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半熟
赶过来的保安迅速将人隔开处理现场的混乱, 其他病房的人全聚在门口看热闹,病房内的陪护走到门口和门外的人八卦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幸好我拉得及时,不然这爹真要被揍惨了。”
对刚才失控的场面尚且心有馀悸, 两父子全是暴脾气, 尤其是那个儿子是真狠啊, 对自己的爹都下手那么重, 他们当时都怕自己被牵连跟着遭殃, 而且从刚才这父子俩的对话, 信息量还真大。他们唏嘘不已, 用这个新目睹耳闻的八卦来作为跟其他病患熟络和打发医院无聊日子的谈资。
外面雨纷飞而下,孟湘站在屋檐下, 花坛边男人仰面靠在石椅上,浑然不在乎大雨冲淋在脸上,他仿佛融成了雨的一部分,身形在滂沱大雨中难以分辨。
孟湘走进雨幕当中, 看着秦治轻声说道:“回家吧。”
大雨迅速将她淋湿, 雨水打湿头发,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下巴上的雨滴滴落在他的脸颊,秦治睁开眼, 一双干净透彻的眼睛毫无预兆地冲撞进他眼底。
秦治耳边莫名响起秦正国的话,心情没由来地更加覆杂, 扯开嘴角说道:“离我远点。”
没看到刚才那些人都怕他怕得跟躲瘟神似的,跟他扯上关系能有什么好事。
孟湘却站着不动,“可是我困了, 你送我回去。”
秦治被她烦的不行,坐直身子揉了揉湿漉漉的眉尖。
行, 全是他欠他们的。
他站起身朝前面大步走去,却见孟湘站着没动,转过头看她,凌厉的眉眼压得很低,语气却没有刚才的疏离冷漠:“不走?”
雨滴落在水洼砸出一圈一圈的水泡,下一秒被踩碎,晕开出一朵朵波纹漾开的花来,孟湘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跟上。
“为什么要动手?”
“他欠收拾。”
“下次别再这样了。”
秦治默不作声往前走。
“恶人自有天收,他自己会遭报应的。”孟湘心平气和讲道理。
如果当时没拦住他,秦治真把人打出问题了怎么办?
秦治听到这句话不以为然:“那我也会?”
“不会。”
“为什么?”
孟湘沈默了一下,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只重覆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放屁,我现在就在遭报应。”秦治从鼻腔哼出笑,瞧她一眼,“否则你怎么在这儿?”
孟湘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认真道:“那等你报应结束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秦治轻勾了嘴角,倒是从来没有哪一天,他觉得孟湘还挺会哄人开心的。唇边漫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秦治眯眼迎着雨任它落在脸上:
“还算说对了一句话,等你走了老子的逍遥日子不知道会有多好过。”
身影逐渐隐没在雨夜当中,昏暗的路灯下两人的影子仿佛交叠在一起,逐渐融为一体。
可是孟湘却没有料想过,这是他们后来为数不多平静和谐的夜晚。
*
“到了。”
孟湘回过神,出租车已经停在巷口,司机转头对她说道。
提着购物袋下车,孟湘从超市里买了一堆东西回来,除了日用品还有速食和一些新鲜的菜。
毕业之前实习她就搬出去在外租房,为了少点外卖省点钱,孟湘学会做菜,现在在单位虽然有员工食堂,但因为难吃,同事要么直接回家吃,或者在外面解决了,孟湘吃腻了外卖,打算这段时间也开始自己带饭。
抽油烟机呜呜运作着,锅里劈里啪啦地响,孟湘很长一段时间不常下厨,本来就不怎么纯熟的技术生疏了不少,备菜间甚至忘了胡萝卜应该炒过一遍断生再下鸡蛋。
手忙脚乱间有人敲门,孟湘将摘下围裙走过去开门,一个矮胖墩圆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
“吴婶?”
“在家呢?”吴婶见她出来,屋里亮着灯,眼睛越过孟湘朝屋子里瞧,“做什么呢这么香?”
吴婶跟他们当了十多年邻居,却已经许久没有往来串门过,现在突然变得格外热情。
孟湘站在门口挡住她的视线,“您有什么事吗?”
发觉她冷淡客气的态度,吴婶说道:“你爷爷在的时候咱们来往还多哩,现在倒是生疏了。”
虽没明着表现出来,但字里行间都在隐约埋怨她回来这么久也不主动去串门跟他们打招呼,孟湘也点头:
“嗯,以前您家什么家具坏都是了我爷爷帮忙修的,也从来没有收过您钱。”
吴婶被她的话噎住,像是生怕这么多年再问她要钱似的,连忙带过,笑着道:“是哈,不过你看小时候我还给你补过衣是服不是,你爷爷年纪大眼睛也花了,咱们街坊领居能帮衬就多帮衬帮衬,哪里计较那么多。”
“我记得,当时您收下了我爷爷给的手工费。”
吴婶被她说得愈发尴尬,也不好再扯了,“其实我就是想说,你既然回来了,这么久也该来咱们街坊邻里多走动走动。”
孟湘皱眉,“吴婶,您到底有什么事?”
