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长洲解危难
过了宫墙拐角便到清辉殿了。薛湘楠一身盛装,略施脂粉,头戴郡主凤冠,眉目清隽,万般庄严。但她眸光清冷,十分清晰自己进宫主要是熄灭叶政廷的天子之怒,只怕不遭些罪难以善了。
清辉殿,薛湘楠半跪在地,以武将礼仪叩拜叶政廷:“末将薛湘楠,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叶政廷一身明黄龙袍,正襟危坐,面容威严,透着一丝悲悯慈蔼,不冷不淡地道:“郡主此时不该在流番洲吗?无诏回京所为何来?”
皇后袁氏和太子叶伯崇站在一旁,袁氏神情肃穆,叶伯崇却无比紧张,似无诏回京的不是薛湘楠,而是他。
薛湘楠见叶政廷开口便是问罪,低头道:“陛下请恕末将抗旨之罪,父王前些日子身受重伤,又惊闻凌云被下狱,急火攻心之下伤势加重,已卧床不起。末将为解父忧,实在别无他法,只得只身回京看着幼弟。”
叶政廷道:“你若想回京,为何不先上折子,待拿到朕御笔朱批再回?”冷厉地看着她,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君臣纲常,还有没有朕和皇后!”
天子盛怒,薛湘楠叩首道:“陛下息怒。末将知罪。姑念末将实在心忧幼弟,惊闻他被下狱,末将父王寝食难安伤病加深。从流番洲到坞原,奏折一来一回至少半月,末将等得起,父王等不起。”
叶政廷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薛其钢,他老糊涂了么?竟是连朕都不信任了?怎么,怕朕诬陷了他的儿子,派你回坞原质问朕?”
薛湘楠又低了头,恭敬地道:“陛下恕罪,无诏回京乃末将私自决定,父王并不知情。此事缘起末将,陛下若要罚,罚末将一人即可。”
她竟将罪过一肩承担。叶政廷心头更怒,根本不相信薛其钢不知情。薛湘楠协助管理军务,她一走,薛其钢等于少了半边臂膀,他岂能不知。
“大胆!”叶政廷暴怒,“啪”将案上白玉杯掷地,碎片四溅。只见叶政廷怒目而视,指着薛湘楠斥责道:“你简直狂妄!以为朕不在军中多年,便什么都不懂了吗?你乃副帅,你离营薛其钢岂能不知!”
薛湘楠见他暴怒,身子又低了些,道:“陛下,末将不敢欺君。珩亲王也在军中,末将托他暂行副帅职权,便匆匆离营而去,此事珩亲王可作证。”
叶政廷闻言,这才信了她的话。收了脾气,冰冷的脸总算和缓了些,问道:“你父王伤势如何了?”
从薛湘楠一进来他就在问罪,此时才关心一下在流番洲卖命的老部下,薛湘楠低头道:“父王被炮弹碎片击中胸口,还好偏离心脏,否则……”薛湘楠哽咽了一下,强行忍住颤音,“军医说父王的伤需安心静养,不可操劳,更不宜情绪过激,大喜大悲皆可能……”
薛其钢重伤之下惊闻薛凌云被下狱,可想而知老父亲如何惊忧。
叶政廷沈着脸道:“你可知道,薛凌云有多胆大妄为!他竟敢以下犯上毒打朕的皇儿!朕对他还要如何宽容?”叶政廷起身背手,踱步下了龙案,鹰一般的眼睛直视薛湘楠,“薛湘楠,若是换了他人,薛凌云人头早就落地了!朕对你们薛家恩宠至此,你们姐弟俩却如此辜负朕!”
薛湘楠连忙道:“陛下一直对薛家恩宠有加,末将全家铭感五内,不敢有负圣恩。”她也擡头直视叶政廷,“景纯虽愚钝,但向来知进退,断不敢无辜犯上谋害皇子,还望陛下明查。”
叶政廷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围着她慢慢踱步,眼神中有些微不可察的杀气:“薛湘楠,此事朕会彻查,任何人休想在朕的眼皮底下耍花样。”带着些许蔑视看着薛湘楠头顶,“薛其钢教子无方,薛凌云无法无天毒打朕的皇子;你身为朕亲封的郡主,却无诏回京,擅闯天牢重地;薛其钢明知朝廷法度,却任由你们姐弟如此犯上作乱,更是罪无可恕!”
叶政廷黑靴踏地的声音无比清晰,气氛一时降至冰点。他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吓得叶伯崇紧绷头皮,膝盖一软差点跪倒。袁氏和薛湘楠也跪地俯首,不敢稍有擡头。
叶政廷走到薛湘楠面前,盯着她后颈,苍老的眼眸掩饰不住的杀气。半晌,他声音稍缓和:“不过。朕念在薛其钢老迈,又为朝廷身受重伤的份上,朕不降罪于他。但是你和薛凌云的罪过,朕绝不轻饶!”
“末将领罚!”薛湘楠大声应道,“末将无诏回京,按大盛律例脊杖二十!还请陛下降罪!”
脊杖二十,便是强壮如牛的成年男子也要被打得口吐鲜血,薛湘楠若真受了刑法,还能活着回流番洲吗?
“郡主!”
“湘楠!”
