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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负责处理数据的同事进进出出自己办公室好几回,信一不会回答他们偶尔冒出的专业问题,干脆让陈洛军帮忙找了个休息室躲进去。
午休起来,手机壁纸变成几行霓虹字,还是动态闪烁的:
「
听说你在城寨
也算风流浪子
就这么不会
玩暧昧?
」
你下次干脆直接说想让我帮你上他得了。
看眼时间关掉屏幕,信一对这点微不足道的嘲讽掩面在心里回覆。
他情窍开得可不晚,就算不理解这叫什么事,也能明确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信一在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情况下,还要选刚回国这么个节点把自己往张sir身上推,肯定是有非常具体的目的。
而且玩暧昧这事信一很想给自己辩解两句。那个年代想收获风流浪子的名头,只要长得靓搞搞蜻蜓点水就够了。就算真要暧昧不清拉拉扯扯,信一也只想和一个目标对象玩。
问题就在这里。对于龙卷风,他期望得到的比暧昧关系多得多,所以更不会抱着玩玩的心态的做什么,游走情场的实战经验自然几乎为零。
果然还是另一个自己更有问题。想到这里,信一在心中把这个世界的双方责任分配调成7:3。
不过越是想他们的事,信一也就越会将他们和自己与龙卷风相比,那么多的不同,和那么一致的还没有结果的感情。
想着想着信一就坐不住了,把感情问题抛到一边,出去找张sir。
他可以接受恋情无疾而终,但要亲自确认答案,并且不能接受自己只能这么坐着等死亡的倒计时再次落下。
我来这个世界可是为了救人的,信一对另一个自己重申,包括救你的张sir。
顺便教育他两句,有心情换壁纸不如给点实用建议,不然人死了谁和你玩暧昧?
走到张sir办公室前,信一本想隔着窗户先偷看一下,结果发现每一道遮光帘都拉着,把里面挡得严严实实。
鉴于几小时前才被张sir拉过窗帘,信一有点不确定里面在发生什么不敢敲门,直到端咖啡来的陈洛军一脸诧异地走到他旁边,信一才敲了敲门。
回应来的很快。
“请进。”
进了门,信一立马就明白了张sir拉窗帘的理由——桌子上摆满了自己在大楼里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的档案。
陈洛军放下咖啡就走了,信一还站在原地。本来在关门声响起后已经重新回去筛资料的张sir发现他,不得不转回来:
“有事吗?”
“没有,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之前你不是说我们只有一周时间了?”
“哦。那是为了控制舆论,我还是得先停职接受调查。就当去休假三个月吧。能多给我一周已经算破例了。”
“所以,既然时间紧迫,两个人不是能比一个人更快点?”
信一走近桌边,
“你调我过来,不就是想要我帮忙的?就让我多参与一些吧。”
张sir没有立即回答,放下资料抱胸沈思起来。这次他打量信一的眼神像在打量个陌生人,似乎很努力想从信一身上发掘出目的的蛛丝马迹。
直到开口说话时,张sir的目光才变柔和了些:
“我调你过来是因为你确实是我培养出的徒弟里最优秀的。不过我知道你的优秀仅限于数据情报方面,所以不会让你做其他的事。”
这话听着是要拒绝信一的帮助。信一还在想要不要更强硬些表态,张sir就又说了后半句。
“但你变了好多。这几天我偶尔会想,五年不见会让一个人变得这么陌生吗?简直像反过来了。”
张sir前倾了倾身子,手肘撑在桌上,离信一近了些,穿过镜片捕捉到他的眼睛:
“不如说句实话吧,这是不玩了的意思吗?”
他的语言与眼睛都咄咄逼人,似乎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短短数秒,信一又体验到了张sir身上再次的气场转变。挺令人怀念的,和龙卷风话事城寨时差不多,都是把身处的空间变成了自己的领域,张sir所坐的那把椅子正是操纵狂风的风眼。
很好靠近很好碰触看来都是张sir在外人面前收敛起气势的伪装,此刻面对信一卸了下来。
但是他想要洞穿自己的那双眼睛,和质问自己的那句话,其实都是向着这个世界的蓝信一而去。
信一在心中喊另一个自己赶紧出来解决一下,但丝毫没得到回应。迫不得已他只好开始根据气氛自行判断这个问题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张sir的表情看不出他更期待哪个,捕猎者一样紧盯着人不放眼睛又令信一不敢撇开视线分毫。
没有任何一方给提示的死亡答题场上,信一最终选择了不管他们在玩什么的自己的回答。至少这符合张sir要实话的标准。
“我现在没法给你答案,但你去度假前肯定给你。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先都算是我的错吧。现在我真的只是想和你一起解决这个案子。”
张sir把压人的气势收了下去,信一忽然觉得他刚刚可能只是在不满或生气。
“你相信正义吗?”