他们街坊亲戚间迂回惯了,孟湘这么直白反倒让她有点反应无能,只好问出自己想说的话:“你谈男朋友了不?”
她这么问孟湘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了,说道:
“我有男朋友了。”
“你说的不会是......”吴婶眼里透着古怪,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
“不是秦治。”
听到不是他,吴婶笑笑:
“那你男朋友在哪里高就?我侄子他名牌大学毕业的,也研究生呢,现在在上市公司好几十万一年。”
孟湘眉头更加深锁:“您没听明白吗?我有男朋友,而且准备结婚。”
“害,这样啊,我也就是想问问,那你们单位还有没有别的合适的姑娘?我侄子也是想回来发展,最好是找个像你这样的姑娘,时间上轻松工作体面也体面,大家多个帮衬嘛。”
见她不依不饶,孟湘连嘴角客套的笑也挂不住了,抿了微微发僵的嘴角说道:“这我不太清楚,如果他想找的话上婚介所把资料填清楚了就行,不过我们局单身男的倒挺多的,您要是觉得合适我替您问问?”
吴婶听她这么说略有点不太高兴,这不明显乱说吗?他侄子一个男的要她打听男的做什么?
不过孟湘现在和以往不同了,少不了万一有要求人帮忙的地方,她也不好将不满表达出来:
“你要是不想也没事,对了,我们家做了晚饭的,你要不干脆也别开火了,上我们家吃完饭吧?”
“不用——”
“哎呀,去嘛去嘛,都是街坊邻里的。”吴婶不待她说完,拉着她往屋外走,仿佛生怕她拒绝似的。
“她说了不想去,你就不要强迫人家了吧?”
漫不经心的嗓音从夜色中飘来,腔调懒洋洋的,在静夜当中显得格外清晰,吴婶见是秦治,站在原地不再生拉硬拽,说道:“我那是看她一个人吃饭怪冷清……”
“那也得人家乐意,”秦治迈进院子里,从吴婶手里拽回孟湘的手臂斜眼瞟她一眼,“现在不怕家里多添副碗筷了?”
“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怕多添一副碗筷了?”吴婶被他说得眼里迅速闪过尴尬,飞快地去瞧孟湘,好在她没什么反应,似乎也没听出来什么。
将吴婶打发走,门被合上,秦治见她被拽红的手腕问道:“不想聊还跟她掰扯什么?”
巷子里的人都那德行,趋炎附势,有点利用价值就是生拉硬拽也要把这关系攀上。
孟湘怎么可能不知道。
爷爷在的时候跟街坊邻里关系都不错,说到底不也因为是他善良,被人占点便宜也从不介意,还常常教育孟湘吃亏是福。
因此他们祖孙俩在巷子里人缘倒是不错,平日里邻里间来往也多,反而是秦治,一个人自立门户,跟其他任何人都不通来往,当然,也没人愿意跟一个三天两头高利贷找上门的人家来往,除了孟老爷子。
可自从爷爷死后,所有人见她一个孤女,生怕家里无端多了一个包袱。
孟湘永远都记得当初孟朗来找她的时候,街坊邻居全都过来劝她:“孟湘啊,你就跟你爸走吧,你爷爷都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生活多辛苦。”
“是啊,去城里过好日子多好,你这姑娘真犟,就算是后妈,好声好气哄着点还能不供吃喝不成?”
最后孟湘坚决不去,就没人敢再劝了。
生怕再多说两句接下这个包袱的就会是他们家。
邻居吴婶说道:“你们这些人,刚才一个个主意不都挺多吗,怎么现在都不说话了?”
“就你心肠热,你们家平时不是跟孟叔关系最好,那不然孟湘上你家?”有人酸不溜秋反驳道。
吴婶光顾着出头,被那人问得楞了一下,只好顺着话头支支吾吾道:“行,行啊,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吗,那今晚你上我家。”她看着孟湘扯出一张满是皱纹的笑脸。
那天傍晚时分,孟湘站在篱笆外,听见里面的女声对着丈夫抱怨。
“家里还得多添一副碗筷,都怪我多嘴说那句话,不然还用接下这么个麻烦?不行,得跟她讲清楚,就在咱家吃一回,否则万一真赖上咱了怎么办?”
那天夜幕黄昏下的云泛着鸽血般的颜色,女人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楚,孟湘在篱墙外站了许久,那次晚饭她没有去,只是没有想到那天秦治也听到了那些话。