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
正午的阳光要更白一些, 空气中弥漫着地中海植被被暑气蒸腾的清香味。
江慈和谢昭在花园的圆桌旁,相对面地坐着。
餐桌上铺了白底蓝色花纹的格子布,白瓷碟中分别装了青酱意面和青口汤, 几个柠檬散落在桌上。
江慈将柠檬切开,柠檬汁挤到汤里,拿勺子舀到碗里递给谢昭。
“今天他们都在忙, 只有我们两个, 先随便将就着吃点。”
“我没什么胃口吃, 天气太热了, 你先吃吧。”谢昭说。
她心中还有大事悬而未决,没有心情吃东西。
江慈修长的手并没有停下, 依然把食物分好到盘子当中,递到她的面前。
正午金到发白的阳光勾勒出他手部腕骨流丽的线条,谢昭的视线在他手上停了停,又上移至他的眼睛。
他低垂着眼睛正注视她, 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的垂下来。
“试试这汤吧。”他推销道,“梅关心你昨天中午没有吃好,晚上没有吃东西, 今天早上又没有吃早餐, 这天气热人又容易没有胃口,所以特地按你的口味让厨房做了这个汤。”
谢昭拿白瓷勺子舀了一勺。
的确非常的鲜美清爽。
她点点头, 很开胃,喝了两口就有了食欲。
“怎么样?”他并不动筷,凝视着她。
“很不错。”谢昭拆黑虎虾。“完完全全是按照我的口味来的。”
她擡眼,意味深长地对江慈笑了笑, “梅这么好心?还关心我几顿没有吃饭?”
江慈眼观鼻,专注地用叉子卷青酱意面。
“这道菜也不完全是意大利的风味, 厨房里不都是意大利厨子吗?”谢昭盯着他。
“厨师嘛,当然是专业的。”江慈把柠檬递给她,“什么菜系都会做一点,也很正常。”
谢昭扫一眼他修长漂亮的手,小指上被烫得红印还没有退下去。
“其实,你并没有你想的那样擅长说谎。”谢昭笑了笑。
“看来你不饿,还有这么多力气说话。”江慈装聋作哑,他非常自然地将虾和其他贝类拆了放在碟子里,递到她面前。
谢昭注视着他,他垂下的睫毛在阳光下映出一片阴影,蝶翼一样。
这一瞬间,好像有一只透明的美丽的蝴蝶,在她心上蜻蜓点水地掠过。
她偏过头看旁边的风景,强烈的日光将水仙黄的建筑洗得淡了一些,花园里那些艳红的花也变成了浅红色,有蝴蝶停在花上面,极其美丽的近乎虚幻的画面。
“谢总。”陈彬浩和索菲亚的声音同时响起,打断了他们用餐。
谢昭把视线撤回。
蝴蝶是很美丽的,可是她没有时间欣赏。
她没有时间。
“我们的律师和您的律师已经一起探讨出了一个初步的方案,希望您能来过目审核一下。”
“你们总得等几分钟让她再吃一点吧,她将近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才刚刚坐下来。”江慈说。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不耐烦。
“不用了。”谢昭对他笑了笑。“谢谢你的午餐。等我忙完了,我们再一起吃晚餐吧。”
“我们走吧。”谢昭没有再多看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她跟着索菲亚和陈彬浩走进了主楼。
主楼里现在是一团混乱,助理们抱着文件跑来跑去。
会议室的门大开着,谢昭踏进波斯手工地毯,迎面见到的就是一幅巨大的油画,仿古希腊的布瑞戈斯作品《特洛伊的掠夺》。
特洛伊的王子诱拐了王后海伦后,引发了希腊联军进攻特洛伊的大战。但特洛伊是个非常坚固的城池,希腊人围攻九年也没有打下来。到了第十年,希腊联军突然扬长离去,特洛伊人到城外发现他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木马。
俘虏告诉他们这个木马是希腊人用来记祭祀雅典娜的,他们担心特洛伊人把木马拉进城,会给特洛伊带来好运,特洛伊人欢天喜地的巨大的木马推进了城里,没想到到了晚上木马中居然爬出了希腊的战士,这些战士从木马中出来,杀死了城中的守卫,特洛伊苦守十年的城池就因为引入了木马最后城破遭到了掠夺。
画像之下,她的财务顾问和律师们还有乐乾的管理层和律师们正在吵个不可开交。
陈董站着,一直在盯着他们做计算。
屋子里乱七八糟,连倒杯水的人都没有。谢昭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们说的这些条件简直就是在趁火打劫嘛!”乐乾的财务顾问说。
谢昭的财务律师也不甘示弱:“你们隐瞒了这么多关键的风险信息,还好意思说呢?又是财务造假,又是法律诉讼的。你们本来就该对我们公开透明,最起码的都没有做到还说我们趁火打劫?我们不是慈善家,我们必须去规避风险。”
“谢总。”陈董对她开口了。“虽然我们现在是困难时期,但是你们律师提出的这些条款也未免太严苛,太不近人情了。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没必要做的太绝吧。”
“不近人情?”谢昭淡淡道,“我现在还坐在这里跟你们谈判,就已经很尽人情了。”
“你知不知道你们大楼上被泼的这一桶油漆,把股价给泼下来多少?”谢昭说,“我可是做多了你们公司,我赔了多少钱?你自己想想。”
“这只是暂时的。”陈彬浩说,“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疯女人小记者在那上窜下跳来指控我们。”
“我们会想办法跟她和谈。”陈董说,“不就是钱吗?我们就是媒体公司,她不管是想要名还是想要利,我们都可以给她。这两天就会和她达成一致,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怎么和谈?”谢昭的财务顾问插话道,“你们是完全不关注实时新闻吗?那个记者已经称自己被死亡威胁,说你们要杀她呢?”