这回张sir突然问了个很抽象的问题。不过在廉政公署大楼里问这个问题好像又很合适。
信一已经决定要用真诚打动这个可能实际上深不见底的男人,所以并不打算说假话,扪心自问了一下才回答:
“相信。”
张sir点点头:
“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会喊你的。于公于私你都是这个组里我最相信的人了。”
说完张sir继续低头看资料。信一也知道这是这次自己必须离开了的暗示。
可在他手握上门把前一秒,张sir突然说话了:
“看来正义比我先见到你的真诚。”
信一听见后瞬间转了头,却只看见张sir完全没变在看资料的样子,就像没说过那话一样。
出了门,信一打开备忘录写了句话:
「你们都是边上班边聊私事?」
然后截图设置成了新壁纸。
等到晚饭都无事发生,信一以为今天就要这么结束,突然有人来喊他说张sir找。
张sir的办公室里比中午更乱,资料都在地上叠出了几大堆。信一想想自己无所事事的下午,觉得下次还是直接冲进来帮忙试试,说不定有奇效。
叫信一来的同事出去了,张sir喊信一坐下,先递给他一份资料:
“你在意的那个保镖确实有问题。是境外知名佣兵团夥的一员,不过因为他有二十多个身份,这次以王九这一姓名入境,所以暂时不能确定哪个是他的真实身份。”
信一翻开资料,上面显示王九多年间参与了多起绑架事件,受雇于多名毒枭丶悍匪丶□□业大亨。
“可以确定的事实是,这不是洪氏集团用自己门路能扯上关系的人。所以他们与境外势力有染的事肯定是真的了。”
已确信需要防备的人就是王九,信一追问:
“王九想干什么?”
张sir被他问得楞了下,信一还是头回见到他脸上出现这么明显的停顿。
“你觉得不是洪氏想干什么,而是王九的团队有目的所以接近了洪氏吗?”
信一倒没想那么深,不过见张sir脑子动得这么快这就得出另一种可能,便点头应和。
“这也是个有可能的方向,可以追追看。我会安排人调查一下。”
张sir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下潜藏的更大危险,神情严肃,马上就动了起来。
信一坐在客用沙发上听他喊人进来安排工作,自己又翻了几遍手上的资料。
王九的犯罪记录里记录了他犯案使用过的武器,在大量的枪械名词下,信一看到了两把刀,下意识捏了捏拳。
张sir安排好人调查王九背后的组织,问信一:
“还不打算走的话,要不要陪我去趟靶场?”
夜间营业的靶场只对会员开放,信一听到以为会被拒绝入内,没想到登记了名字就被放进来。
他没用过枪,看张sir熟练地拆装调整枪支,眼里藏不住跃跃欲试的好奇。
张sir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对他不会用枪这件事表示了惊讶:
“我以为你在美国学了。”
美国该不该学这个信一也不知道,便说自己忘了。他本以为张sir会顺便教自己一下,没想到对方说:
“不会也好,正好没给你配枪。”
于是信一只能坐在椅子上欣赏张sir射击时的挺拔背部和有力的腰臀线条。
没多久,旁边也有人来,信一看了一眼,发现是林家源。
难道又是约会变盯梢?
信一看向张sir,对方的眼神似乎是默认了,还侧侧头示意信一看下那边。
这下获得了百分百工作的信一,只得把眼睛从张sir身上移开,看看林家源在做什么。
不过既然都认出了对方,对方肯定也认出了自己。林家源和信一对上视线,甚至微笑点了下头。
接着,在没有过对话交流的情况下,靶场上突然开始了一场移动靶射击对决。
两边的记分电子牌几乎同时到达满分,林家源摘下眼镜和耳机走过来说话。
“没想到又偶遇了,蓝公子。”
“是啊,简直像你在跟踪我们一样,林sir。”
林家源无视张sir冲信一打招呼,结果被张sir快步走过来挡下:
“看你也不像是个喜欢巧合的人。”
“我有吗?我还挺喜欢巧合的。”
林家源转向张sir,
“是你不喜欢才对吧,张少祖。查了我那么多资料,没有发现什么证据,是不是很失望?”
