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分化而攻之
韩破岳一命呜呼,东南局势迅速明朗化:那些曾依附于韩破岳的反贼或沦为薛家军的俘虏,或四散奔逃;而覃兆海这位曾雄踞一方的霸主,在收到韩破岳死讯后更是人心大乱,如耗子般藏匿于密林中,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即迁营,要找他老巢十分困难。
原本投靠他的小股反贼们纷纷动摇,许多人已暗中率部撤离,打算转投叶长洲的怀抱,接受招安。而那些一直在琅寰三洲密林中观望丶不肯轻易站队的散兵游勇,也在这股风潮下,纷纷选择归顺叶长洲。
大帐内,覃兆海面色铁青地听手下头目汇报一个个盟友的离去。他怒不可遏地拂袖而起,厉声道:“走就走,不用再报!念及昔日兄弟情谊,我不愿多说什么,但告诉他们,谁若想走今日便速速离去。若今日不走,来日再想离开,那就先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手下人立刻恭敬地弓腰垂手,悄然退出大帐。紧接着,大帐幕后缓缓走出一位人物,约莫四十岁上下,生得威风凛凛,双眼神光内敛,显得沈稳而深邃,竟是久未露面的流水山庄庄主乔沛之!
原来春猎当日,乔沛之被叶文惠利用完后,叶文惠原准备一箭双雕将流水山庄一并除掉。但乔沛之命大如天,竟凭借自身卓越的武艺成功逃脱了险境。此后,他又巧妙地避过了接连不断的搜捕,历经波折辗转来到了东南地区,与覃兆海结为同党。
乔沛之缓步走至覃兆海身后,沈稳地开口道:“覃将军,不必为此过于懊恼。那些叛变之人本就是一盘散沙,他们的存在与否对我们的影响微乎其微。即便他们今日不叛变,日后在真刀真枪的较量中,我们亦不能指望他们。只要我们的核心力量依旧稳固,这些暂时的损失微不足道。”
覃兆海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疲惫地坐下,叹息道:“虽说你所言有理,但叶长洲这一手确实让我们的军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擡头望向黑暗深处,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我真是低估了这位昭亲王,没想到他刚到东南不过月馀,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让整个东南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这样东躲西藏不是办法,必须想办法解决了叶长洲!”
乔沛之思索片刻,道:“在坞原时,这位昭亲王尚未显山露水,在叶政廷众多的儿子中,他是最为不起眼的一个。尽管被迫卷入皇子间的权谋争斗,他始终显得应对乏力,左支右绌。没想到短短大半年间,他竟能扭转乾坤,成事在即。”
覃兆海听罢乔沛之之言,苦笑了一下,戏谑地看向他:“乔庄主,你心心念念要返回坞原向叶文惠覆仇,却不料最终竟是这位昭亲王替你完成了心愿。这滋味,如何呀?”
乔沛之自嘲一笑,摇头道:“是啊,我乔某人竟要倚仗当初最瞧不上的人覆仇,呵……”他收敛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若是早知叶长洲与薛凌云暗中联手,我又岂会让他们坐大至此。”
覃兆海对他的事后诸葛并无兴趣,他提高嗓音,直接了当地说:“既然你与这位昭亲王是旧识,那么想办法除掉他,应该不是难事吧?”
乔沛之在覃兆海庇护下藏匿已久,此刻覃兆海陷入困境,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他站起身来,拱手道:“覃将军放心,乔某自有计较。”
覃兆海紧盯着他,眼中带着一丝威胁:“叶长洲并非易于之辈,我希望你的计策能够一击必中。否则一旦失手,我们可就是万劫不覆了。”
乔沛之低头,沈声道:“属下明白,必不负将军所托。”他擡头咧嘴一笑,眼里闪烁阴毒的光芒,“春风得意的昭亲王殿下不是在大肆招安吗?为了显示他求贤若渴,他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土匪都大度接纳,那覃将军您要接受招安,他不是该倒履相迎?”
