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掉他
物证有两部一次性手机。
一部在陈董那里, 一部在江慈那里。
谢昭必须保证,这些物证不会被交到检方的手上去。
这两部手机到法庭上并没有用,因为取证的手段并不合法, 但是只要到了检察官办公室,再加上江慈陈述一下她的动机,就足够让检方对她开启调查了。
谢昭目前颇有信心, 江慈暂时对她很同情, 他应该会到此为止, 不会再去向检方揭露她。
比如现在, 太阳已经高升了,谢昭准备出门了, 江慈仍然在自己的卧室当中睡觉,也没有兴趣出来监视她,更没有兴趣与她斗法。
他现在显然是决心当个睁眼瞎,对她的事撒手不管了, 随她与陈家怎么斗去。
至于陈董父子因为昨天在餐厅里发疯,狠狠得罪了她,现在也自知理亏。虽然她的手机仍然在他们的监听范围内, 但是无所谓他们在其他方面已经对她放松了警惕。
谢昭今天的行动相对比较自由, 去自己的别墅参加一下伪装的慈善活动,实际上是去见乐乾受害者的公益律师。
这是以撒安排的, 谢昭本来拒绝,因为与对方的律师见面实在太危险了,如果对方的律师录音的话,那么就坐实了她花钱教唆受害者控告乐乾来压低股价。律师如果去检方那里作证, 那她可是彻底逃不掉了。
以撒也不愿意与律师见面,他自称因为他是男性, 受害者的女律师自然会对他厌恶,起不到好效果,谢昭有性别优势,更能获得信任。
谢昭知道以撒就是个滑头,想把风险高的事情丢给自己做而已。
但是怎么办呢,她不做不行,现在受害者们仍然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法律诉讼,她必须说服她们。
薄荷色的游艇在水面上劈开水花,高大的丝柏树遮掩中,浮现出了她的私人别墅。
保镖先下船,然后恭敬的伸出手,谢昭借他的力,轻松地跨到岸上。
“朱莉小姐已经在客厅里等您很久了。”助理在她耳边说。
谢昭绕过金漆屏风。
金色短发的蓝眼睛年轻女郎,正坐在沙发上。她穿千鸟格的职业套装,用料考究剪裁漂亮,戴着一对极简的珍珠耳环与珍珠项链与制服相得益彰。
“您好,朱莉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谢昭微笑与她握手。
“你的助理不让我使用手机,我都看不到时间。”她微微擡下巴,微笑道。
“抱歉,这是为了安全考虑,为了我们彼此的隐私。”谢昭请她坐。
“为了我的隐私还是你的隐私?”朱莉擡眼看她。
“来者不善嘛。”谢昭笑了笑。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之前应当没有得罪您的地方吧?”
“有一个慈善基金在支持我的受害者打官司,不过这个慈善基金是追查不到资金源头的,有很多空壳公司挡住了追查源头的去路,我想这些空壳公司应该有一部分是属于谢昭小姐吧,是你的资金在支持。”
谢昭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她不能回答,一旦回答就是很危险,坐实了她出资支持受害者在搞乐乾。
“怎么,有慈善基金支持一些贫困的受害者打官司,这难道不好吗?”
谢昭微笑,“我看了您的资料,您是名校毕业,却选择做人权公益律师,不为了一分钱,我非常尊重您,我想我们的想法应当是一致的。”
“不一致,我们可不一样。”朱莉冷笑。
“我是全心全意为了受害者的利益。谢总为了什么?我可说不好。”
“有话不妨直说。”谢昭淡淡道。
“我的受害者们会撤诉,但是你们一直怂恿他们不要撤诉。”
“为什么要撤诉呢?如果你们是担心在舆论上难以支撑,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关于乐乾对于其他女艺人性剥削的更多铁证,这是扳倒他们的好机会啊?”谢昭说。
“扳倒他们,为了什么?”朱莉盯着她的眼睛。
“为了保护更多女性不受伤害?”
