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窃听器
*
清晨, 江慈自然地醒过来。
松散的淡金色阳光充斥着房间,白纱窗帘微微吹起,暗色的树影游移在被阳光晒得发烫的被子上。
他昨晚睡得不错。
终于调查有了进展, 江慈心情很好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一只乌鸦扑棱翅膀,站在罗马松上高唱, 但天气炎热, 它只唱了几句就哑了嗓子。
他洗漱完毕后, 穿过走廊。
走廊很安静, 江慈起得迟,其他客人们大都已经下楼吃早餐去了。
二楼楼梯的拐角处, 陈董正站在窗边等待着他。
“你查的怎么样了?”陈董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并不看他, “有发现谁有嫌疑把我们的内部消息透露给空头吗?”
“我在关注谢昭,也许会有很大的进展。”江慈也不看他看向窗外。
透过半掩的薄荷色百叶窗,有些客人正在吃早餐, 有些客人在游泳池里游泳,还有些躺在草坪上闲聊。
葡萄架下谢昭和助理们坐在长桌边讨论工作。
“谢昭?”陈董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她不可能。”
江慈有些疑惑, “她和以撒有联系的音频还是你发给我的。”
“你今早没看新闻吗?”陈董问。
江慈暗感不妙。
他连忙打开手机, 谢昭接受某纽约财经专栏的访问,公开发表了对以撒做空乐乾的看法。她将以撒对于乐乾的攻击比作拿破仑遇上滑铁卢战役, 必会惨败。
“我个人认为做多乐乾现在反而是最有利的。”谢昭居然公开表态。她居然公开站队了多头,也就是她认为乐乾的股价会涨。
谢昭表示自己接下来也许会连线财经节目,详细地解释她为什么要做多乐乾的股票。
她的发言已经让乐乾的股价回涨。
江慈之前一直认为是谢昭暗中支持以撒做空乐乾,导致乐乾股价下跌。她这次注资就像他们之前玩过的花样, 两人唱双簧,然后谢昭趁股价大跌, 血洗管理层,把控制权夺过来。
但是如今的局面以撒已经做空乐乾,而谢昭做多。
如果多头占上风,股价上涨,以撒赔。
如果空头占上风,股价下跌,谢昭赔。
两方必有一方是血赔,血流成河。
这样讲他们是同谋做空就几乎不可能了。
如果是他们是同谋,谢昭这次是故意做多来摆脱嫌疑,那么她首先会赔钱,等于是给自己捅刀。
再者多头的风气蔓延开,股价万一不可控地上涨,她有什么办法能确保股价跌回去呢?
股价上涨,以撒血赔,他绝不能同意的。
她疯了?
“可是以撒给她打过电话。”江慈依然挣扎。
陈董沈默地点开一段手机中的音频,里面以撒用英语普通话和粤语切换着连骂了一分多钟才被掐掉,主要的中心思想是谢昭这两天抢了他收购韩企的生意。
“你应该去查一查别人。”陈董说,“谢昭不会有问题。”
“况且她也并不是我们的股东董事啊,她之前怎么会有我们公司的内幕消息呢?”
不可能。江慈想。
但是在眼前的铁证之下,那些密道,烟雾报警器,谢昭言语中撒的谎,以撒在监控中与她的肢体语言。
这些他之前认定的蛛丝马迹,现在看来简直像臆想一样,完全是虚无缥缈的。
他一点也没有办法证明他的猜想。江慈现在完全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证据。他不能证明谢昭弄响了烟雾报警器,医生已证明了她的脚伤爬不了高处。
他也没办法证明谢昭爬了密道,她并没有被任何的监控摄像头拍到。
而谢昭的手机和卧室已经被全面窃听了,也没有听到她和以撒有其他的对话。
监听反而成为了谢昭的无罪证明。
唐吉诃德幻想的风车怪物,江慈又想到了检察官办公室其他人对他的不信任。
江慈站在窗边对谢昭看去,好像感应到他的目光一样,谢昭也擡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她的眼睛就像海上的迷雾一般。
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江慈有一瞬间迷惑。
*
花园里,咖啡的浓香充斥着鼻腔,树枝的光影在桌上挪动。
“表侄怎么不吃东西?”