乔沛之看向覃兆海,意味深长一笑:“覃将军,您就把刀磨快些,准备砍叶长洲的头颅吧!”
今日薛湘楠已勉强能坐起来了,她披着衣衫靠着被褥,一口口饮着童若谦喂的药,听薛凌云讲述破覃兆海和韩破岳结盟,及灭掉韩破岳的过程。说到兴奋处,薛凌云眉飞色舞,高兴之情毫不掩饰。
薛湘楠只是欣慰地看着他,但俊秀的双眸还是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长姐,你不会怪我们自作主张吧?”见薛湘楠始终没说话,薛凌云这才在床边坐下,带着些许撒娇,明明是极其希望得到薛湘楠的夸奖,却偏要做委屈状。
薛湘楠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勉强一笑,肯定道:“你赌对了。长姐承认你眼光独到,十六殿下是个值得追随之人。我当初的确对他有所顾虑,但听若谦说,他不顾性命去救你,甚至冒着毒发身亡的风险与你共守苍壁城,我欣赏他的果敢和对你这份真诚。”
笑容僵在脸上,薛凌云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薛湘楠:“什么?什么毒发身亡?”
叶长洲一再让童若谦他们保守秘密,就怕薛凌云知道后着急,没想到薛湘楠不知此事说漏了嘴。薛湘楠有些茫然看着薛凌云:“你,不知道?”
童若谦想要阻拦薛湘楠已来不及了。他脑子快速思考,站起来笑了一声,连忙对薛凌云道:“这事是虚惊一场,殿下已经安然无恙,你莫急。”
可是薛凌云如何能不急,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变色,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知道什么?你们别瞒着我!”
童若谦知道瞒不住薛凌云,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便道:“我来说。此事殿下再三吩咐不让我们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后着急。”
薛凌云心头一凛,听童若谦的语气便知叶长洲当时肯定很凶险万分,否则他不会瞒着自己。越是如此,薛凌云心头越是难受,像是猛地有一根针扎进心里,一下站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童若谦道:“流番洲大战刚爆发时,郡主率大军驰援琅寰三洲那天,叶仲卿一大早就把殿下叫去用早膳。他威逼利诱殿下跟他结盟,与你划清界限,殿下不得不假装答应他。”
“此事我知道。”薛凌云急得额头冒了汗,心里火烧火燎,“这跟什么毒发身亡有何关系?”
童若谦难过地看着薛凌云,叹息道:“景纯呀,珩亲王是何等人物?你以为殿下空口答应与他结盟,他就放心殿下跟随宦铁衣大军去苍壁城?”
童若谦眼里的悲伤刺得薛凌云心头某处一痛,“咯噔”一下,他瞬间明白过来,恍然凄凉道:“他服了叶仲卿给他的毒药?”他眼眸深处的哀伤戳得人心痛,“所以叶仲卿才放心大胆让他离开?”
童若谦只是看着薛凌云,没有说话,默认了。
薛凌云眼窝一热,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心里像是一万根针同时搅动,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叶长洲冒着毒发身亡的危险追随自己而去,他心里该多恐惧丶多害怕啊?
童若谦连忙道:“不过事后我们才知道,那并不是毒药,而是一味大补之药。珩亲王诓骗他那是毒药,他毫不犹豫就咽下去了。珩亲王说,那毒每月发作一次,必须要珩亲王的解药才可以抑制毒发。殿下取苍壁城后便将我接来,才告诉我他服下毒药了。”童若谦苦笑一下道,“我也被珩亲王骗了,一直按照那是毒药的想法去查,却发现殿下身体没有丝毫异常,只是他胸口有血线随着时间推移,往四周蔓延。”
薛凌云听得心痛,连忙扶着床边,背对着他沈声道:“所以那段时间,你说他体弱需要静养,让我夜间不要去打扰,便是怕我发现他胸口的异常?”