“你知不知道现在我的受害者们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他们控告自己的上司,自己的老板,自己的公司性骚扰自己,在舆论当中,他们的隐私不断的一遍一遍要被扒出来,在人面前展示,被所有人审判指指点点。”
她压着火气。
“她们的正常生活已经被彻底干涉了。
她们有的有家庭,有丈夫,有孩子。她们的孩子,每天听着别人审判自己的母亲是□□。
他们这样闹了,根本找不到新的工作,婚姻家庭也是岌岌可危。”
“你们明知道在这件法律诉讼中,他们的证据是不足以取胜的,但是你们依然坚持要他们告。”朱莉冷冷道。
“因为你们需要这场法律诉讼。你们这些资本家需要用这些法律诉讼来击败自己的对手,来压低股价。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法律诉讼的结果败了对他们的影响是什么?”
“你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讲,为了保护更多的女性不受伤害,可是我的受害者们,他们现在就在受伤害啊。
你们在这里道德绑架他们,用金钱蛊惑他们,怂恿他们接着搞接着闹,闹得越大越好?是,对你们当然是有利的,但他们自己的生活呢?” 朱莉非常愤怒。
“他们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件事情,他们就算是换工作换地方也好,他们的照片已经在全网被传播过,他们去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诉讼败了的结果会是什么样?他们会被人家坐实是为了金钱勒索自己公司的□□,是因为价格没有谈拢,去控告自己老板的□□。”
“谢总,你这么聪明,年纪轻轻就在华尔街混的风生水起,你根本不会没有想到这些。”朱莉冷笑,“你是根本不在意这些底层受害者的死活,他们于你这个大资本家毫无关系,你只是在利用他们。”
“但是我告诉你,我不会允许你来利用这些可怜的女人。”朱莉冷冷地盯着她。“我一定会说服他们撤诉。”
谢昭笑了。
好了,又来一个与江慈一样的。这些象牙塔中的理想主义者,最近真是层出不穷,不知为何都与她杠上了。
她还没有彻底摆脱江慈那个英国先生,现在又来一个美国小姐。
她可以演戏的,她之前在江慈面前演戏已经很好的博到了同情,她现在也可以在朱莉面前演戏。
但是谢昭现在突然就很烦躁,她突然就很上火,也不知为何,她对于陈董那家神经病,情绪起伏都没有这么大。
“小姐你搞搞清楚,是我性骚扰他们的吗?是我把他们开除的吗?是我让他们失业的吗?是我在舆论场上抹黑他们的吗?”谢昭蹙眉。
“你不去怪真正的罪魁祸首乐乾,你怪起我来了?”
“我是生意人,我不是圣人。但是你管我的动机是什么呢?就算我的出发点想搞死乐乾,不是替他们伸张正义,那又怎么样呢?我出钱供他们打官司,你也是自掏腰包来做公益律师,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资本家的钱就是卑鄙的,你的钱就是高尚的?”
“因为你是蜂后。”
朱莉说:“蜂后综合症。”
“你也是女性,你在职业生涯中一定也遭遇到过性别歧视。
但你现在手握大权了,你却并不真正关心真正同情那些底层女性,你只想着你自己的利益,你甚至为了你自己的利益,可以去利用他们,毁掉他们的人生。
法律诉讼对你来说只是来铲除异己打压股价的手段,但是对于他们来讲失败了,他们的人生就毁掉了。你明知道这场诉讼是注定失败的,但是你坚持要鼓动他们继续。”
“这场诉讼绝不可以继续。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的话,你知不知道遭受性骚扰和性剥削有的女性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压力?有的人甚至会自杀。”朱莉站起来。
“自杀,为什么要自杀?”谢昭也站起身来。
“他们逼到那份上还有什么办法,你就一点都不同情吗?”
