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这是个秘密哦。”顾栖荣笑着打断他。
霍城没有追问下去,他对林由没有兴趣,同方溱溱也不熟,既然顾栖荣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方溱溱也不是被骗的,这些同他也就没关系了。
这天莲泽湖人自然也很多,但霍城早有准备,已约好了游湖所用的船只。
顾栖荣与霍城坐在船中央,欣赏着满湖的荷花。
霍城一上船便开始写写画画,顾栖荣想看看他在画什么都不许。
“你坐好,莫要乱动。”霍城擡起头,看向顾栖荣,无奈道。
“你不同我说你要作甚,还不许我走动,宗甫你到底是约我出来玩的,还是出来写生的?”顾栖荣坐着,一手撑着下巴,问他。
“自然是出来玩的。”霍城又低下头,“可你总得让我留点纪念。”
顾栖荣一楞,有些狐疑,“纪念?我什么时候要走了?”
霍城低着头,使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你不是说明年可能会离京吗?”
“宗甫,你是听说了什么吗?你自回了趟公府后心情便不佳了,是什么人和你说了什么吗,可以告诉我吗?”顾栖荣察觉到了霍城情绪低落,她笑了笑,轻声问他。
“栖荣,我只是忽然发现,燕京是你的囚笼,而我,也是。”霍城回答她。
“宗甫,天地辽阔,何处不是牢笼?高山不在沧海,昆仑不见众生。”顾栖荣看着霍城,“人间却有几闲度,云上又是三年。”
霍城沈默,两人又是无言。
过了许久,霍城站起身,走到顾栖荣身边坐下,偏头看着她,“栖荣,今日是我扰了兴致,是我太过忧心了。”
“你以为我难道不怕吗,霍城?”只一句话,顾栖荣情绪便崩了,眼里蓄上泪,滴滴往下落。
霍城慌忙地拿出手帕,仔细地替她擦着泪,“我怎会不知你如何想的?但我也忧心,这才慌了,言语不当,你不要气恼。”
“都快十八了,怎么还这么娇气,小心让人看了笑话。”
顾栖荣一把夺过手帕,胡乱替自己擦脸,“我是皇室公主,便是一辈子都娇气旁人也说不得我一句,谁又敢看我笑话!”
“你当谁都同你一样,总是欺负我,我自与你相识,哭的次数还少吗?”顾栖荣气极。
霍城小时候真真是个混不吝的,自己没有亲妹妹去霍霍,认识顾栖荣后,便可劲儿捉弄她,当然,在那时的霍城眼中,那不叫捉弄。
不过在知道顾栖荣是公主后收敛了几个月,后来又恢覆原样了,待到他十四岁时,一次动静闹的大些,害顾栖荣伤了手,被狠打了一顿后才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那时是冬日,那年的冬天冷得很,京中人家多在家猫冬,街上的小贩比往年也少了很多。
霍城前几日传信与顾栖荣,约她去京郊的一处山上看雪,并保证绝不捉弄她。
顾栖荣将信将疑地应了,毕竟霍城是为数不多同她交好的人了。
待到约定的那日,顾栖荣乘着马车出了宫,去到了城门处。
“栖荣妹妹,你终于来了!”霍城是个不怕冷的,这等天气还敢骑马。
顾栖荣被搀着下了马车,见霍城穿着一身薄衣,连件斗篷也没有,不免蹙眉,出言让他下马来,“你只穿这点衣裳就敢骑马?下来同我一起进去烤火。”
霍城若是轻易依言下马就不是他了,“这个天气又不算冷极,这点子衣裳足够御寒,哪需进去烤火取暖——你快点进去吧,你身子一向不好,见多了风保不齐染上风寒!”
本是关心之语,顾栖荣却从中听出了嘲弄,她不是个好性子,从中品出了这意味,便即刻转身欲上车厢。
“你身子好,那你自个儿去赏雪罢,我个病秧子就不奉陪了。”那年的顾栖荣依旧在养着身子,前些年的亏空如今还没养回来,自然得少见风雪。
“我就道了句实话,你怎么就生气了?可真是小气。”霍城仍是个少年心性,心里自然是有些不舒服的。
顾栖荣并不理他,只直楞楞的回去车厢。
“回城去罢。”兰因吩咐车夫。
霍城见顾栖荣当真是要走了,这才赶忙下了马,三两下到了车厢里,“我这不就来了吗?咱们快些去吧,免得天黑了就去不成了。”
“兰因,走罢。”顾栖荣看了他一眼,掀起帘子同兰因吩咐。
“欸!”兰因应声,随后又吩咐马车去城郊。
“你总是爱耍小性子,也不知道和谁学的,思思没这毛病,你却有——”霍城嘟囔着。
“你要不愿和我待在一处,我也不强求,你霍城即刻下去,看我日后可再同你说一句话?”顾栖荣横眉立目,显然是生气了,“你要是喜欢和皇姐一同玩儿,就别邀我出来。”
顾栖荣和顾思的关系如今正值冰点,顾思无事不会去找顾栖荣——她心里终是愧疚的,不敢见顾栖荣,而顾栖荣却是有些厌恶顾思的。
倒也不是彻底的厌恶,只是因着司裕安的死迁怒,再有就是羡慕罢了。
霍城知晓今日去赏雪的事儿彻底定了下来,不再有什么变化,人也横了起来,说起她的错处,“本就是如此,你心性这般小,除了我谁还能容得下你?难怪你当初还瞒着身份同我一起玩,原来怕是让人知道你有个性子好的姐姐。”
霍城知道顾栖荣身份才没几月,又没等到一个解释,现在对此事仍还有些气恼。
“你——你给我滚下去,我性子差,可也不缺阿谀奉承之人,纵使没了你,也有说话解闷的人,你滚!”火上添了把油,顾栖荣立时被气哭了。
霍城常与顾栖荣斗嘴,也尽捉弄人,却从未想过害的她落泪,眼见得人哭了,这就真着急了。
“你不要哭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这话了!”