童若谦为难地看了一眼薛湘楠,生怕又说漏嘴,让薛湘楠知道薛凌云和叶长洲是那种关系,只怕姐弟俩今日都难以善了。连忙道:“其实是殿下过于谨慎了,除了我这医者和杨不易,其他人如何能见得到那血线……不过殿下当时必须瞒着所有人,一旦让跟着他的将士知道他被珩亲王用毒牵制,将会人心惶惶。”
薛凌云背对着童若谦和薛湘楠二人,明明高大如山的肩背在这一瞬间看上去那般佝偻疲惫,似随时会崩塌坍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扶着床柱,慢慢起身,拖着沈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出屋子,消失在门外。
薛湘楠和童若谦望着他的背影,两人心里都很不好受。“我去送送他。”童若谦低声对薛湘楠说了一句,起身去追薛凌云。
踏出门,只见薛凌云站在院中背对着童若谦,一只手扶着树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童若谦走过去,见薛凌云脸色很不好,一双深邃的眼睛似被黑暗吞噬的夜,扶着树干的手青筋暴起,隐忍着丶压抑着。
薛凌云难以想象当时叶长洲是如何煎熬,自己每日只顾着军务,偶尔抽出时间去看他,他都笑眯眯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自己怎么那么粗心,怎么就没有多问一句他身子如何?或许多问一句,当时他就会对自己说实话了,就不用独自守着恐惧惶惶不可终日。
每日在毒发的恐惧中煎熬,却怕军心涣散谁也不敢说,他瘦弱的身躯怎么藏得住那么多的惶恐?若叶仲卿给的不是补药,当真是要命的毒药,以叶长洲的性子,只怕熬到毒发也不会向叶仲卿妥协。如果真是那样,那他现在岂不是早已不在人世?
薛凌云的心好痛,痛得他忍不住抓住胸口衣衫弯腰蹲下去,好半晌站不起来。童若谦走到他背后轻声安慰道:“景纯,莫难过了。殿下不告诉你,是不想再横生枝节。当时你和殿下刚刚夺得苍壁城的控制权,那样严峻的情况下一旦军心不稳,或许又是许多心血付之东流。”
“当时珩亲王一心要你性命,若你们再回到他的管辖之下,你又能逃过多少次明枪暗箭?”童若谦字字句句直戳薛凌云的心,“别的事我不管,这事你真的不能怪殿下瞒着你。当着郡主的面我不好说这话,如今我却想问你一句,若是殿下当真告诉你他服了毒,你将如何?”
不等薛凌云回答,童若谦又道:“你会愤怒,你会不顾一切去和珩亲王拼命。可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煜王世子了;即便你还是煜王世子,你都不一定是手握重兵丶心狠手辣的珩亲王的对手,何况你当时无一兵一卒,什么都不是。”
童若谦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插进薛凌云的心:“人在弱小的时候,自保都难,遑论保护他人。殿下深知这个道理,他不愿你去吃他吃过的苦,更不愿让你再经历他曾经的磨难,所以无论于公于私,他都必须瞒着你。”
薛凌云低垂着头,肩背微微耸动,战火阴谋中千锤百炼出来的钢铁般的汉子,此刻却像易碎的琉璃。他捂着脸哭得无声,却那般悲怆。
“景纯,殿下已不是雁鸣城雨夜街头仓皇无措的小殿下了;更不是暖阁里用赵婆婆教的闺中女子手段拿捏你的小儿郎了。”童若谦蹲下来,将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他是一位真正的王者了,手握重兵独霸一方,自然该有王者的取舍。”
薛凌云擡头,红着眼睛不解地看着童若谦,颤抖着,嗫嚅着:“所以,他不再需要我了,是吗?”
童若谦微微一笑,看着那双微红的眼睛道:“怎么会不需要?只是你要接受他的改变,别再想着他会像以往那样事事依赖你,他不是普通的富家子弟,你可以将他护在身后一辈子。既是要背负青天图南翺翔的大鹏,又怎会被人藏在身后?”
茫然将视线挪向一旁,脑中反覆咀嚼着童若谦这句话,薛凌云没再说话。童若谦缓缓站起来道:“你和殿下的事,我会帮你瞒着郡主。”说完,他转身缓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