“我为什么要同情?我不同情。我就是不同情那些因为性骚扰自杀的人。”
“拿起刀来,对方的颈动脉找到很难吗?你连死的勇气都有,你没有解决仇人的勇气。”她怒道。
“不是所有人都是强者。同情弱者是一个人基本的良心,你也太冷血了。”朱莉气得发抖。
“为什么强者叫共情弱者?为什么弱者不来共情强者?你张口闭口就是我作为女人怎么不同情女人。那我问问你,有多少男人遭到性骚扰选择自杀的?有多少男人抱在一起痛哭好可怜啊,他除了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昭也怒气冲冲。
“我告诉你,我就是认为因为性骚扰性侵自杀是软弱无能,我就是认为不反抗就是软弱。你遇到伤害就知道自杀,而不是去杀仇人,那么对方当然是肆无忌惮地继续伤害你。把受害者渲染得多么绝望凄美,把施暴者渲染得多么强大让人恐惧好像不可战胜一般。”
“这有什么好处,同情同情,你反反覆覆地在说同情,我问你同情他妈的有用吗?”她拍桌子。
“诉讼必须继续。”谢昭斩钉截铁。
“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强的抗压能力,他们真的承受不了。”朱莉稍微平静了一点,语气带了点哀求。
“舆论会逼死一个人的。”
“适者生存,自然法则。”她冷冷道。
“你真的是不可理喻啊。”朱莉说。
“我真是无法忍受你。”
“我是老板,你被开除了。”谢昭说。
“这件法律诉讼将由我安排的律师全权接手。”
“我不可能容忍你这样胡作非为的。”朱莉说。
“这件案子我管定了。”
“随你便。”谢昭起身。
“送客。”
一个名校毕业,满身名牌,有钱坐飞机来意大利,却选择当公益律师的小女孩。
与江慈一样,天真的,幼稚的,象牙塔里呆久了,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理想主义者。
谢昭心想。
她必须需要法律诉讼来拖住乐乾。因为光有录音与艺人的生前日记只是舆论场上的攻击,她必须要这场法律诉讼配合来彻底的击败乐乾。
她当然知道这场法律诉讼是很难胜的。录音和日记只能证明乐乾确实存在有性剥削的现象,但是就具体这件案件而言,这些受害者的证据确实不足。
受害者们会怎么样?法律诉讼失败他们会怎么样?谢昭也没有疯到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地步,她也会给他们一些钱补偿。但是她又不认识他们,他们对于她来讲只是陌生人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只有姐姐,姐姐死了,为她报仇是唯一的执念。
她已经为这件事赌上了一切,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她前进。
所有人都是棋子,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不论对方邪恶还是无辜,对她而言都一样的,只分为有用还是无用。
她的金蛇镯在光下发着冷冷的光。谢昭微微蹙眉。
今天是戴得太紧了吗?怎么觉得勒得有点疼。
*
谢昭第二站来到了教堂,反正她在陈家装作相信上帝,来这里也很正常。
她来到黑暗狭小的忏悔室坐下。
“我想忏悔。”谢昭说。
一窗之隔,隔壁的神父说:“别演了,这里很安全。”
是以撒的声音。
“你和对方律师谈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个幼稚小孩胡搅蛮缠。”谢昭说,“不必管她,计划继续强制执行就行。”
“你来这里没有被盯上吧?”谢昭问。
“放心,很安全。”
“你之前让我查的那个乐乾的新股东,根本就不存在。”
“我知道。”谢昭说,“我现在找你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把这个人的真实身份给揪出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男人对我是咬死了不放。
他挡着我的道,不除不行。”
谢昭从小窗里递过几张江慈的照片。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他是怎么盯上我的。理论上来讲,这个男人可能是先盯上你以撒的,他再顺着你找到的我,但是他为什么对我们这样穷追不放?”
“或者说为什么一开始对你穷追不放?”谢昭说,“你应该去赶紧查一查,他是检方的人,这个人不除,我们很危险。”
“不必查了。”以撒轻笑了一声。“我认得他。”
“你认识他?”
“他是我的亲弟弟,我能不认识吗?”
谢昭的头脑一片浆糊。
“你什么时候有弟弟?他不是英国人吗?可你又不是。”
“不不不,这个事情先不重要。”
“他对自己的亲哥都死咬着不放?要把自己的亲哥绳之以法?”
谢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了?你不会有把柄在他手上吧?”
“他应该不会,我看他是同情心挺强的人。”谢昭说。
她对江慈的定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天真的幼稚的,有些理想主义,自负自作聪明,然后又会有些同情心泛滥。
江慈目前应该不会再继续调查她吧?他不会把她的东西交给检方吧?
以撒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你想对他打感情牌,省点力气吧。”
“你知道我老爸吧?啊,应该说是我和他的亲爹。”
谢昭知道,他是在香港的生意人。
“他之前被罚了几个亿呀,就是因为我的好弟弟。”
“是不是因为。”谢昭非常希望他们之间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并没有,我们是可以寄圣诞贺卡的和平关系呢。”
“那我们现在。”谢昭开始头疼,她发现自己可能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这个男人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放过?
疯了吧,真的是疯子。
她惹上疯子了,真是中邪了。
“你真有把柄在他手上?”
“我们应该商量一下对策。”谢昭试图冷静。
“对策就是。”以撒叹气。“祈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