“一般查不出证据我们会开心。你也知道我们最常查的都是自己人。”
张sir脸上连假笑都收了,近乎在威胁林家源:
“不过我们做调查的有种情况也很常见,可能过去三年都没有的证据,明天就突然冒出来。你主动找上门来,是怕过不了今晚吧?”
信一想到楼下张sir刷的会员卡和自己登记的名字,反应过来张sir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帮了蓝家不少,你可别忘了。蓝先生现在想踢开我,是有代价的。”
这句话是林家源恨恨咬牙对着信一说的。
“我要证人保护计划。”
这句话是林家源伸出双手理直气壮对张sir说的。
信一没法回他,选择沈默。
张sir掏出手铐铐上林家源,回答:
“可以,只要你合作。”
带林家源走的是ICAC的车,信一则上了张sir的车,等他送自己回家。
“这样算结束了吗?”
窗外街灯闪过,夜晚道路平稳,信一下意识这么问道。
“看林sir能有多合作了。文职工作能在文职的范围结束是最好的。”
张sir在红灯停下,
“这个案子你父亲本来不想让你牵涉太深,但你比我们预想的积极太多了。”
“什么?”
“昨晚林sir收到的威胁邮件是你发的吧。我们在监视他,所以拦截到了。我不会帮你删除的,这是底线。不过你用的地址应该也追踪不到。”
我昨晚还干了这个?这么努力?
信一想想昨晚占了身体在备忘录骂自己中午还做壁纸开嘲讽那位,对他稍微有了点敬佩。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但如果你是为了帮我的话,不需要。我早就说过了。”
绿灯亮起,张sir踩下油门。
坐在后座的信一觉得现在的气氛适合聊聊,喊另一个自己出来,结果对方完全没有一点回应,信一只好自己聊下去。
“为什么为了帮你就不行?”
“你不是相信正义吗?你的私心再过分一些,可就要变成腐败了。你家族的名誉也会受到影响。”
原来和ICAC调查员聊天这么难?信一眼看着话题快变成廉政教育小课堂,有点明白为啥另一个自己不愿意出来了。
还好张sir很擅长读气氛,没继续说下去,在距离信一住的公寓还有一个路口的街边踩下刹车。
“所以,这次想要什么奖励?”
通过后视镜对上张sir眼睛,信一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先不用了。留到事情真的结束再给我吧。”
眼下的氛围好像能要到很了不得的奖励,但抢别人功劳信一可不爱干,更别说是抢自己的功劳。
可惜不知内情的张sir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调了下后视镜调走视线:
“也对,我还要等你的答案呢。可以在这里下车吗?我还要回去处理林sir的事。”
信一觉出现在身边都是地雷,只能选乖乖下车。
下了车还要心里说另一个自己几句,都是喊你两次你不出来的错,可不能怪我,到时候你自己收不了场我概不负责。
望着张sir的车灯转了个弧线消失于街角,信一突然很想追上去。一种没来由的预感在心中扩散,而他无从判断是因为这个案子还是因为这个世界里的自己和张sir的感情。
暂时选择先回家的信一于次日清晨两者都收到后续。
先是起床发现壁纸又变了,备忘录截图上写着:
「去告诉张少祖,休假目的地选新西兰。」
信一打开备忘录加了两个字,重新截图设置:
「自己去告诉张少祖,休假目的地选新西兰。」
这点事还要我说,干脆你别谈了。
信一本来只对另一个自己有点无语,但想了想他非但没觉得昨天最后那个气氛有问题,还能安排自己去说这个,搞不好这也是两个人爱情游戏的一环,变成对两个人都有点无语。
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家里电话忽然响起来,信一叼着牙刷找电话,好不容易找到。
“张sir在你家?”
那边陈洛军一开口,信一差点没把牙刷咽下去。
“怎么可能在我家。”
“那他就是失踪了。”
这下信一把环保材料做的牙刷直接咬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