梅夫人从杂志上移开眼睛,见江慈坐在餐桌上一口早点也不吃,他正直直地看着远方,只是在机械地喝着咖啡。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视线的尽头是谢昭,梅低头微笑。
“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梅开口了。
江慈回过神来,淡淡道:“只是一点划伤,没事。”
“表弟,你今天有什么安排?”索菲亚正在安排客人们今天的活动,她拿着一张指南旅游指南走过来。
大多数客人会坐车去附近的景点参观。
江慈接过来随意地翻了翻。
“伊鲁特里亚城墙?”他对这个文明很感兴趣,陈彬浩和其他几个美国客人正好走了过来,“我可以陪你们一起去看看,有些壁画之类的。”
“听起来不错。”他说。
可惜他现在可没工夫度假。
“谢昭去哪儿?”江慈问,他得时刻盯着谢昭。
“她脚扭伤了,好像也有些工作要处理,今天就留在这儿。”
“那我还是不去了。”他把旅游指南还给索菲亚,“我今天就在这看看书晒晒太阳就好。”
其他人已经对江慈这种围着谢昭转圈的行为习以为常,没说什么。
谢昭坐在阴凉处,她今天穿着一套象牙白的塔芙绸无袖衬衫加长裤,墨镜插在发间。
她的助理们正在联系一档纽约的早间财经栏目,栏目将现场报道各种上市公司在纽约证交所的开盘状况。
现在是意大利的上午10:30,纽约的凌晨4:30。
制片的工作人员正在和她的助理商定时间,希望谢昭节目开始后连线。
主持人希望她待会儿谈一谈为何公开宣传做多乐乾是有利的,并且请她对于以撒对她的言语攻击这件事发表看法。
制片人询问她的意见,称以撒也许也会连进来与她展开辩论。
陈董就站在她不远处,谢昭并不避着他,她光明正大地与助理们讨论。
他想看他们作为多头与空头厮杀,那就看个够好了。
这场戏的成本很高,并且风险很大。
她相信书房里保密协议里的证据足够按死陈家,只是等乐乾的股价再跌回去,她作为多头得大出血一回。
但等这场苦肉计演完陈董就会彻底信任她了,SEC等监管部门也不会怀疑她,这血非出不可。
*
江慈躺在草坪上看书,阳光有些刺眼。
他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全是嘈杂的声音。
冰块落入柠檬苏打水中,与玻璃壁碰撞,发出叮当响。游泳池里的水花和阵阵嬉闹声不停地飞溅出来,二楼的露台有人拿着吉他在弹流行歌曲。
有的客人在远处打网球,有的正准备出门开车沿着海岸线去兜风。
江慈假装看书,实际上一直在关注着谢昭的动向。
终于谢昭处理完工作站起身了,梅和几位客人走过去,他们正站在一起说话,梅好像要带他们去参观一下别墅的果园。
他立马扔下书跟在其后。
暑气蒸腾,果园里有柠檬和葡萄杏子成熟的香气。
“这里的葡萄可以酿成葡萄酒。”梅给他们介绍。
谢昭被簇拥着走在前面,与江慈隔着好远的距离。
江慈被挤在人群后,紧紧地跟在队伍的尾端。
有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红色宽松衬衫的意大利男人,正站在谢昭身旁,一直与她说笑。
江慈把手伸进口袋里捏着纽扣窃听器,他这次不敢带着录音笔了,因为录音笔昨天才被谢昭捡到过。
他要想办法把纽扣窃听器放到谢昭身上一小会儿。
“今天天气真热呀。”一个棕色短发的年轻女孩在队伍末尾与江慈搭话。
江慈冲她微笑点头应付一下。
人怎么这么多,等会杂音会很多,他担忧着。
果农摘葡萄分给客人们吃,并邀请他们自己也摘一摘。
“你是从纽约过来的吗?”棕发女孩问他。
“对。”江慈一边点头微笑,一边盯着前方。
那红衬衫的高大意大利男人,正摘葡萄递给谢昭。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谢昭轻轻笑了笑。
然后那意大利男人又非常绅士地伸手扶着她,两人去瞧那旁边的杏子树。
江慈往前面挤。
谢昭好像对杏子挺感兴趣,意大利男人为了在女士面前表现自己往树上爬上爬下,要给她摘杏子。
杏子装满了一果篮。
江慈终于挤了过去,他在旁边等待着,等待着上前与谢昭说话。然后找个合适的契机,把纽扣窃听器放在她身上。
但等他们摘完了杏子,意大利男人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和谢昭越聊越热烈。
准确的说是他单方面热烈地表述,谢昭礼貌地微笑听他说。
江慈凑近点。
他意大利语不好,只听懂sei da sogno什么梦中情人,
Che hi splendidi 什么眼睛好漂亮。
意大利男人诚恳真挚地看着谢昭,谢昭也含笑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都要粘在一起分不开了,江慈眼睛微眯。
巴拉巴拉全是废话,他有点不耐烦了,怎么没完没了啊?
总算意大利男人捡起了果篮,伸手扶着谢昭,两人往这里走来了。
可是意大利男人那滔滔不绝的甜言蜜语,还是没有要说完的意思。
江慈彻底不耐烦了,他走上前去。
他微笑冲他们俩打招呼和他们并肩走。
谢昭冲他点点头。
意大利男人也向江慈潦草地点一下头,视线又粘回谢昭身上继续巴拉巴拉。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如果这意大利男人今天要和谢昭闲扯一天,那他完全没法和她单独说话,更不要想把纽纽扣窃听器放她身上了。
“我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江慈顾不得礼节地插入他们的对话。
“一会儿吧。”谢昭说。
等到什么时候?
他没时间等,这意大利男人感觉讲到天黑都不会放开谢昭。
“单独走一段就好。”江慈依然盯着谢昭。
“一起走吧,我得让luca帮我搬一下果篮。”她脚扭了不好提重物。
谢昭有点奇怪地扫了他一眼,江慈不是没有风度的人,怎么突然这么没礼貌。
Luca?就认识几分钟叫得还挺亲切,江慈心想,谢昭可一直叫他陈先生的。
看来她对自己一直心存戒备,是不是我没有足够友好?江慈想着。
“我来帮你拎吧。”江慈走到Luca面前微笑道。
“不必。”Luca微笑拒绝。
果篮在两个高大的男人之间挤来挤去。
终于,江慈上前夺过luca的果篮,对他微笑:“你提了这么久了一定累了,休息一会吧。”
“你的手臂还受着伤呢!”谢昭的眼睛圆了圆。
江慈刚才一急没注意,直接拿左手夺过了果篮。
意大利男人也睁大了眼睛。
江慈手受伤流血还非要抢着帮谢昭拎东西?
就为了单独和她说几句话?
就因为他和她多说了一会话,这绿眼睛男人流血也要来抢?
这竞争者太疯狂了,他有点被吓到。
“那你们先聊。”Luca干笑一声,又分出一个深情的眼神给谢昭,“一会再见。”
“受伤了还非要拎重东西?”谢昭看向江慈。
“不这样,你和这位luca聊得没完没了。”他漫不经心地掀开眼皮往她这扫一眼,“你和他就有这么多话要说?”
他的语气散漫,但在她听来怎么好似有几分委屈。
搞什么?谢昭心想,他不会在吃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