊？”
    信一本想吓唬他们一下，但面对过去的十二少和自己还是很难凶起来，只能装出一半大人模样，蹲下来说话。
    “这里有龙卷风看着，才不会有坏人。”
    “就是啊。你是坏人的话你自己当心点吧。”
    听见两个小孩这样说，信一心头隐痛与宽慰交织，一时没能讲出话。
    张嘴不语的大人在孩子眼中想必很是奇怪，信一见他们眼中疑惑渐生，赶忙咳嗽两声掩饰。接着从现在唯一能想到说出来的自我介绍开始：
    “我是阿信，刚搬来这边住，可不是坏人。”
    “这样哦，怪不得没见过你。我是十二。出生就在这了。”
    “我叫信一。”
    小信一的眼底满是警惕，信一猜这个世界的自己和自己当初一样是刚搬来没多久的，不禁和他多说几句：
    “我的名字里也有信字，好巧哦。”
    “因为这是个很好的字，所以很多人用吧。”
    “是啊，确实是个很好的字。”
    信一撑头打量自己，开始思索他会面临怎样一场人生。然而因为盯得太认真，先引起了小十二少的警惕。
    小十二少一下子把小信一挡住，问信一：
    “你是来干什么的？”
    看他还是这么在乎兄弟，信一露出个放心的笑：
    “你这么小就爱逞英雄哦。”
    不过信一没就此心平气和地交流，反而为了展示下未来的自己和过去的兄弟的实力差距，用手臂把两人一左一右夹抱起来转了圈。
    信一还记得那个时候龙卷风力气超级大，抱自己转圈玩像是要把人丢飞到天上去，没有小孩子这样玩不开心。
    现在小信一和小十二少也是一边怪叫让他放手，一边带些笑声。放他俩下来时，信一看着小十二少晕头转向一头撞到门，感觉过去和他打架打输过几次的气现在可以消了。
    “我来祭拜下龙卷风，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回再和他们交流，两人明显少了很多戒心，眨眨眼看向眼前的大朋友。
    “这么巧？我们也是来看龙卷风的。”
    小十二少边摸着额头边说。
    小信一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补充一句：
    “我们觉得今天能见到他。”
    但小信一马上被小十二少捂住了嘴：
    “这么重要的情报别随便告诉陌生人啊！”
    信一听在耳中，推测他们肯定是知道龙卷风些什么事，甚至可能知道龙卷风是个活人。没想到这个世界小时候的自己和十二少不光在瞎玩还这么有本事，挑了挑眉毛。
    “你们想见他？我也想见，所以才来的。”
    虽然骗小孩会有点于心不忍，但骗的是兄弟和自己又让信一心里负罪感消了大半，只把他们当帮自己摘下龙卷风面具的得力小助手。
    小信一听见他的话，眼睛立马亮了，指着信一对小十二少说：
    “你看，我就说还有人知道龙卷风不是鬼！我没骗人！”
    小十二少嘟着的嘴快歪到天上去：
    “真的假的？大人讲话都不太可信啦。”
    “是真的啦。我亲眼见到他活着的。”
    信一举手发誓自己说的绝对是真话，确实也是。
    这话一下打开小信一的话匣子，拉着他裤腿讲自己的故事：
    “我也亲眼见到了！他还抱着我从窗户里跳出来。大家都说鬼摸不着，是冷冷的一阵风，但他能摸着，还暖暖的。”
    “他家里人和我一样都是被青天会杀的，我俩在福利院住一起之后他着魔似的说要见龙卷风，我只好陪他出来了。”
    小十二少嘴还撅着，但很好心地给信一补充了一些背景故事。
    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了解到这个自己和十二少与龙卷风的因缘，信一点点头：
    “龙卷风也帮过我，所以我来找他了。我们一起找？”
    小信一立刻点头答应，小十二少没点头，但也没反对。
    信一给小十二少个微笑，又问小信一：
    “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找他？”
    小信一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告诉他：
    “我们发现每次龙卷风行动前一天，这里会有人点三支红色的香。昨天我们看见香了。”
    难道今天真的会有事发生？信一太过相信光球不会搅局，如今听了小信一的话，一时楞住。
    “真的这么准？”
    “嗯。已经有五次是这样了。”
    “那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
    这话小信一没立刻回，看向小十二少。
    小十二少转转眼睛开口：
    “我看到过他杀了人后坐在天后庙顶上，我本来以为自己有阴阳眼能看见鬼呢。后来听信一说完，觉得可能是他在这欣赏自己的战果吧。好帅哦。”
    两个孩子心中追逐英雄身影的大冒险，传入信一耳中却多出几分寂寥之感，情不自禁想象出那位张少祖孤独一人面无表情坐在供着自己牌位的屋子上仰望星空的画面。