顾栖荣自顾着擦着泪,平覆着心情,不理他。
“好妹妹,是我说错话了,你莫要生气了,是我该罚,你别气了。”霍城轻打了自己两下,连连赔不是。
“霍城,此番去后,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桥归桥路归路罢。”顾栖荣看也不看他,不知是说的气话,还是真心话。
“你说的有道理,我哄骗你在先,如今我也不想赔不是了,你刺我这话也不计较了,就当没听见。”
霍城求饶的话此刻她是全当没听见,只当有只蚊子在耳边叫唤。
直至到了地方,顾栖荣下车时才瞥了他一眼,“既是来赏雪,便收拾好心情好好玩儿吧。”
“哎呦,你怎么还气着呢,我以后真不说胡话了。”霍城紧随她下了马车,嘴里就没停过。
“浑话少说些,我不爱听。”顾栖荣站在车前等着霍城下来,“不谈这些了,快些下来,等会儿还要登山去,省着点力气吧你。”
霍城只能住嘴,但也忍不住再嘱咐,“虽说这山不高,但你也不要逞强,我练功夫多年,总能背得动你上山。”
顾栖荣颔首,这才正眼看他,“走罢。”
马车停在山脚,这山路不好走,马车上不去,轿夫也走不了,只得靠他们自己,但也所幸这山矮,只需半个时辰多点儿就能登顶。
两人是去赏雪的,倒不用登顶,只在半山腰上就能见着满树的霜雪。
除却霍城和顾栖荣,兰因与平安也是要上去的——若是有个意外,他们也能把主子送下来,免得真出了意外。
上山的时候两人走走停停,既没太累着,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两人赏着了雪,心情也好了许多,关系倒也没那么僵硬了。
下山的时候,顾栖荣脚却扭了一下,只得由兰因搀扶着。
霍城被拖住了脚步,难免有时走得快些,在前面沾花惹草地等着她,还时不时催她快些。
顾栖荣不理他,只慢慢走着,谁知走到一陡坡处时,霍城一直让她朝前看,她烦极了,便向霍城看去,谁知脚下正好有滩积雪,一时没站稳,兰因也没扶住,她就滑下山去了。
“栖荣!”霍城见她朝坡下摔去时便朝她跑去,可这也没用,还没过去,顾栖荣便已经滚了下去。
兰因一时间也懵了,她看着顾栖荣掉下去,直至霍城跑来要下去找人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拦住人,“霍公子,你不能下去!公主此时还不知在何处,您若是也下去了,没人在这守着,我也不敢去找人搭救!”
“有什么不敢的?这才多长的路你就不记得!这么冷的天,你让栖荣一人留在下面,安得什么心!”霍城怒极,此刻她不想着救人,还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兰因没被吼住,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如今公主已经出了事儿,要是您再出事,我也担不起那责啊。”
霍城气得青筋暴起,“你现在就滚下去找人!老子出了事不用你管!”
霍城见兰因还在那儿磨磨蹭蹭的,就直接甩开她,快速下了旁边的坡去。
兰因见劝不住人,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下山去了。
“栖荣——栖荣妹妹——能听到吗?听到回我一声!”霍城下了陡坡后,一边四处看着找人,一边大声喊着。
陡坡下有些积雪,地上也尽是枯枝败叶,无论是灌丛,还是树木,枝头上都无一点绿意。
顾栖荣今日穿的是身红衣,但外面却还披了个白色的斗篷,在这一片白茫茫中,有些难以分辨。
霍城没得到回应,便继续往下走着,走走停停,终于在一枯枝上发现了一白色带有绣花的布料。
虽然依旧没找到人,但好歹有了头绪,霍城便强打起精神来——虽然霍城是个不怕冷的,但奈何这坡下的路不仅陡,还滑,他如今已摔了几个跟头,衣裳湿了一半,便是不冷,也觉得冷了。
顾栖荣被找到时,正倒在一棵大树前,若是没有这棵树,她怕是要掉到河里去了,燕京的河是不结冰的,顾栖荣若是真掉进去了,怕是再有十个霍城,也不见得能找到人影了。
霍城看到人影的那一刻,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忙跑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顾栖荣抱起,却发现她头上糊了血,地上也沾了血迹,但其馀地方都没找到血迹,想来是被这树给磕到的。
再一细看,又发现斗篷上也有血迹,那处正是小臂的位置,但霍城没敢去碰,怕弄疼了她。
但即便是如此,霍城抱起她时,她仍不自觉的皱了眉,许是小臂的伤处被压着了,又或许是她身上还有别的伤口。
霍城抱着人沿着河走着,此刻也不急赶快找到路回城里,而是找户人家,把顾栖荣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再处理一下伤口,不然两人全都湿着衣裳,就靠这么走着,怕是还没等到兰因找到人来搭救,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