太子和袁氏听到薛湘楠的话,纷纷出口制止。
但薛湘楠却不为所动,依旧跪着大声道:“姨母和太子若真疼惜湘楠,便不要插手。末将无诏回京,有负圣恩,不受杖责,末将内心难安!恳请陛下降罪!”
她铁了心要受那刑法。因为她受刑越重,叶政廷对父亲和幼弟的迁怒便会少一些。
“末将有负圣恩,恳请陛下降罪!”薛湘楠跪地,再次叩首求。
叶政廷指着薛湘楠,面若冰霜,并没有因为薛湘楠执意求降罪而稍减半分怒气:“好,薛湘楠,朕就看你湘楠郡主的骨头有多硬!”
两人都是不服输的硬脾气,简直就是针尖对麦芒。袁氏连忙站在二人中间,挡住两人的目光,好言相劝:“陛下息怒,湘楠年轻口无遮拦,脊杖可不比一般庭杖,二十脊杖下去人不死也残,您别跟孩子一般计较。”
“就是,父皇息怒,不如先领十杖。剩下的十杖暂且寄下,待收覆流番洲之日再行罚。”叶伯崇连忙道。
听闻此言,袁氏恶狠狠瞪向他,眼里的质疑和杀气顿时让叶伯崇心头一凛。他立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眉垂首恨不得将自己缩成隐形人。
薛湘楠却道:“多谢姨母和太子殿下体恤末将。”她擡眼直视叶政廷,眼里有股不服输的微光,“但国有国法,若犯了皇法徇私情,将来人人效仿,我大盛威严何在!”
此言一出,叶政廷不罚她都不行。见薛湘楠如此执着,就是不肯求饶,叶政廷怒火逾盛,冷厉地看着他,冷笑一声:“那就让你求仁得仁!”大袖一挥,怒喝,“来人,罚薛湘楠二十脊杖,谁再求情,一同受罚!”
此言一出,皇后和太子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开口,纷纷看向薛湘楠,面含戚色。
薛湘楠擡头直视叶政廷,俊秀的眼眸隐隐透着野兽般的光:“末将领罚!
立即有两个身着铠甲的守卫一左一右将薛湘楠按在地上,执刑者赤膊,握着一根儿臂粗的木杖缓缓朝薛湘楠走来。
袁氏和叶伯崇眼见事态发展已不受控制,此时刀架在脖子上,不打薛湘楠叶政廷面子上过不去;打了薛湘楠,又会寒了前方将士的心。情急之下,离袁氏最近的叶伯崇便成了她的出气筒,狠狠拧了他一把,骂道:“都怪你,让你多嘴!”
叶伯崇哭丧着脸,捂着被袁氏拧疼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反驳,默默承受了这无妄之灾。
此时,杨不易低眉垂首悄悄走到叶伯崇身后,低声道:“太子殿下,昭郡王让小人来寻您,他有要紧东西给您。”
原来叶长洲在殿外惊闻薛湘楠和叶政廷发生冲突,情急之下只得冒险让杨不易进清辉殿请太子。
此一招凶险直白,若是叶伯崇不来丶或是他想通叶长洲的用意,此计谋便失败。叶长洲只得赌一把,赌叶伯崇有勇无谋,赌他仍相信自己当真霉运上身。
叶伯崇紧张地盯着即将被行刑的薛湘楠,不耐烦地道:“什么东西,说。”
杨不易壮着胆子凑到叶伯崇耳边,对着他一阵耳语。叶伯崇听完大惊,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惊诧,悄悄拉着杨不易出清辉殿。
殿外,杨不易带着叶伯崇跑得飞快。叶伯崇不耐烦地问道:“叶长洲人呢?”
杨不易回头道:“就在前面,殿下快随小人来。”
杨不易拉着他越过殿前开阔地带,穿过一条回廊,便见叶长洲捂着脚脖子坐在鹅颈椅上。他手里抓着一本折子,一脸痛苦。见叶伯崇来,叶长洲眉头舒展,连忙站起一瘸一拐地将手中折子递给叶伯崇:“太子殿下,快,将折子呈给父皇,再晚些郡主可就要受罚了!”
叶伯崇几乎是抢过折子打开匆匆看一眼,脸色终于缓和,转身急忙要走,回头又疑惑地问道:“你为何不自己去送?”
叶长洲扶着杨不易一瘸一拐道:“臣弟惊闻湘楠郡主进宫领罚,拿到这折子连轿辇都舍弃了,就想快点进宫救郡主,谁知快到清辉殿还扭了脚。这折子事关重大,臣弟交给谁都不放心,只有交给太子殿下臣弟才安心!”随即焦急地催促他,“太子殿下您快去!救郡主要紧!臣弟随后就到!”
叶伯崇见他急得脸都红了,又气喘吁吁,像是着急忙慌从宫外跑来,感激地冲他点头:“好,好十六。孤先去,你快来!”拿着折子像一阵风般往清辉殿冲去。
杨不易憋着笑,见太子走远,才放开叶长洲,跟在他身后低声笑道:“这样的人还能当太子。”
叶长洲铤而走险,没想到叶伯崇想也没想就迫不及待往坑里跳,心里也觉好笑。听杨不易这般说,皱眉轻拍他脑袋:“不可胡言。”随即将胳膊架在杨不易肩头,展颜道,“走吧,去看太子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