    小信一这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给信一看：
    “你看，我还从他身上扯下了扣子，鬼的扣子肯定扯不下来吧？”
    信一低头看，确实是一枚扣子，他甚至想得起这是龙卷风哪件衣服上的。那件衬衫龙卷风很喜欢，只是穿着穿着某天挂出去晒就弄丢了。
    信一觉得至少应该在这个世界帮那件衬衫保持完整。
    “告诉你吧，其实我知道龙卷风在哪，扣子可以给我吗？我帮你还给他。”
    “不行。”
    听到信一这么说，小信一瞬间变警惕了，收回扣子摇头。
    这是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锐利响声，三人齐刷刷转头看去。信一听这响无比熟悉，恰是兵戈相交之声，心中着急，还暗骂了光球几句。
    交锋二人似是旗鼓相当，叮当之声连响了数十声才停，想必已经是过了几十招。
    且停下之后没有再响，定是分了胜负。
    “千金难买一声响”，信一回想起龙卷风的速度，再琢磨那能响出数十声的刀，把交手两人的身份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早在第一个世界他就觉得陈占与张少祖之间的关系如在雾中，只能一刀斩开。如今想想听过的传说，再想想这个世界两人那一次楼上楼下的对视……
    陈占既然知道张少祖身份，为什么会替他在青天会前隐瞒？
    如果陈占不是真的危险，那又会是谁？
    想得有点头疼，信一揉揉额角，打算回理发店一趟看看情况。不过低头时发现小信一正仰头看自己，信一咬了下唇，有了个主意。
    “你是不是很崇拜龙卷风？”
    “嗯。”
    “那你想不想帮他？”
    “帮他？杀坏人吗？”
    “也可以不是。你有想帮他做的事都算。”
    “那我想保护他。”
    小信一说的事很大胆，眼神认真不像在随便说说。
    “他保护了城寨的大家，但是很多坏人想害他，也该有人保护他。”
    信一直到跨越世界那一年才敢把这件事说得如此直白大胆，不免对这个世界的自己心生敬佩了。
    “现在这事我替你做。将来你自己来做，好不好？”
    如果是这个自己，一定也会为他毫不犹豫穿越百亿个世界吧。信一想着，用同等认真的态度回应了小信一，掏出蝴蝶刀递给他：
    “纽扣我替你还回去，用能保护他的东西和你换。你一定会很擅长用这个的，不过现在先别打开，这刀很锋利。”
    信一特意换了下手，用缺了三指的那只手递过去。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展示给他看，再让他选择，这是信一对自己和过去的尊重。
    小信一有些犹豫，还是小十二少说话：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不疼吗？”
    “以前很疼，但现在不太疼了。这是我欠龙卷风的。”
    要是对龙卷风本人说，肯定会被骂乱讲话。信一说着都能想象出龙卷风说教自己的表情，他一定不喜欢自己觉得欠他什么。
    可现在的信一就是因得不到满足的爱而觉得自己欠他些什么，难以言明到仿佛欠他一个世界。
    这句话触动到两个小孩。
    “你真认识龙卷风？”
    “真的。”
    小信一与小十二少对视一下，走到一旁讲起悄悄话。
    信一回忆起自己和十二少这么做的时候多半是在谋划恶作剧。这两人自然不是，是在认真做着商量，时不时还偷看信一一眼。
    商量好了，小信一走过来，把扣子放在信一掌心，和蝴蝶刀并排着。
    “给你也可以……但是你要告诉龙卷风，是蓝信一还给他的，让他记得我哦。”
    信一点头：
    “我肯定会说。”
    小十二少站在后方跟着说：
    “那你既然要去找龙卷风，刀也就先留着呗，万一还要保护他呢。”
    小信一想必也赞同，一点没有要拿蝴蝶刀的动作，只看着信一的手说：
    “等你不需要用了，再给我。”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骗小孩，哪怕骗的是自己，确实还是有点罪恶感。不确定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自己，信一说话时心中有点不安。不过一想到他迟早会见到张少祖，想保护他迟早要有自己的一把刀，就也没多觉得是在骗人了。
    刚刚和光球闲聊时信一有确认件事，有那么多世界自己没告白，那有没有世界两人根本不会见面，能避开两份痛苦。
    光球回答他没有。
    “没有。甚至都没有一个张少祖会不为你心动，你总会被他留意到。”
    既然因果宿命已经选定他们如此纠缠，那就走到最后看看吧。
    收好纽扣与蝴蝶刀，信一走回了理发店。
    太阳还有好久才会出来，显得今夜于他尤为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