“你们解决的方式就是当众杀人? ”谢昭冷冷道,“现在世界上所有的媒体,所有的群众可都看着呢,只有愚不可及的人才会在现在动手。要再闹下去,闹成刑事案件,就是神仙来也难救了。”
“都是胡说八道。”陈董忍着气,“谁说我们会对她动手了,我们怎么可能呢?我们现在不过是想破财消灾,赶紧把这个事情给了结了。”
“这小姑娘在自编自导自演,在那里搏关注度呢。”陈彬浩怒道。
“她怎么演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态度是不会接受和谈。”谢昭的律师说。
“她手上的那点东西也算不上什么铁证,谁知道那个日记本是从哪儿来的?”陈彬浩说。“我们可以让笔迹鉴定师来鉴定一下,100%那笔记是假的。”
“那么录音呢?”
“录音当然也可以说是伪造的,剪辑的,嫁接的,ai生成的,现在的科学技术这么发达,搞出点相同的声音也太正常了。”陈彬浩说,“我就不信了,这个小记者自己就没有黑料吗?去挖一挖她的黑料,把水搅浑了,就说她是为了钱受了我们竞争对手的挑拨,这只是商战的常规手段而已。这都不是大事,就算她绝不和谈,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我们对抗到底也一定能赢。”
“关键在于你们现在还正在被法律诉讼。”谢昭的律师说。“你知道现在舆论的声音非常同情被你们开除的那些被骚扰的受害者们。”
“每一件事情拆开来看也许还好,但是合到一起就是巨大的风险。”
“这样闹下去会有更多的受害者站出来,到时候要是发展到了愤怒的人们在你们公司门口游行闹事的地步,那股价可就惨不忍睹了。”
“法律诉讼,我们真没什么可怕的。”陈董说。“什么玩意儿都可以诉讼,但是告的赢告不赢,那可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女人真的就是为了钱,大不了我们给他们足够的钱,他们会撤诉的。”索菲亚说。
“已经7天了,7天前你们就说他们会撤诉的,但他们现在也没有要撤诉的意思。”谢昭说。
“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是赢不了的。”陈董的律师出来说。
“但是这诉讼拖个一年半载,就是巨大的投资风险。”谢昭说。
“谢总,关于法律诉讼的这个事情,你真的不用担心。”陈彬浩说,“我就跟你交个底吧,这种事情我们有处理的经验。”
谢昭看他的眼睛,陈彬浩的确是一点都不害怕。
她已经将他们推入了舆论的漩涡风暴中,可是他却是如此的淡定,丝毫不担心。
“说句实话吧,这些要告我们的女人,每一个我们都有他们的黑料,就算没有也可以制造出来,没有人是清白的。”
“大众就是盲目从众的。我们是媒体公司我们最了解不过。”他非常笃定地说。
“大众就是墙头草,他们会跟着舆论的导向倒来倒去。是的,现在他们同情这些受害者,认为我们是恶魔残害女性,可是风向是会变的。”
整个屋子里不知为何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陈彬浩的声音,非常坚定的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回响。
“很快,我向你保证,谢总。很快这些女人就会变成不择手段的拜金捞女,就会变成为了钱而侵害整体女性权益污蔑自己老板的罪人,你等着看吧,很快的。”
陈彬浩站在画像前,画像上是希腊的战士与特洛伊的战士在撕打。特洛伊城被希腊人洗劫一空,女人和儿童全都被卖成了奴隶。
本来嘈杂的会议室突然变得极其安静,陈彬浩镇定自若地站在屋子中,他向谢昭宣誓,他向所有他的敌人宣告。
“我们不惧怕舆论,我们制造舆论,舆论终将为我们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